眉山伯夫人微微一笑:“媛姐兒是我親生女兒,就是我的心頭肉。如今我兩個兒子都成家立業了,女兒的前程,便是我心中頭一件大事。爲了這件大事,我有什麽不能做呢?況且我也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絕不會太過爲難我的。”
方慧珠隻是冷笑。如果說之前她對眉山伯夫人的話還有幾分相信,那現在她就真的笃定對方隻是在哄她了。随她提任何要求?那她要求把蔡如玉肚子裏的孩子流掉,他們也能同意麽?她要把蔡如玉趕出眉山伯府,他們也能同意麽?
根本就不可能!
可見眉山伯夫人的話,隻是在哄騙她罷了。
方慧珠似笑非笑地說:“我最容不得寵妾滅妻、混淆嫡庶了,婆婆也覺得無妨麽?”
眉山伯夫人面上僵了僵,笑容淡了幾分:“我說過了,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别叫我太爲難。玉姐兒再不好,她肚子裏懷的也是我的親孫子。況且老夫人還在呢,絕不會允許你動孩子。除此之外,一切都好說。”
方慧珠冷笑了下,又道:“那好吧,我就讓她生下這個孩子。反正孩子将來是不會認她做娘的,那賤婢也就無用了。我身爲正室,總有資格處置一個妾吧?我想把她趕出眉山伯府,婆婆覺得可以麽?”
眉山伯夫人臉上的表情更加僵硬了:“别賭一時之氣,身爲正室,稍微大度些,友哥兒看着也高興。誰家男人樂意見家中妻妾争風。鬧得雞犬不甯的?别忘了,你們方家的女兒素來有賢名,别讓這好名聲毀在你手裏。你還沒有兒女呢,總不能叫友哥兒寒了心。”
方慧珠忍不住笑了,卻笑得比哭還要難看。婆婆勸她别爲了整治小妾,就讓丈夫寒了心,卻不知道她早就因爲丈夫的行爲而寒了心!當初新婚燕爾,他待她多溫柔體貼呀,讓她誤以爲終身有靠。連娘家親人都不顧了。誰知他早變了心,她不過是沖蔡如玉發了幾句脾氣,原也是正室該有的體面,他竟當場翻臉了。她被困在後院幾個月,他連看都不來看她一眼。如此無情無義,還指望她放下身段讨好他,好讓他賜給她一個子嗣麽?這樣的男人,要來何用?!方家女的好名聲,可不是因爲容得下不要臉的丈夫與小妾而來的!
況且眉山伯府遠沒有她原來想象的顯赫。這個家裏除了一個空頭爵位,壓根兒就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大伯丘惠權固然是在禦前當差。卻沒多少實權。除了名頭上好聽些,丘家還不如方家呢,至少她父親在外頭是個實權知府。牧守一方。若是丘家沒有實權,還有富貴,倒也罷了。她初嫁進來,當日還算得寵時,也曾跟大嫂别過苗頭,圖謀過中饋大權。那時候算了賬,才知道這個家早就寅吃卯糧,不過是外頭好看罷了。她被困的這些日子。嫁妝已不知被吞了多少去。
而府中爵位已經無法再傳承下去,丘惠友更是次子,繼承不了家業,遲早要分家出去的。先前所說的東北軍職,根本就是子虛烏有。丘惠友如今隻頂着個禁軍校尉的名頭,隻有八品,文不成武不就,整日隻知道在内帏厮混。她跟着這麽一個丈夫。說不定這輩子都隻能做個敕命夫人,還叫小妾壓在頭上,能有什麽指望?她堂堂方家嫡支嫡長女,即使不能攀龍附鳳,也絕不能落到這等田地!
眉山伯夫人見方慧珠笑得滲人。心下有些不安,便決定再退一步:“你也别生氣。需知我在這個家裏也沒法說一不二,這才更需要你我婆媳同心協力。這樣好了,我可以答應你,等玉姐兒生下孩子,我會勸說伯爺,别讓孩子上族譜。等你将來生下嫡子,你的孩子仍舊有嫡長的名份,如何?你要知道,我這麽做是冒了大風險的,倘若老夫人得知我違逆了她的意願,定要惱我。而我願意委屈自己的孫子,隻是爲了讓你明白我的決心。媛姐兒要進宮,大概還得等上兩年。在這兩年裏,請你多教她些東西,讓她将來能在宮裏站穩腳跟。退一萬步說,若她沒有那個福氣能侍候貴人,有你教的這些,她也能得個才名,将來好說親。”
方慧珠收了笑容,幽幽地看了眉山伯夫人一眼:“不上族譜有什麽用?将來他要上時,還不是随你們怎麽寫?我要他上,還要一生下來就上,但族譜上須得寫明,他是賤妾蔡氏所生!我也不會認他爲親子,他更休想攀上方家做外祖!我要他這輩子,都休想得到嫡長子的名頭!”
眉山伯夫人不贊成地道:“你糊塗了,頂多隻能寫妾蔡氏所出,不能加個‘賤’字。若她是賤妾,那老夫人是什麽?伯爺豈會容你胡鬧?”
方慧珠深吸一口氣:“行啊,那就這麽說定了。你要我教丘媛宮裏的事,也不是不可以。等孩子上了族譜,定下了庶子名份,我再教。在那之前,我還得先養病,頂多教些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别不耐煩,若不懂得這些,丘媛在宮中就算一時得了寵,也不可能長久。皇上是什麽樣的人?豈會爲美色所惑,看重一個空有皮囊卻無才情的庸俗女子?”
眉山伯夫人沒料到她會提出這麽一個條件,很想反對,但又覺得馮太太那邊恐怕已經等得急了,還是先把方慧珠穩住,等人走了再慢慢勸說,便咬咬牙,答應下來。
答應了之後,她看着方慧珠似乎已經被收服了,方才緩緩說出馮太太上門之事,并要方慧珠一會兒配合她行事,打消了馮太太的疑心。
方慧珠内心頓時激動無比。她本以爲自己已是孤立無援,卻沒想到還有一位堂姑姑來探望她。倘若她能通過馮太太向父母報信,說不定他們會來救她出去?她如今已經認清了丘家人的真面目。若有機會擺脫,即使将來再也嫁不出去,隻能青燈古佛,好歹還能有安穩日子過。若是随父母去了外地,另尋一門姻緣,也比陷在丘家受苦要強。
方慧珠死死抓住身下的床單,臉上盡力維持着平靜的表情:“婆婆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如今我已是丘家婦,當然要維護丘家名聲。”
眉山伯夫人聞言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正想要轉身出去把馮太太帶進來,但走到門邊又停了下來,總覺得不太放心。萬一方慧珠隻是說謊穩住她,一會兒見了馮太太卻嚷出真相,那該怎麽辦?她總不能把馮太太關在家裏不放出去吧?穩妥起見,還是别讓她們姑侄相見的好。
于是眉山伯夫人就要求方慧珠打發身邊的心腹丫頭去跟馮太太說話——當然,必須要當着自己的面,而爲了進一步打消馮太太的疑心,方慧珠還得親筆寫一封書信,托馮太太捎給方崇山夫妻。至于禮物,她會幫忙準備的。
方慧珠暗暗扼腕,但心念一轉。便痛快地答應了,選定了身邊一個穩重些的陪嫁丫頭,名喚煙蘿的,如此這般教導了幾句話,讓她去跟馮太太說。接着方慧珠又叫人拿了一疊花箋來,對眉山伯夫人道:“這是我妹妹親制的彩箋,拿它寫信,母親與妹妹一見便知道是我親筆。”
眉山伯夫人見那花箋精緻。外頭再沒見過的,箋上隻有彩畫而不見文字,就放心了。看着方慧珠當場寫完了信,她還親自拿過來從頭到尾看了三遍,見上頭寫着自己懷孕了,害喜得厲害,但丘家爲她請了太醫,吃過藥後已經無事。又問候父母弟妹的身體……等眉山伯夫人确認方慧珠在信中并沒寫什麽要緊話,便放心地帶着信和煙蘿,離開了院子。
方慧珠看着她們遠去的背影,嘴邊露出了冷笑。這等粗鄙蠢婦,又怎能猜出她信中的秘密?等她父母親人上門時。必要叫丘家名聲掃地!什麽皇妃,什麽前程。什麽注定了能出人頭地的孩子,都跟丘家再也沒有關系了!
馮太太在花廳裏等了許久,喝了幾杯茶水下去,也沒閑着。她欺丘媛是個小姑娘,再有心計也比不得心竅玲珑的貴婦人,便借着聊家常的機會,不知從丘媛嘴裏套了多少話去。丘媛壓根兒就沒注意自己洩露了口風。馮太太很快就得知,方慧珠那所謂的“懷胎”,根本就是有問題的,症狀不對,時間也不對。而丘惠友先前透露的武職,也沒有下落,他妹妹甚至說錯了職位和任所,興許隻是個幌子而已。丘家堅持要提前婚期,果然有古怪。
等眉山伯夫人出來,委婉地說了方慧珠不能見客,卻叫煙蘿來安馮太太的心時,馮太太心中疑惑更深了。她認得煙蘿是誰,看得出這丫頭神色憔悴,身上穿戴也遠不如在方家時體面,眼中還透着驚惶之色。她不由得懷疑,方慧珠派煙蘿前來,是否并非其本人意願?就算方慧珠病得再厲害,難道就真的連見她一面都不行了?
眉山伯夫人不知道馮太太心中猜疑更甚,還把那書信拿了出來,請馮太太轉交給趙琇,托她帶去給方崇山夫妻。不知是緊張還是什麽,她多了一句嘴:“信真的是友哥兒媳婦寫的,馮太太不信,隻管打開來看,那确是友哥兒媳婦的親筆!”
丘家并不講究小輩的隐私,但對書香人家來說,這種做法相當古怪。沒有當事人許可,馮太太身爲堂姑姑,是沒資格看方慧珠寫給父母的信的。她幽幽看了眉山伯夫人一眼,笑了笑:“我怎會不信呢?夫人過慮了。難不成您還能诓我不成?”
眉山伯夫人放了心,又命人送上禮物,聲稱都是方慧珠爲父母弟妹準備的。馮太太掃了一眼禮單,又瞧了瞧那些打開的匣子裏裝的東西,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她臉上不露,依着禮數向眉山伯夫人告了辭,又囑咐煙蘿好生照顧方慧珠,便離開了眉山伯府。
她沒有回家,而是帶着書信和禮物,直接去了建南侯府。
一見到趙琇,她就說:“丘家有古怪。”(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