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在芙蓉樓擺了個小宴,宴分兩席,男女分開,不過并沒有用屏風相隔,隻是離了兩三尺遠。這并不是正式的酒宴,因此也不講究那麽多規矩,王爺表現得很随意,反而更顯得親切些。受他的态度影響,張氏與趙玮也輕松了許多。
趙琇幾乎沒受影響。她在溫泉莊子住的這段時間裏,因時不時過來陪王爺說話讀書的緣故,已經陪他用過幾回膳了,哪裏還會緊張呢?她陪祖母張氏另坐一席,倒是非常自然地與王爺、高桢、祖母和哥哥們說笑,看起來一點都不拘謹。
席上的菜非常新鮮好吃,王爺的态度親切和善,就連一向沉默寡言的世子高桢,似乎也變得溫文有禮起來了,讓張氏覺得,也許以前都是誤會了這個孩子,他隻是有些腼腆,不善言辭,性情内向些,但真的不是待人冷漠。宴席上的氣氛好極了,吃到一半,窗外還開始飄細雪。張氏前一秒還在煩惱,一會兒回落梅院時,路上怕是不好走,但後一秒王爺幾句話,就把這場雪說成是爲宴席添雅興,張氏頓時也覺得這雪下得好、下得風雅了。
廣平王完全沒有提起什麽親事不親事的話。除了說些風花雪月之事,他就隻提臘月裏京城的風俗,新年裏有什麽有趣的活動,宮裏過年的規矩……等等等等。這樣的話題,不但張氏、趙玮感興趣,連趙琇與高桢兩個年紀最小的孩子。也都聽得興緻勃勃。高桢還時不時補充幾句。他小的時候,在宮裏也是有過快樂的日子的。而趙玮則說了江南過年的習俗,張氏也說了以前在松江、京城兩地過年時,她娘家和建南侯府都習慣做些什麽。趙琇聽得不由開始期盼這個新年了。跟其他人相比,她是真真正正頭一次在這個時代的北京城過年呢。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等宴席進行到尾聲,每個人都吃飽喝足了,張氏才赫然發現,廣平王完全沒有問及他們祖孫對親事的答複。她心裏有些七上八下的。既覺得是廣平王寬容和善,說了隻是叫他們回去商量,就不會急着要回音,又覺得廣平王隻是在鋪墊,也許過一會兒他就會忽然提起了。她就這麽擔憂着,直到廣平王命高桢送他們回去了,她才感到既意外又松了口氣:看來王爺是真的不急着要求他們答複。
不過,即使今晚不需要回複廣平王,也遲早要給出一個答案的。張氏心裏的憂慮并沒有減低多少。廣平王爺子對他們祖孫越是親切和善,她就越是開不了口回絕。更别說對于這樁婚事。孫子趙玮其實是支持的,而孫女趙琇……看這孩子在席上與王爺、世子有說有笑的模樣,隻怕也不懂得拒絕。
張氏還在犯愁呢。廣平王似乎是一點都沒發覺,他還笑呵呵地說,今日興緻好,正巧他很久沒有賞雪了,今晚雪不大,他想送客人出門,順便吹吹風,感受一下久違的雪天。
趙琇雙眼瞪得老大。忍不住勸他說:“王爺,風雪再小也是風雪,您當心會着涼……”
廣平王笑着擺擺手:“不妨事,今日我心情好,披件厚些的鬥篷,戴上風帽,也就是了。我雖然身體不算頂好,也不至于風吹吹就倒了。”
他興緻這麽濃。趙琇倒不好再勸了,生怕會傷了他的自尊心,心想這大約是方才席上喝了些果酒,王爺有些醉了,所以興頭上來了吧?
高桢非常嚴肅地對他父親說:“父王一定要出去。那就依您,但最多隻能在外頭待上一盞茶的功夫。而且不許出院子。”
廣平王無奈又寵溺地答應了兒子的條件,煙霞等丫頭迅速圍上來,給他披上厚厚的大毛鬥篷,嚴嚴實實的風帽,還拿了隻手籠過來。廣平王一碰那東西,就皺起眉頭:“這個就不必了吧?”高桢卻悶聲不吭地,走過來親自爲父王戴上了手籠,又彎下腰,爲他穿一雙雪地裏穿的羊皮靴。廣平王拗不過兒子,隻得任由他擺弄自己。
張氏見了歎道:“王爺有這麽孝順的好兒子,福氣還在後頭呢。”心裏倒是越發喜歡高桢的性情了,雖然木讷些,倒着實是個貼心的好孩子。
廣平王聽了,也笑說:“這個孩子就愛爲我操心,其實我哪有這麽弱呢?入冬以來,這麽多天的功夫,我也早就習慣了。前兒下大雪的時候,我都不曾有什麽不好,更何況今日隻是小雪?隻是孩子們爲我擔憂,我也不好太過任性,隻能随他們去。”
高桢沉默地爲父親穿戴妥當,自己卻隻披上一件鬥篷,就親自扶着父親出門了。趙琇等人穿好了鬥篷,也紛紛跟了上去。
外頭的風并不算大,夾雜着小小的雪花撲面而來,借着鬥篷與風帽,倒也不會讓人覺得很冷。廣平王從石階上下來,腳踩在積雪上時,一種快要打滑的感覺瞬間從腳底傳上來,讓他覺得久違了。他露出了懷念的微笑,對兒子說:“以前我跟你母親在冬天下小雪的時候,也經常這樣相互攙扶着,在池塘邊上散步呢。”
高桢低頭說:“父王若是喜歡,兒子就陪您多走幾趟,隻是需得在天氣暖和的時候。這樣冒着風雪在外頭散步,偶爾爲之倒也罷了,多來幾回,皇祖母就該罵兒子了。”
廣平王哈哈笑了:“傻兒子也學會耍心眼了,搬出你皇祖母,我還真不敢胡來了。你是幾時學會的這一招?”
高桢悶頭不語,張氏在後面忍不住爲他說話:“王爺雖然身子還算硬朗,隻是人上了年紀,總是要多加保養才好。萬一不小心着了涼,雖說隻是小病,不過是喝碗藥出一頭汗。就能治好了,卻白叫孩子們擔心。再者,宮裏的皇太後知道王爺這樣不愛惜身體,也會不好受的。爲人母的,最看不得自己的孩子受苦了,還請王爺多多保重,爲了親人珍惜自己。”
她是長輩,說了這樣的話,廣平王也要肅然以對了:“您說的是。今日是我孟浪了。”
趙琇眼見氣氛有些沉重,就笑着說:“王爺想賞雪,其實也不是一定要出門,在屋裏也是一樣的。”
廣平王笑道:“怎會一樣?我眼睛又看不見,說是賞雪,其實是得伸手去碰觸天上落下的雪花,方才能感覺得到雪的模樣。若是在屋裏,頂多就是聽一聽落雪的聲音,别的什麽都感受不到,那又有什麽意思?”
趙琇說:“那您可以坐在窗邊。穿得暖和些,把手伸出窗外去感受雪的溫度。聽起來好象有些麻煩,但至少不必擔心腳下會打滑。也不怕會被雪打濕了頭發。您還可以讓人給您備下紅泥小火爐,就在手邊,叫世子給您溫酒。您一邊品着酒,一邊摸着雪,還有世子陪您說話聊天呢,愛聊什麽就聊什麽,甚至可以作幾首詩。若丫頭們報說院子裏梅花開了,您就支使世子去折幾枝來給您賞玩。若是他折得好。您就賞他一杯酒吃,若是他折得不好,您就罰他跑腿,再折一支好的來。”
廣平王聽得哈哈大笑:“有趣有趣,這般賞雪,果然要雅緻些。”
趙琇見他感興趣,又大着膽子繼續提建議:“除了在屋裏,您還可以在溫泉裏賞雪。可惜這裏的溫泉都沒有露天的。若是有,隻需要在周圍圍上一圈屏障,就不怕風吹了。您可以一邊泡溫泉,一邊品酒吃點心,這些吃的喝的就放在水面上飄着的木頭盤子裏。您一伸手就能夠着了,既能全方位地感受到雪。又不怕會着涼。”
廣平王大感興趣:“這主意好,明兒我就叫他們把芙蓉院後頭溫泉屋子的屋頂給掀了,我就泡在溫泉裏頭賞雪吃酒,再叫桢兒給我捏肩膀,支使他去跑腿折梅花,若是折得好,就賞他好東西!”他拍了拍兒子的手:“聽見沒有?好兒子,你可要乖巧些。父王不會虧待你的。”
高桢有些哭笑不得,但看着父親臉上暢快的笑容,他心裏也十分歡喜,偷偷看了看趙琇,抿嘴笑了笑。趙琇見了,朝他擠了擠眼睛,兩人對視而笑。
趙玮看見了,心裏有些郁悶,卻不好當面說什麽,隻能恭敬地笑着對廣平王說:“您出來有一會兒了,還是先回屋裏去吧?”
不等廣平王回答,高桢已經扶住父親轉身了,廣平王無奈:“好吧好吧,明兒再賞雪,今日就先聽你們的。”又向張氏告罪。張氏笑說:“王爺言重,還是快請回屋裏去吧,别叫我們看了擔心。”廣平王又是歎氣。
高桢扶着廣平王進了屋,張氏祖孫三人也該回去了。雪已經變小了,但路上有着薄薄的積雪,一不小心,腳下還是會打滑的。趙玮接過妹妹的班,扶着祖母走路,趙琇則落在後頭一個人走,張氏還時不時回頭提醒她一聲:“小心腳下。”
溫泉莊子上隔了二十步遠就有石燈,晚上點亮了,即使無人打燈籠,也能看清道路。趙家祖孫三人就這麽慢慢地往回走,也不用帶從人。剛過栖鳳齋門前,高桢就從後頭趕上來了,說:“父王讓我送你們回去。”
張氏雖然覺得沒必要,但也沒有回絕他的好意,便一邊在前頭走着,一邊問他些家常話,但爲了要看路,她沒顧得上回頭。趙玮同樣也是如此。
他們沒有看到,落在後頭的高桢與趙琇,不知不覺間已經是并排而行了。高桢小聲對趙琇說:“方才謝謝了。”趙琇笑而不語。
高桢看着她紅撲撲的笑臉,心下一動,在他反應過來前,手已經伸了出去,在她臉上輕輕碰了一下。
趙琇被他一冰,吓了一跳,還以爲他在惡作劇,雙眼瞪得圓溜溜的,不甘示弱地抽出手來,接了幾片雪花,往他臉上按過去,也冰他一回。高桢沒有躲開,反而低頭笑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