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趙琇此時剛被張氏激起了叛逆心,那一絲猶豫很快又被壓了下去。
名聲不名聲的,很重要嗎?就因爲一房早已被趕出家族的子孫,害得老郡公死了都要忍氣吞聲,就爲了死後的清名?如果要擔心趙炯一家的所作所爲會影響老郡公的名聲,早在趙炯革爵、趙玦謀逆的時候,他的名聲就已經被敗光了,還用等到這時候?說不定将事情傳開後,反而能讓人認爲,老郡公對這對不孝子孫是深惡痛絕的,也因此才會遭到他們的毒手。趙琇沒有見過這位便宜祖父,但既然是久負盛名的大将,又被人私下諷刺是粗人,那他就絕不會是溫和寬厚、優柔寡斷的個性。如果他還在世,才不會因爲名聲不名聲的理由,讓自己受委屈!
趙琇立刻就做了決定,幹脆利落地将最近發生的事告訴了高桢。從趙湘下毒開始講起,一直到發現了老郡公真正的死因爲止。她對高桢說:“祖母最近就是爲了這件事傷心,她悔恨自己沒能早一日發現真相,不能爲祖父報仇。她悔恨得有些魔怔了,還說過要回奉賢去長伴祖父墓前的話,把哥哥要參加秋闱還有家裏準備建書館的事都抛在了腦後。”
高桢震驚之極。他萬萬沒想到當年老郡公的死,居然還隐藏了這麽一個秘密。他忙問:“那你哥哥近來在外頭找人是爲了……”
趙琇點頭:“他找的是當年在我祖父去世時來過家裏的劉太醫的兄弟。劉太醫在那之後不久就暴斃,很有可能是被滅口。但牛氏明知道劉太醫的兄弟醫術平平。也仍舊用他,好象有些故意給他好處的意思。哥哥和我懷疑,這個劉大夫可能知道些什麽,手裏握有牛氏的把柄。牛氏已經離開了京城,但這個劉大夫應該還在城中。如果能找到他,興許就能有一個人證了。我們對于祖父死因的判斷,全都是根據那間屋子的情形,還有當年旁觀者的證詞推理出來的,不是很充分。如果能加一個人證。那這件事就能蓋棺定論了。”
她猶豫了一下,看向高桢:“我不知道祖母和哥哥怎麽想,但我覺得……這種事還是需要跟皇上與王爺說一聲的。趙炯有弑父的嫌疑,是爲了什麽原因?顯然是我祖父發現了他跟穎王勾結。我祖父很可能是憤怒之下,打算要揭發此事,趙炯驚慌之下,就下了毒手……我祖父根本想不到,疼愛多年的親生兒子,竟然會做出這種事,因此才會不幸遇難。如今外頭說起我祖父。還有人提到趙玦謀逆之事,就象哥哥和我若沒有立下救駕的功勞,祖父的功績就要被抹殺似的。連他的爵位也要被追回。我知道這是因爲趙玦被逐出家族後,還利用趙氏全族遠離京城的弱點,到處宣揚自己是郡公之孫的關系。但現在他已經伏法,我真希望不會再有人拿他們來污蔑我祖父了。”
高桢放柔了表情:“當然不會。建南郡公對皇室立下的大功,無人可以抹殺。他老人家的名聲,也不是幾個不知内情的人胡亂嚼幾句舌頭,就能污蔑的。我會将這些事禀明父王,再上禀皇上。他們一定會給你祖父一個公道。”
趙琇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其實……仇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我也不是想要大肆宣揚這些,隻不過……小長房的人畢竟還沒死全,我們家占理,就該讓所有人知道,免得又有什麽人被小長房的後人挑唆幾句,跑來責怪我們家。”占據道德制高點,這就是她的目的。
高桢微笑着點點頭:“放心。我明白的。無論誰膽敢污蔑你們家,皇上都不會視若無睹。”
開玩笑,趙家無論是老郡公還是趙玮趙琇,都先後爲兩代君王立下了最重要的擁立之功。可以說,對于現今在位的這一支皇室血脈而言。沒有趙家祖孫,就沒有他們的皇位。如果趙家人自己犯了事。倒也罷了,否則平白無故有人膽敢跑來污蔑趙家人,是把皇家放在了哪裏?
趙琇聽到高桢這麽說,心裏也高興起來,笑容也重新出現在她的臉上。高桢看得目不轉睛,趙琇察覺到幾分異狀,疑惑地看了過來。他輕咳一聲,垂下眼簾,稍微改了一下端坐的姿勢,又覺得好象有些不自然,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他覺得自己冷靜些了,便把心頭一直惦記着的疑問問出了口:“我剛來時,你的心情好象不太好,就是因爲這件事麽?”
趙琇怔了怔:“我?你覺得我心情不好嗎……”她有些心虛,雖然向高桢說了實話,但跟祖母産生沖突這種事……說出來好象有些驚世駭俗吧?
“你剛才臉上帶着生氣又擔心的表情。”高桢兩眼盯着她看,“我問你祖母和哥哥怎麽不見,你回答我的時候,還有些不自在。一定是發生什麽事了吧?
趙琇臉微微發紅。高桢的眼睛怎麽這麽利?居然這都能叫他看出來。
高桢捧着茶碗,又低頭喝了一口茶水。他從進門看見趙琇的那一刻起,就恨不得每時每刻盯着她看。他對她是那麽的熟悉,她臉上隻需要有些微的表情變化,他就能察覺出來。她的心情是那麽的明顯,他怎會沒發現呢?不過……他是不是說得太直接了?反而顯得有些唐突?他有些不自在地說:“如果……不方便說的話……”
“不,其實也沒什麽。”趙琇覺得自己連祖父死因這樣的大事都沒瞞高桢,這種小事又何必掩飾呢?她有些無精打采地說:“祖母說要回南邊陪祖父,忘了哥哥還有秋闱,以父親名義建的書館又還未完工,好象眼裏隻有祖父了。再也看不見别人。我就生氣了,跟她說了些很沖的話……我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哥哥也說過我了。可我就是忍不住生氣……”
高桢恍然,想起印象中的張氏,确實有可能做得出這種事來呢。他柔聲對趙琇說:“趙老夫人隻是一時糊塗了,她會想明白的。你也不必擔心她會責怪你。你隻是擔心亡父與兄長罷了,不是麽?趙老夫人素來疼你,她不會生氣的。”
趙琇勉強向他笑了笑:“我倒不是怕她生氣,隻是覺得……在祖母心裏。哥哥和我,再加上死去的父親、母親,都比不上祖父重要。她是我最尊敬的親人和長輩,知道她這種想法,心裏有些沮喪而已。以前我就知道她是這樣的想法,那時也無所謂了。可是現在……我不能接受祖母爲了自己的心情就把哥哥的前途葬送了!”她抿了抿嘴,有些洩氣,“但哥哥雖然明白我的用意,卻還是勸我要徐徐圖之。他覺得隻要好好勸祖母,祖母還是會想明白的——哥哥根本就沒明白我真正的意思!”
“趙老夫人常常會有不恰當的想法吧?”高桢忽然問。
趙琇訝然看着他。
高桢微微一笑:“她老人家想必是個心思細膩又多愁善感的人。有時候有了某些想法,就覺得自己是對的,然後又以長輩的身份命令你們兄妹遵從她的意願。倒不是說這有什麽不對。孝順長輩,本該是爲人之孫應該做的。隻是有時候,她的一些想法是不恰當的,你們又不好指出來,即使指出了,她也不會贊同。真正需要改變的不是勸說她的方式,而是做主的人。若隻是家長裏短便罷了,真到了與朝政相關、與家族前途相關的事情上。再讓她老人家拿主意,是會壞事的。”
趙琇眼淚都要溢出來了。這就是她的真正想法。高桢竟然懂她!
高桢猶豫了一下,道:“從前……我母妃還在世時,父王還未從東宮退位,家裏的事自然是母妃做主。她總是對鍾家格外厚待,不僅僅是在舅舅們的官位上,還有我的婚事……有時候,我覺得那樣是不妥的。可母妃一向很疼我,非常關心父王與我,她是不會害我們的。但鍾家人的行事,我又有些不以爲然。我很想勸說母妃别太偏向鍾家了,可到了她面前。又覺得這話說不出口。等到父王退位後,鍾家對我們冷淡了下來。母妃還對娘家人堅信不疑。我那時真想把鍾家的真面目揭露給她看,卻又怕傷了她的心……那時候我就想過,如果讓我來執掌王府事務就好了。父王雙目不便,母妃又有病在身,還總是被鍾家人蒙騙。若是執掌王府的人是我,鍾家人就休想再利用我們做任何事。我也不會再讓他們出現在母妃病床前,說些表面關心、内裏算計的話。我想……那時候的我,大概跟你如今的情形差不多吧。”
趙琇激動極了,握住他的手:“你說得太對了!高桢哥哥,你說得比我想的還要清楚。如果哥哥也象你這樣能明白我的煩惱就好了。我不止一次想要祖母安心養老,别管外頭朝上的事,隻需交給哥哥自行判斷就好。可祖母總把我們當成是孩子。雖然她常常在嘴上說,哥哥已經長大了,可以支撐門戶了。但無論哥哥做任何事,她還是要過問,她不贊成的事,哥哥就不能去做。她不喜交際,所以我們家從不擺宴席,也很少跟别的官員來往;她喜文厭武,所以我們家除了柱國将軍府曹家,幾乎隻跟文官家來往,京中的勳貴就沒一家跟我們是有交情的。哥哥雖然打算科舉出仕,可我們家勢單力薄的,又無家族可依,再沒有人脈,将來他出仕爲官時怎麽辦呀?我都愁死了!”
高桢幾乎不能集中注意力聽她的抱怨,全部心思都落在她握着自己的那隻手去了。他覺得自己的耳根在發熱,身體在發熱,心跳好象越來越快——
“老夫人和小侯爺回來了!”前門方向傳來仆人的叫聲。趙琇愣了愣,收回了手,站起身來:“祖母和哥哥回來了?”
高桢盯着她的手,他的手背還殘留着幾分暖意,但很快就開始發涼。他心中忽然感到有些怅然若失。(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