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郡公曾經力保先帝以嫡長子立儲,自然也就造就了蔣太後的富貴安榮。先帝糊塗,待這位恩人的家眷薄情,但蔣太後卻是個有良心的。在恩寵不在的歲月裏,她默默地拜佛念經,爲親人祈福,爲先帝贖罪,其中也有爲先帝的這份薄情,乞求老郡公在天之靈寬恕的時候。
先帝百日未過,她就先病倒了,纏綿病榻多日,入秋後有了起色,但也一直時好時壞的,直到十月中旬,方才斷了病根。她其實一直很想見見從前的老臣诰命們,見見那些被先帝薄待了的人,好問問他們都有什麽難處,補償一下他們。如今她已經是太後了,皇帝是她的親生兒子,她已經不需要象先前那樣謹小慎微。若不是身體一直不太好,她早就宣人進宮去了。而張氏,就是她最想見的人之一。
張氏的丈夫保住了她丈夫的儲位,造就了她前半輩子的榮華;張氏與其孫兒孫女則保住了她兒子與孫子的性命,造就了她後半輩子甚至是子孫後代的富貴。張氏一家,着實是她的恩人,沒有之一。
而如今,張氏又再次好心解開她長子的心結,這讓蔣太後感激得無以複加,甚至都有些惶恐了,因爲她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報答張氏的恩情。這種虧欠了對方的感覺壓在她心頭,讓她下意識地有些逃避與對方相見。
而高桢很輕易就在祖母的言談中發現了這一點。他輕聲對蔣太後說:“趙老夫人十分關心父王與孫兒。她總是念叨着父王與母妃當年對她們祖孫的救命之恩,還總說,若不是父王母妃一直替她撐腰,隻怕前些年早就被趙玦一家欺負死了,因此多年來一直不忘父王的恩情。父王卻覺得這沒什麽。當年善念,結下了善緣,方有去歲皇叔與孫兒得救之事。可見這世間之事,都是在冥冥中有定數的。”
蔣太後忙道:“你說得是,從來行善有好報。正因爲你父王救下了趙家祖孫,趙家祖孫才會又救下了你皇叔和你。那趙玦的父親與妻子當年倒行逆施,害了趙綽夫妻性命,與趙家祖孫結下死仇,而後趙家祖孫立下救駕之功。粉碎了趙玦一夥人的圖謀,也将他們送上了絕路。真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罷了。老天爺行事,從來都最是公平不過。”
蔣太後覺得心頭的壓力大減,雖然仍舊感激張氏,卻不再覺得這份恩情大到無法償還了。當年太祖皇帝提拔重用老郡公,太祖元後與老郡公的元配秦氏夫人也交好,老郡公感恩。因此極力支持先帝爲儲。因爲這份恩情,張氏祖孫遇難時,廣平王夫妻才會将他們救下。又出于正義爲他們張目,故而保住性命的張氏祖孫才會有機會救下了廣平王的兄弟和兒子。先帝薄待恩人妻兒,變相使得趙玦有機會協助穎王造反,因此先帝才會遭遇叛逆,被人毒害,先是喪子,繼而身殒。這就是善惡因果了。
皇家與趙家之間,相互有恩。延綿數代,根本就沒辦法說得清楚,實在不必糾結太多。蔣太後覺得,隻要牢記這家人與皇家有着極深的緣份就是了。
蔣太後晃神回來,高桢已經講起了昨日小宴上大受歡迎的話題:“趙老夫人說了許多京中從前過年過節的有趣習俗,孫兒還是頭一回知道呢。趙老夫人分明不是京城人士,竟比孫兒更清楚這些,着實讓人驚歎。”
蔣太後聽得笑了:“你才多大年紀?能知道什麽?自打記事起。哪一年過年不是在宮裏度過的?即使是在王府,也是處處講究體統規矩,哪裏比得外頭尋常人家的熱鬧?趙老夫人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小時候都是親曆過的。多年未曾記起。叫你這一說,倒想起了從前在娘家時的情形。”
宮人在旁笑道:“奴婢們在家裏時。也見識過民間的熱鬧,隻是不知太後娘娘這樣的世宦大族,過年時又是何等光景?太後娘娘何妨說來與世子聽聽,既解答了世子的疑問,也叫奴婢們開個眼界?”
蔣太後又笑了:“分明是你們這些丫頭想知道,卻拿我孫子做筏。”
高桢哄她:“孫兒也想知道呢。”衆宮人們連忙附和。
蔣太後心情大好:“竟如此,我就說與你們聽聽。我們家本非京城人士,遊宦京中多年,卻也學了不少京城的規矩,卻跟趙老夫人他們從南邊來的習俗有些不一樣呢。”
她說了許多年輕時的見聞,特别是年輕未嫁時的經曆,有些能跟張氏說的聯系上,有些則不能。她出身書香名門蔣家,而張氏同樣出身書香世家,卻落魄多年,僅僅是鄉紳薄宦罷了,兩家無論人力财力物力都是不能比的,卻是各有各的熱鬧,其中又因爲同是讀書人家,行事規矩竟還有不少相似之處,就連平日來往的親友,也有許多是拉得上關系的。蔣太後說得懷舊之心大起:“這都是多少年之前的事了,如今隻怕當年交好的小姐妹們,都沒幾個還在了。”
高桢便勸她:“皇祖母說的,孫兒一概不知,改日見了趙老夫人,定要向她多打聽打聽,回來再說與皇祖母知道。”
蔣太後嗔了他一眼:“哪個耐煩還要等你來告訴?你說趙老夫人已經回京了?那好,冬日無事,哀家正好請她進宮來聊一聊。”做完這個決定後,她忍不住又說了一句:“早就該請她來的,先前怎麽就忘了呢?”
高桢微微一笑。隻要今後能記住,先前忘了又有什麽要緊?趙老夫人張氏不愛交際,也不愛進宮奉承貴人。如今太後感念她救駕的功勞,還能對她多加賞賜,時間一長,她少出現在宮中或交際場合。很容易被人遺忘的,那又怎能讓宮裏對她的孫女留下深刻印象呢?他既然開了口求親,就絕不會隻指望父王獨自一人爲他達成願望。
趙琇還不知道高桢在宮裏做了什麽,她回到家裏,發現家中一切井井有條,盧媽把什麽都準備好了,他們祖孫進門就有熱茶熱水熱手巾,飯菜很快就送了上來,還都是新鮮又合口味的菜色。吃過飯。洗澡水也好了,洗完換上幹淨的衣裳,炕已燒得暖暖和和的,手爐、腳爐、炭盆一應俱全。因爲怕煙火氣太旺,他們容易嗓子幹,炕桌上還備下了一壺溫熱的枸杞菊花紅棗茶。
張氏洗涮一新,穿着盧媽新做的素色錦襖窩在炕上,背後挨着大引枕,心裏十分受用。她笑道:“秀菊啊,你這樣能幹周到。等你離了我,我這日子可怎麽過?”
趙琇笑着抗議了:“祖母不疼我了,明明盧媽不在您身邊侍候的時候。您還誇我服侍得好的,怎麽一見盧媽,就把我給忘了呢?”
“你這小氣的丫頭!”張氏笑罵她一句,“我跟你盧媽是幾十年的主仆情份了,你才多大?還跟長輩計較上了。”
盧媽笑着說:“老奴不敢當,隻要老夫人需要老奴,老媽願意一輩子侍候老夫人。”
趙琇卻說:“媽媽這話說得不對,祖母都答應放你們一家出去了。媽媽怎麽還舍不得呢?等侯府修好,你們就住在後街上,當家做主的,什麽時候閑了,就進來瞧瞧祖母,陪着說說話,愛怎樣怎樣,日子既清閑又體面。等将來碧蓮嫁進了好人家。明章考中了功名,你的福氣還大着呢。祖母心疼媽媽,就盼着媽媽能好好享福,媽媽卻說舍不得走,豈不是辜負了祖母的一番心意?”
一番話說得盧媽低頭抹淚。張氏瞪了趙琇一眼:“怎麽說話的?倒把你盧媽惹哭了。”
趙琇縮了縮脖子,起身笑道:“我先回屋收拾東西去了。”忙不疊走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裏。碧蓮把她書案上放着的兩封信拿過來給她瞧:“她們說這是姑娘不在家時,别人送來的,一封是曹家姑娘寫來的,另一封卻是咱們家不認識的姑娘。”
趙琇接過來一看,原來是曹蘿和方仁珠的書信,便拿在手裏,打算上炕去看,又回頭對碧蓮說:“方才不小心,把你媽說得掉眼淚了,她總說舍不得離開祖母呢。你去安慰安慰她吧,替我向她賠個不是。我并不是在指責她,隻是提醒。我也舍不得盧媽,可若她不離了這裏,你要嫁人也好,你弟弟要讀書科舉也好,都會很麻煩的,請她别生我的氣。”
碧蓮臉上微微一紅:“知道了。”轉身出了屋子。
趙琇上炕打開信來看,曹蘿的信寫得簡單,她們幾個姑娘在那次之後,又開了一次詩會,可惜趙琇已經去了溫泉莊子,沒能參加。曹蘿對此十分惋惜,又提了這一次詩會的結果——仍舊是方五奪魁,劉大姑娘居次,方大姑娘方慧珠因巧合,早在數日前就作過同樣題材的詩,便沒有參加,其餘幾位姑娘寫的詩都尋常,曹蘿難得的隻得了倒數第二,倒數第一叫方四姑娘得了去。曹蘿開心不已,又說如果趙琇也來了,說不定會得個榜眼。不過她也說,方四姑娘當場氣得哭了,詩會最後不歡而散。
趙琇看得啞然失笑。方四姑娘的詩才看來還真是不行,虧她每次都要嘲笑曹蘿,結果自己還比不上人家,竟還有臉憑自己書香名門的出身去貶低将門出身的曹蘿。個人的才學,從來都不是由家世出身決定的,它隻取決于個人的天資與努力。
方五的信出乎趙琇意料之外,不過内容也很簡單——她把這次詩會的題目體裁要求告訴了趙琇,連韻腳和限時多少也說了,似乎希望趙琇也作上一首。她還附上了詩會所有人的詩稿,以供趙琇參考。
趙琇看了看題目,發現有些麻煩,真想作出來,還得花上不少時間去構思呢,而且還是限了韻的,她要更頭疼些。雖然不明白方五爲什麽會把這個捎給自己,可趙琇心裏總覺得,她應該是個在詩詞上頭非常認真執着的小姑娘。這樣的人,趙琇實在不好意思随便糊弄她,隻好認真應對了。
就在趙琇好不容易想出了半首,正在苦思下半阙怎麽辦時,宮中忽然來了使者。這是太後娘娘派來給張氏送進宮腰牌的。她也不明言讓張氏幾時進宮去,隻叫後者閑了就來,随時可以遞牌子。
張氏拿着牌子,不由得發起愁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