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見他來了便問:“是啓軒過來了麽?可是澤哥兒那邊出了事?”她已經聽孫子說過了,正托付趙啓軒去照看受傷的趙澤,一來是不讓建南侯府跟出了族的趙澤一房拉上關系,避免牛氏趙演他們順竿兒爬上來,二來也是信得過趙啓軒的緣故。她并沒有異議,就是聽說趙啓軒上門了,有些擔心是趙澤那邊出了問題,才想問一聲罷了。
趙玮不打算現在就跟祖母坦白,便笑說:“趙澤好了許多,祖母不必擔心。我讓啓軒哥叫老張頭他們騙牛氏,說趙澤傷重得下不了床,沒法去見她,她也沒再逼迫趙澤做什麽了。我還跟老張頭說,若是牛氏那邊再打發人來叫趙澤去,不許傳到趙澤耳朵裏,若來人難纏,就叫鋪子裏的夥計把人趕走。”
張氏對此還算滿意,念了聲佛,又歎道:“把人趕走了也不好,到底是澤哥兒祖母打發來的人,好言好語把人勸走就是。”
趙玮不置可否,爲了轉移話題,他有些好奇地問正在忙活的妹妹:“這是在做什麽?”
“挑蒜,預備明天要腌臘八蒜呢。”趙琇帶着幾分抱怨的語氣道,“祖母說,這是從前祖父還在世的時候,家裏每年都有的慣例,年年臘八就做臘八蒜,熬臘八粥。粥隻吃這一天,但蒜卻可以吃到開春,祖父最愛拿這個就面吃。自他去世後,家裏都有十年不做這玩意兒了,祖母卻又忽然起了興緻,說樣樣都要照着從前的規矩做起來。她還不許我交給廚房的人做,說要親手挑蒜。親手腌呢。我陪着祖母在這裏挑了半日蒜瓣兒了,全身都是蒜頭味兒。”
張氏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了,笑嗔孫女一眼:“不過是些蒜味兒,這有什麽?當年太祖皇帝還在的時候,每到臘八,誰家女眷不是全身一股蒜味兒的?臘八腌臘八蒜,本就是開國時留下來的習俗了。京城皇親勳貴、官宦世家、文臣武将,家家都做,還時興正月裏拿自家腌的蒜送禮的呢。那時候。若誰家腌的蒜好,那可是頂有面子的事兒,連太祖皇帝都會誇獎的。不過太祖皇帝去了之後,這舊俗就漸漸少人提起了,如今也不知道京中人家還有多少保留這個習俗。我們本是勳貴舊家,重提早年的舊例,也是常理。回頭腌得好了,正月裏也可以拿來送送素日與我們交好的人家。”
趙玮想了想:“這麽說來,我小的時候,似乎确實在過年時吃過這東西。大年初一一大早。祖父起來吃早飯,嫌前一天晚上吃得油膩了,就叫廚房做了湯面來。拿臘八蒜就着吃,能吃一大碗呢。我記得這蒜腌好之後是翠綠色的。祖父還說,咱們家的蒜,原是有秘方的,别家都比不過,就連太祖皇帝,也誇過好吃呢。”
張氏笑了:“這麽久之前的事,你還記得呀?咱們家确實有秘方兒。是從前秦氏夫人在世時留下來的。那時她曾腌了蒜送進宮裏給太祖皇帝的元後娘娘用,說是開胃,太祖皇帝也曾吃過,還耍賴要讨她的方子,她不肯,後來是元後娘娘拿禦醫開的一張補身方子,才跟她換了臘八蒜的腌方。那補身方子,秦氏夫人給你們大姑母陪嫁用了。說是女子調理身體極好的。”
趙琇聽了笑道:“這麽說來,如果宮裏也做臘八蒜,很有可能跟咱們家腌出來的是一個味道?”
“這倒未必。”張氏笑說,“宮裏也有宮裏的方子,是太祖皇帝家傳的。跟咱們家的有些不同,但味兒也很好。聽說太祖皇帝喜歡偏辣的味道。因此宮中禦膳房出品的臘八蒜,比外頭的要辣一些。”
趙琇覺得有些出奇:“這東西我聽說是北方的風味,太祖皇帝不是嘉定人嗎?爲什麽他家會有臘八蒜的家傳秘方?”
張氏笑道:“誰知道呢?其實太祖皇帝我也見過,聽說的就更多了,我覺得他不太象是南邊兒的人,倒更象是北方男子呢,口味偏好跟我們那兒的人很不一樣,喜歡鹹鮮香辣,卻最不耐煩酸甜口的東西了。那時候每逢年節,宮中擺宴,席上的東西就沒有一道滬上的風味。還有宗室裏的老王爺埋怨菜色不合口,說太祖皇帝自從做了皇帝,連口味都變了,也不顧及長輩們的喜好。這跟先帝朝時大不相同,聽說先帝更喜歡酸甜軟糯的口味。你們祖父去世前,我也參加過兩次宮宴,席上的菜肴幾乎都是江南名菜,宗室老人們都吃得很滿意。那時候,宗室皇親們對先帝可以說是贊不絕口,誇他比太祖皇帝更寬仁和善。”
說到這裏,張氏就忍不住歎了口氣。那時候誰也沒想到,先帝的寬和也未必是好事兒。太祖皇帝禦下強硬,可底下從來沒出過亂子。先帝寬和,在位期間朝中卻烏煙瘴氣的,外戚得勢、宗室謀逆,武将被壓制,文臣雖看着受看重,卻又整天跟外戚、宗室争閑鬥氣,真真是一團亂麻。也不知當年太祖皇帝是否因爲看出其中弊端,才會一直猶豫着不肯立嫡長子爲儲。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太祖皇帝還曾因爲口味不一樣,說過先帝愛甜糯,必定性格軟糯,這樣的男人是否能夠撐起一個國家的話呢。不過是吃食口味上的偏好,如何能斷定一個人的性格如何?穎王也不見得有多聰慧能幹。太祖皇帝當時是被郭淑妃與穎王的讒言影響了吧?若是沒有他多年的偏寵,穎王又怎會有膽子做出謀逆之事來呢?
張氏暗暗搖頭歎氣,趙琇心裏卻有了另一個猜測,太祖皇帝如果真是穿越前輩,飲食喜好跟原身不符,也就可以解釋了。據說先帝是他跟元配所生的,他起兵抗清的時候,長子都出生很多年了,穎王反而是他登基稱帝後才出生的。如果太祖皇帝是穿越前輩。而且是在長子出生後才穿越的,大概會覺得後生的穎王才是他的親生兒子吧?不過,太祖最終沒有選擇穎王爲儲君,而是将前身留下來的嫡長子立爲太子,也不知是出于什麽考慮。但無論如何,先帝跟穎王其實也是半斤八兩,誰也沒比誰強,跟他們的父親相比實在差得太遠了,太祖皇帝當年大概覺得很失望吧?
當然。這種事情隻有當事人才會清楚。趙琇也就随便腦補了一把,很快就抛到腦後去了。
她問張氏:“祖母,以前咱們在老家住的時候,好象從沒聽您說起過要腌蒜,這是爲什麽呢?家裏每年都腌不少小菜呀?”
張氏道:“南邊不時興吃這個,我又不是很愛吃,是你們祖父喜歡,我才年年帶着人腌的。剛回去那幾年,家裏事多,你們兩個又小。腌了蒜誰吃?也就是今年回到京城了,臘八将近,又要熬粥了。我才想起來這件事兒。當年蒜和熬粥的米豆素來是一塊兒預備的。”她有些恍惚:“每逢臘八将至,你們祖父就催着要腌蒜,其實他年輕時候也不愛吃這一口,後來是跟随太祖皇帝四處打仗,跟着吃慣了,時間長了不吃就想得慌。”
她想起當年夫妻倆相處的情形,露出了會心的微笑,對孫子孫女說:“等過年時。把腌好的蒜盛上一盤,送到你們祖父靈位前供着吧。他在九泉之下,也有多年未吃這東西了,隻怕早已饞得要命。”
趙玮笑着答應下來,趙琇便說:“咱們一定要等到明天臘八才開始腌蒜嗎?爲什麽不今天就開始腌?那我們可以早些供到祖父靈前。況且,您和哥哥說得那麽有意思,我都等不及想嘗嘗咱們家照秘方腌出來的臘八蒜是什麽味道了。”
張氏笑道:“即使今日就腌了,也要等到除夕才能開壇。怎麽可能立時就吃呢?少搗亂,趕緊替我把蒜挑好了,别混了壞的在裏頭。”
趙琇吐吐舌頭,繼續替她把廚房送來的蒜瓣挑出來,那一木盆的蒜瓣全是廚房今日才剝好的。還混了些蒜衣在裏頭,張氏要求她挑選其中幹淨潔白、外形完整漂亮的。揀出來丢到另一個大白瓷碗裏,預備明日腌臘八蒜。她挑了半日,已經挑滿兩大碗了,這是第三碗,真不知道何時才能挑到頭。
有孫女服其勞,張氏便空出了手,正巧盧媽過來彙報醋已經買到了,就是當年光顧的那一家。張氏大喜,忙道:“叫人倒一些送上來,我嘗嘗味兒,看跟當年的相比有沒有不同?”又笑着對孫子說:“玮哥兒也嘗嘗吧,你小時候也吃過臘八蒜的,還記不記得那個味道?”
趙玮有些坐立難安,看了看妹妹,趙琇朝他做了個鬼臉:“好得很,哥哥,我幫祖母挑蒜,你幫祖母腌蒜吧?”
趙玮朝她呲了呲牙,小聲說:“閉嘴。别讓祖母聽見!”趙琇卻笑嘻嘻地,用手往他身上的衣服摸了一把,立刻爲他染上了一股蒜味。趙玮連忙往後退了兩步,看了看祖母在檢查趙琇剛揀好的第三碗蒜瓣,沒留意他們這邊,便迅速伸手往妹妹鼻子上捏了一下。趙琇笑着躲開了。
張氏擡起頭,就看到兄妹倆打鬧的一幕,哂道:“都幾歲了,還象是孩子一樣。玮哥兒,你是哥哥,又做了侯爺,怎麽還跟你妹妹玩耍?”
趙玮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頭,低頭不語。趙琇見祖母一臉嚴肅的樣子,生怕她要繼續教訓兄長,忙道:“祖母,汪福來過來了,不知是有什麽事?”
張氏怔了怔,看向門口,正巧汪福來從玻璃窗前的遊廊走過,來到門外求見。她叫了他進來一問,才知道是廣平王府遞了帖子過來:“王爺和世子是今兒一早進的城,這會子先進宮給太後娘娘請安去了,叫人給咱們侯府遞了信,還有些新鮮蔬果,說是莊子上種的,想起先前老夫人在莊子上時愛吃,也随着帖子一并送了過來。”
張氏又是高興,又是感歎:“王爺真是太客氣了,你替我好生道謝,送東西過來的人,領頭的每人一個上等封兒,跟車跑腿的每人一個二等封兒,客氣地請他們吃杯酒,暖暖身子再走吧。”
汪福來領命而去。張氏笑着對趙玮說:“我從幾天前就開始念叨呢,王爺也差不多是時候回來了,隻不知哪一日到,昨兒才去王府問了說還沒回來,今日正想打發人去的,不成想他們已經到了。”
趙玮笑道:“孫兒一會兒就回封帖子過去。若是今日王爺與世子從宮裏回來的時辰還早,孫兒就在天黑前趕過去拜見。”
張氏點頭:“這樣很好,若是時間太晚了,就算了吧。明兒一早你再過去給王爺請安,也是一樣的。”
他們說話的時候,趙琇在一旁聽得分明,想到高桢也回到京城了,心裏就有些按捺不住,恨不得明日就過去找他說話。相比之下,方家姑娘們的詩會邀請,都變得黯然失色了。(未 完待續 ~^~)
PS: 更新晚了……捂臉,我承認是因爲天冷,我就偷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