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百無聊賴地坐在屋外廊下,随手摘了片樹葉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撕成了碎片,然後由得它們随風散去,心裏沒意思極了。
她那句請求一說出口,尚瓊與方仁珠就象是幹柴遇上了烈火,一拍即合。尚瓊到書館來得多了,對館内情形早已熟透,居然自告奮勇做了向導,領着方仁珠在西館内到處逛起來。他不但領着人去逛,還會時不時告訴方仁珠,哪個屋子裏存放的是什麽種類的典籍,哪個書架上有好書,哪個書裏有些絕妙的句子……簡直如數家珍,趙琇自己都做不到這一點。
方尚兩家本是姻親,各自都有哪些藏書,兩家的子弟心知肚明,尤其尚瓊與方仁珠又都是愛書之人,更是清楚得很。因此尚瓊知道方仁珠大概看過什麽書,而館中又有哪本書能引起她的興趣,或是彌補她往日學識中的不足,每一次介紹都是恰到好處的,百分百切中方仁珠的需要和興趣。方仁珠聽了一會兒,就已經被尚瓊吸引了全部的心神,連好友趙琇已經出了房門,她都沒有留意到。
趙琇覺得自己好象變成了一顆閃亮無比的電燈泡。雖然尚瓊與方仁珠都是世家出身,相處的時候不忘守禮,可是這種氣氛怎麽看都象是在約會,還是雙方都覺得很愉快的那種。趙琇看着,就覺得非常不自在,好象自己妨礙了别人似的。問題是,方仁珠是她帶出來的,她不能先走人,又不好把人家丢在這個院子裏,由得他們未婚夫妻孤男寡女地在一起。所以她隻好無聊地坐在廊下吹風了。
吹着吹着。她忽然醒過神來,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就算要等方仁珠,也沒必要呆坐,那樣太浪費時間了!她起身去了旁邊的廂房,那裏有雇來的讀書人抄寫用的桌椅與筆墨紙硯。《永樂大典》的殘本太過珍貴了,當中有一部分因爲種種原因,原書已經有所損毀。爲了保證這部大典的傳承,趙玮安排了一些雇員将所有書籍另行抄寫一份,以備來人翻閱。至于原本。自然是能不動就不動的好。
書館的改建,趙琇曾經親身參與,因此對這間屋子的格局非常清楚,很熟練地翻出了筆墨,見案上有雇員們抄了一半還未完成的書,便跟在後面用端正的館閣體續抄起來。
等她抄完了半本,才看到尚瓊與方仁珠走進了廂房。後者雙頰飛紅,尚瓊卻神色平靜,對她說:“中館前院有人叫喚,想來是府上的仆人在找姑娘。”
趙琇眨了眨眼。視線越過他們瞧了瞧外頭的天色,也非常平靜地回答:“哦,大概是因爲太陽快下山了。該回家吃晚飯了,他們見我們遲遲沒出去,就着急了吧?”
方仁珠聽了,臉上的紅暈更深了。
尚瓊鎮定地向趙琇行了一禮:“勞煩姑娘照應舍表妹了。瓊恐外人得知我與表妹在此見了面,會于表妹閨譽有損,故此還是不出面的好。等姑娘與舍表妹離開,瓊會自行離去的。”
趙琇瞥了他一眼,心想這人還算是個明白人。不是書呆子。瞧方仁珠跟他相處時的情形,想必婚後也會很愉快吧?
想到這裏,她就露出了微笑:“尚公子客氣了,方五姑娘是我好友,我自然會照應她的。”然後把方才沒抄完的半句話寫好了,拿鎮紙壓住紙,免得風吹起紙張,污了墨迹。就起身跟着他們一道出去了。
出小院子門的時候,尚瓊在門邊站住了,不打算跟她們一塊兒出去。作爲臨别寄語,他隻是簡單地跟趙琇告了别,對方仁珠卻說得多一些。還讓她别忘了他提過的那些書,有時間就多看看。若有什麽地方看不明白的,盡管問他。方仁珠紅着臉低頭應了。
兩女回到前院,趙方兩家的下人都以爲趙琇與方仁珠是看書看入了迷,才會忘了時間,倒也沒有啰嗦。至于書館的幾個仆役,他們之前沒有留意到尚瓊來了,不知一會兒去西館收拾東西時,是否會大吃一驚呢?希望尚瓊能機靈一點,遮掩過去。不過在趙琇看來,就算這事兒暴露了,問題也不大。她是這書館的主人之一,亦是仆役們的頂頭上司、衣食父母,她特地吩咐過:“不許告訴旁人我們來過。”他們又怎敢違抗呢?
趙琇與方仁珠心情愉快地坐着馬車回家了。路上,方仁珠還在不停地誇獎着尚瓊,說他才學如何過人,說他脾氣如何溫柔體貼,說他如何斯文守禮,還說他治學如何嚴謹,讀書又如何用功——簡直就是十全十美的完人!
趙琇不得不笑着打斷了她的話:“行啦行啦,我知道你家未婚夫是世間極品了,再沒有旁人能比得上。平時總聽人說,情人眼裏出西施,如今我可總算見着實例了。”
方仁珠的臉轟的一下紅透了,結結巴巴地辯解着:“不是……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真沒有……”
趙琇看到她那個窘樣,忍不住伏到引枕上大笑了一通,方才安撫她:“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無意的。不過尚瓊今天的表現應該令你挺滿意吧?我看你們興趣相投,琴瑟和鳴,等将來成了親,想必也會是一對恩愛夫妻。”
方仁珠的臉紅得快燒起來了,低頭抿着嘴不說話,隻是眼中帶着羞澀,嘴角卻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喜意。
趙琇瞧她這樣,心裏也爲她高興,還替她出主意:“可惜你過些天就要去濟甯了,不然我多帶你到書館去幾次,讓你們多見幾面,培養一下感情,那就更好了。我事先怎麽就沒有想到呢?”
方仁珠吓了一跳,忙按住她的手:“你這人真是瘋了,今兒隻是偶遇也就罷了,怎能特地約見?那樣太……太……”她說不出口。這樣做跟大姐方慧珠的行爲有什麽區别?她絕不會犯那樣的錯誤。
趙琇暗歎一聲,也不去爲難這位書香名門出身的小淑女了:“好吧,雖然我覺得尚瓊的人品是信得過的。你們未婚夫妻之間談書論文也沒什麽不好,但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會逼你。隻是有一點,你們之間歲數差得有些大,至少還要等上幾年才能成婚。而你又馬上就要随母兄南下濟甯,說不定這幾年内都要跟尚瓊斷了音信。你真的能放心嗎?他可是早就到了娶妻的年紀了,萬一受到旁人的引誘……”
方仁珠漲紅了臉,憋了半日才憋出一句:“我相信尚表哥,他是個君子。”
趙琇連聲歎氣:“算了。你既然對他那麽有信心,我又何必枉作小人?我隻是覺得,你們幾年不見,如果能相互通信,也是一種維系感情的方法。你可以跟你父母提的,信裏也不談私情,隻說是要向尚瓊請教學問,想來無妨?今天你跟他不是聊得很開心嗎?他還讓你有不懂的就問他。不見面又不寫信,那要怎麽問?”
方仁珠微微有些動心,尚瓊确實說過這樣的話。那或許……通信是無妨的?若能時常與尚瓊讨論詩文,請教學問,自然是件樂事。隻是私相授受的罪惡感又壓在她心上。萬一尚家長輩知道了,覺得她是個不守規矩的女孩子,那可怎麽辦?
但如果不與尚瓊通信,她有了疑問,又該如何向他請教呢?
方仁珠正煩惱着,趙琇便給她出主意:“要不,你就把給他的信夾在給我的信裏頭好了?我替你轉交?我哥哥跟尚瓊常有往來,若由他做信使。包管外人不會知道。尚瓊若有回信,也可以用這種方法轉交。那樣旁人隻會覺得是我們閨閣間通信。你可以再小心一點,信裏不留署名,又或是另起一雅号,隻談詩書不談風月,就更加安全了。”
方仁珠紅着臉婉拒:“那樣太麻煩了……令兄還要備考呢。”
趙琇哂道:“可以讓我哥哥在考完秋闱後再行動嘛,再不然讓他派心腹去送信也可以,就說是他與尚瓊之間的書信往來好了。”她歪着頭想了想。“要不……我找人打兩個信匣,能上鎖的那種,留兩把鑰匙,你一把,尚瓊一把。這樣無論誰負責轉交,都沒辦法偷偷打開來看了?”
這回方仁珠搖頭搖得沒剛才那麽幹脆了。看得出來她也有些心動。趙琇笑道:“你自己想去吧。當然,要是你能說服家裏同意,你們親戚之間通信,想必更加簡單。”說完她就往引枕上一靠,閉目養神去了。
方仁珠猶猶豫豫地看着她,想要伸手拉一拉她的手臂,伸到半路又縮了回來,滿臉羞紅,卻不好意思說什麽,心裏糾結無比。
與此同時,身在明知書館西館中的尚瓊,卻沒有方仁珠那麽多糾結。他覺得今日書館之間實在是有着太多驚喜了。原來那個小未婚妻與他如此投契,才學也非常出衆。
他雖早就聽說方家五姑娘是位才女,但京中名門閨秀,被人誇是“才女”的人不少,似乎會念兩句詩,懂一點琴棋書畫的皮毛,便是才女了,真正名副其實的鳳毛麟角。而方仁珠今日的表現,卻證明了她不負才女之名。以她的才學,隻怕尋常舉人都比不上她呢。尚瓊一想到日後成了婚,夫妻間便可以暢談學問、詩詞唱和,那種日子想想都覺得美妙無比。
可一想到這種美妙的日子至少還要等上好幾年,他又開始歎氣了。
“這樣不行。”他想。至少要等上三年,他才能将這樣一位理想的未婚妻娶回家朝夕相對,實在太久了。但未婚妻年紀還小,又不可能提前婚期,而且他聽說方家人中元節後就打算南下濟甯,他甚至沒辦法與她在各自的家中相見。
還是通信好了。将想說的東西寫在紙上,可以寫得更詳盡些,多斟酌幾次,也比直接說話要更能避免遺漏錯誤。他還可以把自己喜歡看的書連同信件一起送給她,再告訴她,他看完書後都有些什麽感想,而她看完後,也可以将想法寫下來,回信給他。他們就可以盡情讨論了!
尚瓊決定回家後就在家中仆役裏選擇适合的信使。就在這時,書館的仆人到西館來收拾趙琇她們留下的痕迹,猛一看見他就站在院中,吓了一跳:“尚公子,您怎麽來了?”接着又緊張地再問了一句:“您是幾時過來的?”
尚瓊醒過神來,笑了笑:“我忽然想起一本書上的句子,就跑過來了,剛到。”
那仆人松了口氣,沒想到尚瓊接着就問:“我看見那邊廂房的門開了,方才有什麽人來了麽?”
那仆人早就聽過趙琇的吩咐,怎麽敢實話實說?便幹巴巴地回答:“是小的先前打掃時忘了關門,小的這就過去。”急急跑了。
尚瓊聽着他的答案,也安下心來,看來建南侯府的千金是個辦事周到的人,安排得很穩妥。那他就放心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