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半路上還在感歎:“皇後娘娘要是能早日振作起來就好了。以往她定是糊塗了,才會做下錯事。如今想來已經好了吧?瞧方才她命人傳的那番話,有條有理,也透着和氣,可見是早已想明白了。”
趙琇心裏倒沒張氏那麽樂觀。她對皇後的印象可不怎麽好。蔣雯差點被皇後算計了,幾乎誤了終生,能逃過大難完全是因爲運氣比較好。用這種方式毀人清名,皇後的品性實在很讓人懷疑。而皇後對廣平王父子的責難,更讓趙琇十分不以爲然。雖然他們祖孫當年有救駕之功,把皇帝與高桢平安送回了京城,但在皇帝遇上趙家人之前,是高桢将他從被炸塌的大壩下搶救出來,一路帶着離開的。沒有高桢,皇帝也就不可能遇上趙家祖孫,更别說平安回到京城繼承皇位了。如果說趙家祖孫的功勞大,高桢的功勞更大!皇後居然無視高桢的功勞,因爲别人的幾句閑言碎語,就心生忌憚,千方百計去打壓高桢父子。這都快稱得上是恩将仇報了!
更何況,皇帝原是太後次子,原本在先帝諸皇子中,并不是特别優秀。在廣平王受傷目盲,不得已從東宮退位之後,若沒有他的鼎力支持,皇帝未必就能打敗其他皇子——包括得到穎王與先帝寵妃朱麗嫔支持的六皇子——坐上皇儲寶座。大逆不道地說一句,皇帝的皇位,至少有八成是靠着廣平王父子得到的。無論皇帝心裏怎麽想,至少他在表面上仍舊保有對兄長與侄兒的敬重和關懷。皇後算什麽?充其量也就是有個皇帝元配正室的身份,爲他生了兩兒一女,并且在宮變的時候保住了自己和孩子們。撐到皇帝回來的時候。除此之外,她壓根兒就算不上有什麽功勞。她有什麽資格去排擠廣平王與高桢呢?
心裏隻能看見權勢,卻記不得别人的恩惠,趙琇覺得這種人是信不過的。廣平王父子除了有功,還是皇帝親哥哥親侄子。皇後尚且容不得他們。那趙家祖孫區區外臣,對她而言又算得了什麽呢?趙琇信不過皇後的脾氣,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犯了她的忌諱,萬一因爲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惹惱了皇後,她也弄個把纨绔子弟來毀自己的名聲。那該怎麽辦?
若皇後一直老老實實地隻做個皇後,吃吃小醋,養養孩子,那沒什麽要緊。但如果真叫她重得皇帝寵愛,手握權柄,天知道還會惹出什麽禍事來?趙琇私心覺得,皇後還是繼續在坤甯宮裏養病吧,皇帝要不要納妃,那是他自己的事,他能忍得住。那當然再好不過,若忍不住,最後還是納了。那隻要新人别鬧出亂子來就好。
皇後與皇帝是少年結發夫妻,兩人素來恩愛,生了二子一女,個個聰慧健康。皇帝除了皇後就沒有别的妾室通房,對妻子兒女也相當關心,堅決拒絕納妃。皇後娘家曲水伯府低調安份,弟弟聽說也挺靠譜,不是那種喜歡亂來的纨绔。在皇後得罪了太後之前。婆媳倆關系還是挺好的,又沒有什麽刁蠻不講理的大姑子小姑子從中添麻煩。古往今來,這麽好命的皇後真是絕無僅有了。皇後握着這一手好牌,居然自己作得衆叛親離,也是個奇葩。面對這種奇葩,趙琇實在無法說服自己,死守支持正妻的準則,無論皇後幹了些什麽。都不許皇帝找别的女人。畢竟至今還堅持不納妾的皇帝,遇上這種老婆也挺可憐的。
趙琇心下暗暗爲皇帝歎息一聲,想起他對廣平王與高桢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便又覺得他沒什麽可憐的了。世事無完美,他如今坐擁江山。總得要失去點什麽才行,否則也太好命了點。其實他們夫妻倆還是挺般配的。
馬車很快就回到了建南侯府大門口。趙琇還未下車。便聽到外頭的動靜了,疑惑地透過車窗往外一望,隻瞧見管家汪福來親手抱着一根長長的竹竿從大門裏頭走出來,滿臉是笑。竹竿上挂着一串長長的大紅鞭炮,足有三丈長,直拖到地上。在大門兩旁,已有樂手拿了唢呐、銅鑼、笛子、大鼓等諸多樂器等候,也不知道是要做什麽。
張氏也瞧見這副場面了,很是吃驚。她瞥見趙玮站在大門裏頭,正跟别人說着什麽話,便叫了個婆子去把孫子喚過來。
趙玮跑到車前的時候,臉上同樣堆滿了笑:“祖母和妹妹回來了?今兒咱們家有喜事呢。”
原來今日早朝上,有禦史因爲不滿皇帝追賜了趙玮趙琇的父親趙焯官職,還是一口氣就賜到二品,就上本請求皇帝收回成命。禦史也是正經科舉出身,認爲趙玮不過是考中了一個舉人功名,哪怕是成績稍微好一點,名次稍微高一點,也終究不能與進士相比。他的父親更是隻有舉人頭銜,并非進士,就算追賜,也不該得賜如此高的官位。正經的進士也要從六七品官做起,父母更沒有賜官的福份。趙玮父子又何德何能受此隆恩?
這位禦史的話其實也代表了不少清高讀書人的想法。哪怕趙家如今有明知書館赢來的好名聲,趙玮的科舉成績也是實打實的,但世上總有人會看他不順眼,覺得他本就已經是侯爵之尊,還跑來考什麽科舉,跟讀書人争名次?而追賜其父高官就更過分了。别的讀書人就算科舉入仕,一輩子拼死拼活,甚至入閣爲相,也未必能爲亡父争一個追賜的官位。趙玮隻是考了個舉人,就做到了,讓人心裏如何能平衡?他們也知道趙玮曾有救駕之功,也算是從龍功臣,但他們甯可等趙玮再長大幾歲,真正出仕爲官,做出了一點功績後,再由皇帝下旨封賞。也好過他剛考中舉人就得了如此大的體面。
皇帝當朝就反駁了這位禦史的話。他說他追賜趙焯,并不是因爲趙玮考中了舉人,而是因爲趙玮在穎王之變中所立下的功勞。至于之前賜還爵位之事,不過是将原本就屬于趙玮的爵位,在他十五歲之後交還而已,并非封賞。而皇帝之所以拖到現在,才獎勵趙玮的功勞,是因爲當初他年紀還小,又沒有正式出仕。怕他得了封賞後自驕,從此不知上進,辜負了皇帝對他的期望。而如今趙玮已經考取了舉人功名,十六歲的舉人,在本朝絕對是出類拔萃的。皇帝認爲已經到了封賞的時候,所以就頒下了旨意,希望能鼓勵趙玮,今後更加用心地爲朝廷辦事。
這種話誰聽了都知道是借口,可皇帝說得足夠冠冕堂皇,又拿出救駕的功勞來說事。禦史心裏再不滿意,也不可能咬着不放了,否則豈不是意味着他對趙玮救駕之事不滿?而皇帝在禦史退讓後。似乎想要将事情做實了,便索性将老郡公生前的功績又重新拿出來念叨了一遍,就連趙焯生前參加科舉的好成績,他也着重提了一提,更突出了趙焯身爲嫡子卻淡薄名利,謹守孝道,将世子之位讓給記在元配名下的庶長兄的高尚情操。如此品德出衆之人,才華又優秀。不過是死後被追賜個高一點的官職罷了,又不是封爵,又有什麽大不了的?皇帝覺得這還不夠呢,又親賜了禦筆,另有許多金珠财帛、禦制新書,當場就命人送到建南侯府上去了。
趙玮所說的喜事,就是這一點。
張氏聽了,直接就在馬車廂裏念了聲佛。眼圈兒都紅了:“能得皇上如此誇贊,你們父親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趙琇卻隐隐覺得有些不對,便壓低聲音問趙玮:“皇上怎麽忽然如此強硬起來?既然禦史已經打消了念頭,皇上就沒必要加賜這許多東西了呀?”
趙玮微笑着小聲回答:“聽說今日早朝上,又有許多朝臣上書。說皇後卧病已久,無力統帥後宮。請求皇上納妃呢。上書的人裏就有這位禦史。皇上大約隻是借咱們家的事出一口氣而已。”
原來如此。皇帝到了這一步,還能牢記與皇後之間的夫妻之情,也算是難得了。趙琇抿嘴笑道:“咱們也别想那麽多了,皇上賜下來的東西,咱們隻管接着就是。”
宮中降下厚賞,皇帝又誇獎了老郡公與趙焯,這對建南侯府來說,是無上的榮光,自然是難得的喜事。因此趙玮早早就交代管家去準備鞭炮與樂手,準備好好慶賀一番。
張氏還擔心:“會不會太過張揚了?”
趙玮不以爲然:“不過是放個鞭炮,奏幾聲樂罷了。咱們家又不宴客,哪裏就張揚了?如今尋常百姓人家有了喜事,也要熱鬧幾天呢。”
張氏這才放下了心,又建議:“給京中各大寺廟送些銀米吧,今年各處莊子上收成不錯,正好拿出些糧食來布施,也是爲郡公爺與你們的父母積福。”
趙玮答應了,便命人駕駛馬車進府。趙琇卻問:“鞭炮誰來點?交給我行不行?”
張氏頓時吓了一跳:“這如何使得?仔細燒了手!”
趙琇抱着她的手臂撒嬌:“祖母,您就讓我去吧。我會小心的。再說,我就是拿根香去點引子罷了。那引線那麽長,等它燒完,我都跑得老遠了。今天接連有好事,我也想高興一下嘛。”
張氏還是不許,趙玮卻笑說:“就讓妹妹去試一下吧,不妨事,我會看着她的。”張氏這才勉勉強強地答應了,卻又道:“讓小厮們在門外圍一圈,别叫閑人進來看見。琇姐兒把鞭炮點着了就趕緊進門,别抛頭露臉的,若真燒了手,不許哭!”
趙琇怎麽會哭?自然爽快答應了。等馬車進了大門,她便跳了下來,問汪福來拿了香。聽得後者說:“吉時到了,姑娘快去。”她立刻就沖到了鞭炮前,動作利落地把引線給點着了,然後飛快轉身跑回門裏去。
鞭炮聲震天響起,頓時吸引了街上行人的注意力,許多人圍過來看熱鬧,聽着喜慶的鼓樂聲,也跟着歡喜起來,彼此交頭接耳地問着建南侯府今兒有什麽喜事。
謝襄飛從宮裏出來,騎着馬從建南侯府前的大道上經過,遠遠就看到這邊熱鬧非凡。附近的行人交口相傳,說着建南侯府今日得的大體面,就連他們這些鄰居,也覺得與有榮焉。
謝襄飛心不在焉地聽着路人們的議論,遠遠看着建南侯府的大門裏頭,趙家大姑娘那張紅撲撲的小臉,眉彎彎,眼彎彎,笑得那麽燦爛。不知道爲什麽,他心下忽然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