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玮是男子,自個兒幹自個兒的事去吧,女客與他不相幹。至于高桢,本就是打算回家的,自然是接着回家去。不過廣平王世子回了王府後,又會去哪裏,做什麽,就沒人知道了。
方五姑娘還穿着今日詩會上那一身衣裳,沒有更換過,脂粉已經重新敷過了,但隐約可以看出眼皮有些紅腫,似乎剛剛哭過不久。趙琇心中有了猜想,與張氏交換了一個眼色。
方五姑娘十分恭謹地依禮拜見了張氏,又與趙琇見了禮。張氏雖然一見她的容貌行止,心裏就有幾分喜歡,但想到她姐姐的所作所爲,又忍不住冷下了臉,不鹹不淡地說:“方五姑娘不必多禮了,今日我孫女到府上作客,還要多謝府上的款待呢。實在是……讓我家孩子大開了眼界!”
方五姑娘興許是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眼圈一下就紅了,但還能維持鎮定,愧疚地道:“家姐一時糊塗,冒犯了趙姑娘,我替家姐向老夫人、趙姑娘賠不是,還請老夫人、趙姑娘恕罪!”說着就要下跪。
趙琇連忙起身扶住了她:“你這是做什麽?那事兒又與你有什麽相幹?難道你事先知情嗎?”
方五姑娘低頭說:“雖不知情,卻也不是猜不出她别有用心,隻是沒想到……”
張氏見她坦率,姿态又放得夠低,心裏的氣倒消了幾分,便問方五姑娘:“你姐姐到底想要做什麽?她今日是故意裝作受傷的吧?也是故意要引我孫女去那什麽月半軒的吧?這是爲了讓我孫女與尚家公子獨處?”
方五姑娘咬了咬唇。面露難色。趙琇便拉着她在旁坐下:“你也别爲難了,我在你家遇到這種事,回家後肯定要告訴家裏人的。在你來之前,我們早就猜測了無數遍。聽說你家人有意與尚家聯姻?尚家公子今天會去你家裏,是不是相看去的?他一個人待在月半軒,其實是在等你姐姐吧?”
方五姑娘見她都猜得差不多了,再隐瞞下去也沒什麽意思,便索性把心一橫:“是,家父家母跟尚家表叔、表嬸提了聯姻之事。尚家表嬸就帶着尚表哥前來相看。家姐其實心中不願,但又不敢直說,才想用别的法子擺脫此事。她不該将趙姑娘卷進來的,趙姑娘與此事本不相幹。隻是……”方五姑娘頓了一頓,隻覺得接下來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本來母親曾教過她要如何在趙家人面前爲大姐辯白,要盡可能将大姐的罪狀說輕一些,講大姐選中趙家姑娘,是因爲後者年紀最小,最不容易因此事而損及閨譽。可那不是睜眼說瞎話嗎?趙家人分明已經心裏有數了,再拿謊言搪塞。豈不是更顯得方家沒有認錯的誠意?也有違她做人的準則。
趙琇看着她的神色,隐隐有了猜測:“隻是什麽?隻是沒有更好的人選了嗎?我本來其實也以爲,令姐隻是随便選中了我。但後來我細想詩會上的情形,總覺得此事應該是早就計劃好的。且不說你二堂姐那個丫頭潑茶水潑得古裏古怪,先前我丢了手帕,也跟你四堂姐的丫頭脫不了幹系。但你家二房這兩姐妹本來就跟我不對付,她們若要使手段害我出醜,雖然蠢了點,卻也不是不可能的。但那個叫月歌的丫頭分明是令姐的人,她明知道我面前已經有了一杯茶。還要再給一杯,而且茶水還不滾熱,似乎潑了人也不會燙傷人。這點我當時就覺得奇怪了。雖然她當時将這個黑鍋栽到了王大姑娘頭上,不過我覺得,王大姑娘跟她嫂子應該是一種人,自以爲門第高貴,身份不凡,張嘴閉嘴都是禮。這樣的人。不會主動做出這種無禮之極的事來。她應該隻是被栽贓的,栽贓的人,自然就是令姐和她的丫頭了。她們這樣做,是想把我帶離問心堂吧?爲了達到目的,她們還特地在換座位時。将我跟王大姑娘安排坐在一起了。換了是别人,明知道我與她不和。早就把我們分隔開來了。你說是不是?”
方五姑娘不得不歎服。事情就是如此。正因爲吃臘八粥的時候,大姐安排座位跟預先的排序不同,本該相互離得遠遠的趙琇與王大姑娘坐一塊兒了,大姐又跟雲曲月歌交換了眼色,她在旁邊看見,才發覺有不妥。她隐隐覺得大姐要對趙琇算計些什麽,卻萬萬沒想到大姐會大膽到那個地步。
張氏有些生氣地說:“如此說來,令姐早就算計好了,要把我家孫女與那尚家公子困在一處?這也太下作了些!雖說我家孫女年紀尚輕,但過了年也是十二歲的人了,女孩兒家閨譽最重要,若因她這番算計而受損,她倒是能擺脫尚家的親事了,卻叫别人家的女兒如何做人?她真要成全尚家公子與别家閨秀,大可以尋一位與尚家門當戶對又未曾定親的姑娘,這麽一來,尚家正好得一樁門第相當的親事,她又擺脫了不想要的婚姻,豈不兩全其美?找我家孫女一個小丫頭去,這是惡心我們趙家,還是故意給尚家添堵呢?!”
方五姑娘無言以對。她哪裏有臉說,方大姑娘選中了趙琇,其實是爲了她這個妹妹?
張氏卻越說越生氣:“我往日隻當方家教養出來的女兒,俱是知書達禮、品貌雙全的佳人,令姐更是盛名在外,原來也不過是沽名釣譽!分明沒有那麽好,卻吹牛吹得這麽響,你們家是在圖什麽呢?把你們姐妹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是要攀龍附鳳麽?!”
方五姑娘臉漲得通紅,又羞又愧,簡直恨不得當場在地上挖個洞鑽進去。
倒是這“攀龍附鳳”四個字提醒了趙琇。方大姑娘入宮之事應該是沒有希望了。而方五姑娘應選皇長子妃一事,則尚未有定論,但外界的風聲都說她很有希望,興許方家人也是這麽認爲的。說起來,她與方五姑娘年紀相仿,也就差着幾個月,若說方家将她視作方五姑娘的競争對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趙琇又想起了近來自家祖母幾次入宮晉見太後,方家會不會是因此而有了錯誤的聯想?
不過這話卻不好當着張氏的面提。趙琇便勸她:“祖母别生氣了,這事兒錯的是方大姑娘,方五姑娘雖是親妹妹,但又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哪裏能知道那麽多事?你看她一個小姑娘,面皮分明薄得很,還是鼓起勇氣來向我們賠禮道歉了,光是這一點,就很難得了。您說是不是?”
張氏冷靜了些,看着方五姑娘一臉羞愧欲死的模樣。氣也漸漸消了。方五姑娘年紀比她孫女還要小一些,長得又瘦弱,此時臉色蒼白。看起來就象随時會被風吹倒一般。纖纖弱女,獨自上門賠罪道歉,确實不容易。虧得方家也做得出來,明明犯了錯的是長女,卻把小女兒推出來賠罪。他們就不覺得自己臉皮很厚麽?
張氏也不想再跟小姑娘多計較了。想來方五姑娘才情出衆,本來就難得。孫女又覺得她不是壞人。自己一個老婆子再追着一個小姑娘不放,也沒什麽意思,隻是有些可憐方五姑娘。怎的就攤上這麽一個姐姐呢?
張氏歎了口氣,對方五姑娘道:“罷了,你又不是害我孫女的人,我老婆子跟你有什麽好計較的?隻是方五姑娘,你這樣的性情,又有這樣的家人,還是别做那攀龍附鳳的美夢比較好。宮裏是什麽地方?你應付不來的。不但你,連你那個姐姐也應付不來。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曾經爲她不能入宮而惋惜過。我隻有一句話,她這等小聰明,沒入宮反而是件幸事了!”
方五姑娘有些恍然,她沒明白張氏的意思,不過張氏的語氣不象是在奚落她們姐妹。反而帶着善意。她默默行了一個大禮,算是謝過對方的提醒。
隻是。入不入宮,嫁不嫁入皇家,那不是她能說了算的。她又何嘗願意去攀高枝兒?不過是依從父母之命行事罷了。父母将她養育成人,家族爲她提供錦衣玉食,她除了聽話,也沒什麽可以回報的了。
張氏唏噓不已,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候的京城閨秀,那時方家閨秀是真正的淑女,她隻有仰望的份。曾幾何時,方家已經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了?
趙琇見祖母回憶起了過往,連忙尋機告退了。她拉着方五姑娘回了自己的房間,把丫頭們都打發出去,又讓碧菡守住門口,才壓低聲音問對方:“你姐姐選中我做算計的對象,該不會是誤會了什麽吧?”
方五姑娘的臉一下就紅了,吱吱唔唔地什麽都說不出來。
趙琇見狀便歎了口氣:“你别告訴我,你們以爲我要跟你競争什麽皇長子妃的位置。”
方五姑娘的紅臉蛋漸漸變得蒼白,她咬着唇,半晌才道:“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趙琇不以爲然:“這跟你有什麽關系?是你要害我的嗎?”
方五姑娘低下頭,沒有吭聲。
趙琇便正色對她說:“回去告訴你爹娘和你那個大姐,我對皇長子一點興趣都沒有。如果他們是因爲前些日子太後召見了我祖母幾次,就以爲我祖母有什麽想法的話,我隻能說,他們誤會了。真是自己是什麽人,就把别人當成是什麽人了。太後最近喜歡懷舊,聊聊年輕時候的事,我祖母與她年紀相仿,年輕時又同在京城,所以在很多事情上都跟她有共同話題。我祖母也是書香門第出身,心裏清高得很,外戚這種身份,她才不稀罕。我們家是由祖父立軍功實打實得來的開國爵位,我兄長也是以實打實的救駕之功承襲的祖父爵位,旁門左道的手段,我祖母是從來都不屑的。如果她有那等心計野心,當初就不會被趙炯趙玦父子逼得回老家去了。”
一番話說得方五姑娘慚愧不已,她拉着趙琇的手道:“是我們家錯了,實在是對不起你。”
趙琇的臉色緩和了許多:“算了,這回我也沒吃什麽虧。你們家聰明的就别把這事兒到處嚷嚷,真嚷出去了,你姐姐的名聲就不用要了。以後再遇到什麽事,先查清楚了再說。就算查清楚了,也别用這種手段去鏟除競争對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當今聖上聰明着呢。再說了,你怎麽就知道自己所求一定能成功呢?就算你們家把所有的競争對手都幹掉了,但隻要皇家沒打算選你,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場空。你要是真有那心思,盡力表現自己就行了,别管人家怎麽樣。”
方五姑娘聽得連連點頭,臉又紅了。
趙琇覺得她今日格外可愛些,比起先前見面時那清冷自傲的模樣要順眼得多,便笑道:“行了,别想那麽多。開心一點吧,明天是你的生日呀。今天的事我不會說出去的,但你姐姐日後也别再這麽做了。惹着了别人,可未必有我好說話。”
這時她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呀,對了,今兒這件事,我不告訴人,你們家也能保密,廣平王世子不是個愛說人閑話的,那尚家那邊呢?他們會不會将這事兒告訴别人?”
方五姑娘的臉刷的白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