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玮歎了口氣:“一是因爲祖母提起,二也是因爲我們趙家許久不曾這樣風光了。在京城的族人少,中舉的又不隻我一個,況且我也僅僅是鄉試第六名而已。他們爲我歡喜,其實也就是道一聲賀,聚在一塊兒吃頓酒罷了。若是在老家,想必整個奉賢縣都會熱鬧起來。你也知道,我們趙家自從祖父去世之後,就漸漸有衰落之勢。雖說我們竭盡全力提升家族名望,到底是有限的。我今科高中,消息傳回老家,想必族人們也會爲我高興,連帶着全族在家鄉的名聲也會更好。但我到底離得太遠了,遠不如我親自回去祭一趟祖,順道幫着三房把族學的名聲打出去。日後我們趙家也能多上幾個讀書種子,在鄉間名望更高,對族中子弟,也是一件好事。”
這話倒是在理。趙琇幫着參詳族務時日久了,對如今的家族也很有感情。當初他們兄妹爲了搶時間送皇帝與高桢進京,離開得十分匆忙。後來雖然聽張氏、趙啓軒與家人提過老家的情況,但細節方面還是打了折扣的。趙琇隻能猜測,趙玮拿回祖傳的爵位後,趙氏家族在奉賢的地位應該有所提升,而族學又一直培養族中年輕子弟讀書科舉,今科成績也不知如何,但這一兩年間怎麽也該有幾個秀才童生出來了才對。如果趙玮這個考中亞魁的人能夠親自回鄉祭祖,對族中讀書的子弟無疑是個極大的鼓勵。順便還能敲打一下老家各方面的勢力,提醒他們,趙家還有一位前途無量的侯爺在呢,别想欺負人。
這麽想來,趙玮還真的很有必要回一趟老家。如果換了是别的讀書人。考中舉人也是件大喜事。如果族中有功名的人不多,族老們也會建議祭一回祖的;換了在書香傳代的世宦人家裏,大概會等到當事人考中進士後再祭。但無論是哪一種,考得功名就回家鄉祭祖——這是一個常見的習俗。趙玮要做也沒什麽奇怪的。隻不過趙琇考慮得更多一些——
“皇上會不會已經對你有了安排呢?”她問趙玮,“如果他已經決定了要讓你去做什麽事,我們回老家祭祖,一來一回至少也要花上小半年的時間呢。京城距離奉賢兩千多裏地,坐船至少要一個月的功夫,如果考慮到祖母年紀大了。船要開得慢一點,說不定花的時間要更長。費事尚在其次,就怕會耽誤了皇上的正事。那樣對你沒什麽好處吧?”
趙玮淡定地說:“我事先想過了,以我這樣的年紀,即使科舉成績好一些,也不過是個少年舉人罷了。皇上興許會對我有所安排,但多半隻是讓我去曆練而已,不可能真讓我掌握實權的。既然是閑職,那我告假三個月,回鄉祭祖探親。也不是什麽大事。若妹妹不放心,等明日我進宮見了皇上,問過皇上的意思再做決定。如何?”
趙琇見他想得周到,也就不再勸阻了。說起來如今都是金秋九月了,天氣一天比一天冷,若能回江南過冬,自然比留在京城強呀。奉賢雖然遠不如京城繁華,可至少沒那麽多複雜的人和事。況且能出門旅遊,也挺讓人開心的。
趙琇很快就接受了兄長的提議,笑着說:“那好吧。如果皇上那邊沒有問題,我也贊成哥哥回鄉祭祖。祖母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的。我跟祖母一塊兒跟你回去,要是路上時間充裕,那可得好好玩一玩。”
趙玮笑着摸了摸妹妹的頭,被她這麽一說,原本隻是一時興起的念頭,似乎也變成一個極好的計劃了,他開始思考着。要怎麽把這個計劃變成現實。
第二日趙琇帶着節禮去了廣平王府。因爲事先遞過帖子,所以廣平王與高桢都在家中。
廣平王剛剛結束了午間小睡,精神正好。他坐在那個專門改建了戲台的院子廊下,倚着鋪了薄棉墊子的長榻,身後是軟硬适中的靠枕。手邊小幾上放着香茶。廊邊垂下細竹簾,稍稍擋住了外頭吹來的秋風。院子裏沿着長廊擺了一溜兒的菊花。清香幽幽,透過竹簾的細縫傳進廊内。不遠處的戲台上,兩名樂師對坐,一人吹笛,一人撫琴,樂聲悠然,輕風拂蕩,伴随着陣陣花香傳來。
趙琇一進院子,就瞧見這副景象,不由得感歎,廣平王真是太會享受了!
高桢就坐在廣平王對面的椅子上,手裏不緊不慢地翻着一本文集,擡頭見趙琇來了,臉上立時笑開了,放下書站起身:“趙妹妹。”
趙琇沖他一笑,先向廣平王行禮問好,又說了自己的來意。廣平王笑道:“你們家就是這樣客氣,都這麽熟了,何必每逢過節都非要送厚禮?依我說,我又不缺那些東西,你們祖孫很不必如此客套。若實在要送,送我一幅字畫,又或是給我做份點心,我就很高興了。”
趙琇笑着說:“禮不可廢。您要是不肯收下我們家送來的禮物,隻怕我祖母就要心不安了。若您喜歡我做的點心,回頭我親自下廚給您做。今兒倒是帶了幾樣新做的花糕來,也不知道王爺喜不喜歡。”
廣平王笑了:“你們家的點心總有新花樣,我必定是喜歡的。”
高桢便命人将趙琇帶來的節禮中,專門盛花糕的食盒取來。那是一隻銅胎剔紅的九子攢盒,裏頭分爲九個小盒,每一個小盒中都放了一塊精制花糕,式樣口味全都不一樣。有好幾款都是半透明的凝糕狀,用鮮花與水果做了染料,染成各種漂亮鮮豔的顔色,再用别的食材加以點綴。其中最令人驚歎的一款,是一塊花狀的金黃色半透明糕點,透過糕體,可以看到花糕正中間用菊花瓣團團擺成了花朵形狀,中間用紅豆做了花蕊,咋一看上去。就象是一朵鮮花在糕點中間綻放一般。
這款花糕是建南侯府專門負責做點心的廚娘新近研究出來的大作,經過無數次試驗,也不知浪費了多少材料,才做成功了幾款。雖然趙琇覺得這款點心的觀賞意義大于食用意義,但還是覺得很精緻的。她曾經問過廚娘,這花糕是如何做出來的。廚娘守口如瓶,無論如何也不肯透露,說這是她的秘方,她要帶到棺材裏去。除了親兒子,誰也不告訴。趙琇隻好作罷。
高桢也爲花糕的精緻而驚訝,連忙詳細爲廣平王做了描述。
廣平王目不能視,嗅覺卻很好,聽完高桢所言也感歎不已,可惜不能親見。不過他湊近了花糕聞的時候,還是能準确地猜出每塊糕的味道:“這是菊花糕吧?我還聞到了紅豆的味道。這個一定是桂花糕,不過多加了些蜂蜜。這塊糕好象有龍井茶的味道,莫非是滲了茶香?這一塊有些意思……”他拿起來咬了一口,“唔……是荸荠的味道。既有糕的綿軟,又有荸荠的清脆,味道不是太甜。倒是很爽口啊。”
趙琇一路聽,一路佩服:“王爺真厲害,每一種都猜對了!”
廣平王笑說:“我雖看不見,但聽桢兒描述,再親手碰觸,也知道這些花糕精緻非常。傻孩子,你何必這樣用心呢?對于我來說,隻要東西的味道好。外頭是什麽樣子,我是看不見的。”
趙琇不贊成地說:“看不見可以聽呀,世子不是會告訴您嗎?您還可以拿在手裏,可以吃進嘴裏。反正我們家要把這些花糕送給您,就不能馬虎。給您的東西當然必須是最好的。”
廣平王笑了,伸手準确地摸上了趙琇的頭:“好孩子,我領你這份情。”又道:“把你家的廚娘借我幾日吧。重陽我又要帶着桢兒進宮去,節禮是備好了。但年年進上的花糕都是一樣的,時間長了未免無趣。你家這些花糕極好,我想讓太後娘娘也嘗嘗,可以麽?”
趙琇爽快地答應了:“這有什麽?若不是廚娘不肯教人,把方子告訴您也是無妨的。我家的廚娘若知道她做的東西有機會讓太後娘娘品嘗。肯定要高興得發瘋。”
廣平王哈哈大笑,又摸了摸趙琇的頭:“好孩子。”他囑咐高桢:“去把咱們家的重陽花糕也取幾樣來。讓你趙妹妹嘗嘗。最近王府添了個新來的廚子,是皇上賜下來的,做的一手好點心,不知他的本事與建南侯府的廚娘相比,哪個更高明一些?”
禦賜的廚子水平當然很高,做的重陽花糕雖然基本是傳統口味,但要論賣相和味道,都已做到了極緻,讓人沒什麽可挑剔的地方。趙琇誇了好幾句,廣平王隻是微笑,高桢也不做評論。趙琇察覺到有些不對勁,連忙閉了嘴。
陪着廣平王吃過茶點,廣平王又要繼續聽曲子了。他近來添了一個新愛好,就是在樂師們演奏的時候,叫人給他念各種詩詞文章。今日來爲他服務的就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生得清秀絕倫,聲音更是溫柔宛轉,令人迷醉。難得的是這妹子不但長得漂亮,聲音好聽,還熟讀詩書。她爲廣平王念詩詞文章,念得恰到好處,既能讓人聽得字字清楚,又有着适當的抑揚頓挫,絕不會令人昏昏欲睡。趙琇覺得,這姑娘一定受過專門的訓練。
高桢小聲告訴她:“這也是宮裏賜下來的。”
趙琇秒懂了。
廣平王有了消遣活動,也有了服務人員,高桢正好騰出了空。他小聲向廣平王打了招呼,廣平王閉着眼睛揮揮手,就讓他帶着趙琇離開了。
高桢起初還隻是中規中矩地一邊跟趙琇搭着話,一邊領她到正院的方向去。到了半路上,他卻忽然一把抓住了趙琇的手。
趙琇吃了一驚:“你做什麽?”随即臉紅着要掙開,回頭看一眼身後跟着的人,卻愕然發現那些人都不見了。
高桢牢牢地拉住趙琇的手,臉上微微一笑:“别找了,他們都去了該去的地方,這裏如今隻有我們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