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玮騎馬跟在祖母與妹妹的馬車旁,時不時與高桢說着話。他有些擔心祖母身體不耐嚴寒,每隔上一兩刻鍾,總要縱馬跑到車窗邊去問她感覺是否還好。張氏心裏感動,一再說自己沒事,又讓他多陪世子高桢說話,千萬别怠慢了。
高桢并沒有跟着獻這個殷勤,他的殷勤體貼體現在别的地方。趙玮接連幾次來往于小湯山與京城之間,對路上有哪些地方可以避風歇腳,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因此每到茶攤腳店,都要問祖母是否需要休息,或者添些熱茶水和炭火。但他對這條道路的熟悉,又怎比得上幾乎年年到此的高桢?有他這位王府世子的面子,沿路無論是茶攤腳店,還是百姓人家,又或是殷實富戶,都願意爲趙家一行人提供遮風避雨的歇腳處,要水有水,要炭有炭,趕車的車夫還有溫好的酒水驅寒,張氏與趙琇若想吃些熱茶點心,也能借到幹淨的爐子。
車隊路上歇了兩回腳,一次是在茶攤,一次是在路邊的富戶人家,張氏都休息得很好,既幹淨又暖和,深感高桢安排周到。但他從不拿這個說事,也沒湊上來說什麽好話,就隻是默默安排着一切。若不是趙玮特地向她提起,她還以爲這一切都是孫子的功勞呢。
張氏不由得向孫女歎道:“王爺待我們家恩重如山,世子如今又這樣體帖周到,真叫我心裏惶恐了。”
趙琇笑說:“祖母爲什麽要惶恐呢?兩家交好,您也别當他們是什麽皇家貴胄,隻當是好朋友就是了。他們今兒待我們周到。明兒咱們也可以待他們更周到呀?就象曹家,曹太夫人這些年幫了我們多少忙?您雖然感激,也沒覺得惶恐呀。”
張氏看着孫女,心裏無奈得不行:“這如何能一樣?王府貴人與曹家自然是不同的。你平日跟王爺與世子随意慣了,若落在外人眼裏,就成了你狂妄無禮的罪狀了。還有方才,你自己用的手爐,就不該借給世子使。你心裏覺得彼此年紀還小,不必避諱。可你虛歲都十一了,過了年就十二,世子也是半大少年了,男女有别,你也該注意些才是,别以爲還能象小時候那樣百無禁忌。若是有人說你們閑話,你閨譽受損不說,連世子也要受你的連累,你對得起王爺的恩情麽?”
趙琇小聲嘀咕:“歲數哪有這樣算的……”但心底已經心虛了。她覺得自己掩飾得還好,借口也算是光明正大。但祖母的話無疑給她澆了一盆冷水——再光明正大也是借口,是瞞不過明眼人的。
趙琇低着頭玩着自己的袖子,沉默着不說話。張氏見她能聽懂自己的意思。心裏安定了些,又再勸她:“咱們家如今在京城,再不能象從前在奉賢老家時一般,萬事随心所欲,想着族人都要依仗我們,鄉民也對我們尊敬有加,因此不必忌諱太多。在京城,你的一舉一動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但凡有違禮之處,禦史就要上本參奏,輿論非議也足以毀去一個人的前程。你是女孩兒家,越發該守規矩了,否則踏錯一步,就會萬劫不複。你素日最是懂事明理的,怎的如今倒糊塗起來了呢?”
趙琇有些沉不住氣了,她就算在跟高桢來往的問題上少了謹慎。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吧?怎麽祖母把事情說得這樣嚴重?她想要問個明白:“還請祖母說清楚些?孫女……哪裏不守規矩了?是因爲孫女把手爐給了世子用嗎?可那是新的,又不是我用慣的東西,總不能讓他或者哥哥挨凍吧?再說,方才您也沒有阻止呀?”
張氏歎了口氣,摸了摸孫女的頭發:“以後……别再私下給世子做針線了。也别給他送什麽東西,别獨個兒去找他說話。更不能将自己的私物給他使。男女有别,你也大了,該明白這個道理。你越是覺得他好,就越是不能與他相交。無論日後如何,你總要有一個無可挑剔的好名聲,才能說别的。”她含含糊糊地說到了這個份上,自覺已經暗示得足夠明白了。
但趙琇卻越聽越糊塗了,要注意自己的名聲,這一點她明白,但祖母爲什麽要說,高桢越好,她就越不能跟他相交呢?難道她有這麽差勁嗎?他越好,她就越不該跟他來往?
看着孫女茫然不解的目光,張氏隻能說得更明白一點:“你瞧鍾家的姑娘,從前也是人人交相稱贊的名門淑女,爲何如今卻落得這樣的壞名聲?不過是壞在‘不知自愛’四個字上頭罷了。隻因她一心要攀龍附鳳,卻沒有那個福氣,隻能用些歪門邪道的法子,才會誤了自己。咱們家是清白人家,不但行事要問心無愧,也要事事謹慎,不能叫人抓住把柄。那樣不但你會被人瞧不起,連你哥哥都要叫人小看了,你們祖父的威名更會受損。王爺厚愛,咱們家自然不敢辜負,但也因此,咱們家更要自重才是。”
趙琇沉默地看着祖母,半晌,才道:“祖母放心吧,我明白您的苦心。雖然我覺得嘴長在别人身上,而人心難測,要做到不讓任何人挑剔,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有一點您可以放心,那就是我跟鍾家的女兒絕對不會是一路人。”
張氏無奈地歎了口氣,孫女到底還是個孩子,還不懂事呢,她不知道名聲有多重要。男子沒有好名聲,仕途會不順,想要高升也難,即使憑一時手段得了實權,終究也是會遺臭萬年的。而對女兒家來說,名聲一壞,一輩子就毀了。不過孫女既然說了不會做出鍾雅緻那樣的事,那她就放心了。
她心裏想,廣平王世子其實真挺好的。雖然皇家媳婦難做,但誰家媳婦不難做呢?若他果真有誠意求娶自家孫女,等到孫女及笄後,也不改初衷,那這門親事也不是不能考慮的。至少,世子的品行還是信得過的。
張氏一臉的欣慰,爲自己終于做出這個艱難的決定而松了一口氣。趙琇卻在旁偷看着祖母的神情,心裏暗暗懊惱着。她真是太不謹慎了,爲什麽會掉以輕心?她認爲自己又沒跟高桢談戀愛。沒有對他産生男女之情,不過就是同齡人玩得來,所以親近些而已,倒讓祖母大驚小怪了。如今張氏已經發了話,她以後恐怕真的很難再跟高桢單獨見面了,那件隻做了一半的鬥篷怎麽辦?再說,若是連這個唯一的異姓朋友也要斷絕來往,她難道隻能跟那些心思莫測的千金小姐玩什麽詩會嗎?要不然就是成天在家練習書畫、做針線?
相比之下,還是跟高桢在一起更有趣啊。隻要見到他,就足以讓她的心情變好了。
趙琇心底爲自己的未來而哀嚎着。
祖孫倆都不知道。在她們的馬車窗外,高桢默默将暖耳重新戴回了原來的位置,臉上的表情微微有了變化。
趙玮還不知道好友方才聽到了什麽。隻是縱馬過來輕聲問:“如何?可是暖耳壓得太緊了,耳朵難受?”
高桢搖了搖頭:“沒事,隻是方才風大,暖耳略歪了些,如今已經戴好了。”他看了馬車的方向一眼,閉口不言。
趙家一行人剛過午時不久,就抵達了京城德勝門外。進了城門後,高桢就要與趙家人分别了。趙玮有些擔心地說:“難道你又要騎馬回去麽?不回王府歇一歇?騎了這半天的馬。就算不累,你手也凍僵了吧?”
高桢微微笑了笑,托手套的福,他的手還未凍僵。他對趙玮說:“風雪似乎比先前又大了些,況且過門不入也不好。我先回王府歇一歇,再進宮給皇祖母請安。父王與我在莊上待了半月,皇祖母想必會挂念。”
趙玮聞言松了口氣:“這樣也好。王爺在莊上有人侍候,不會有事。你就在京城過了夜再走吧。日後等你陪王爺回府。咱們再約出來騎馬。”
高桢抱拳一禮,縱馬到張氏馬車前向她告辭,頓了一頓,也向趙琇道了别,就騎馬帶着兩名随從筆山、墨池。往廣平王府的方向去了。
他沒有再做出有逾禮之嫌的舉動,張氏心裏很是滿意。等趙玮将高桢的決定告訴她後,更是歡喜:“這樣也好。若是世子馬上就要折返溫泉莊子,咱們家少不得要派幾個人跟上,免得中途出了差錯。”
她下令全家人返回鼓樓附近的小宅。不知是不是馬上就要到家的關系,所有人的心情都挺好的,隻有趙琇心裏感到有些微妙,因爲她忽然發現,高桢離開的時候,沒有把她的手爐還回來……
高桢回到王府,匆匆梳洗了一下,就直接進了宮,給祖母蔣太後請安。
蔣太後驚喜非常,拉着他的手不放:“你們父子都叫人操心,這一去就是半個月,雖然偶有書信回來,卻連個人影都不見。不就是幾十裏路麽?騎馬不過就是一兩個時辰的功夫。你父王行動不便,你年輕力壯的,還不能回來給祖母看一眼?”
高桢順從地笑着,向祖母賠罪。蔣太後身邊的宮人笑着道:“太後娘娘心裏想念王爺和世子,才會抱怨世子不肯時不時回來讓您看一眼。可若世子當真時常回來給您請安,您又要心疼孫子不愛惜身體,折騰着自己冒着風雪回來見您了。”
蔣太後聽了也不好意思了:“你就會拆哀家的台。”
高桢卻不管别人怎麽說,隻道:“讓皇祖母擔心,就是孫兒的不是了。孫兒該趁着天氣好的時候,多回來看您的。”
蔣太後頓時又高興起來:“你有這個心就行了,天氣若是好了,你多陪你父王出門走走就好。祖母知道你們在溫泉莊子裏過得好,心裏就高興了。”
她又問起廣平王的身體,高桢說:“一切都好,在那裏吃的菜蔬也新鮮,又暖和,父王臉色都紅潤了許多,也不象先前那麽畏寒了。”
蔣太後念了聲佛:“若不是想着溫泉莊子對他身體有好處,祖母是斷不肯答應讓他回那莊子上去的。你母妃在那裏住了那麽多回,那裏到處都是她的影子,你父王重回那裏,隻會天天想你母妃。人傷心了,身體哪裏還好得起來?”
“父王原本也十分思念母妃,隻是後來……”高桢頓了一頓,“聽趙老夫人勸了幾句,父王知道自己若有個好歹,不但會讓兒女擔心,也會讓親長擔心,就答應會好生保重自己了。父王說,若是爲了他,害得皇祖母擔憂,他就太不孝了。”
蔣太後不由得又念了聲佛,感激地問:“是建南侯府的趙老夫人麽?真真是位明理又心善的好人哪!”(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