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高桢臉上的青紫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了,見趙玮來了,嘴角那塊淤青居然比昨天更顯眼了,就把昨日從芙蓉樓拿回來的藥膏給了他:“這是父王給我的,太醫院特制,十分有效,塗上一點,到今晚上就沒事了。”
趙玮看着他那張看不出半點青紫的臉,心裏越發不得勁了,聽到他的話更是生氣:“你告訴王爺了?”這個告狀精!
高桢非常平靜地告訴他:“我本想瞞下來的,可父王不知怎麽的,居然知道了,想來是昨兒我們切蹉的時候,有人給父王通風報信。”
趙玮心知這也是常理,廣平王住得這麽近,又隻有這一個兒子,栖鳳齋裏裏外外那麽多侍候的人,無論誰都有可能向王爺告這一狀。王爺沒有怪罪下來,已是他走運,高桢其實沒什麽可以指摘的地方,可他心裏的氣卻無論如何也消除不了,又無處去撒,隻能自己憋着,更郁悶了。
偏這時候,煙波來上茶,竟委委屈屈地對他說:“趙侯爺,你昨兒可打得我們世子不輕,我們世子還沒跟你計較呢,又将王爺賜的好藥賞了你,你怎麽就連聲謝都不說呢?”
高桢與趙玮齊齊眉頭一皺,謝不謝的倒在其次。這個“賞”字聽起來怎麽就那麽讓人聽不順耳呢?
煙雨連忙将煙波拉開:“你這丫頭可是瘋了,在這裏胡說些什麽?!”
煙波含淚道:“我不過是替世子抱不平罷了,姐姐有什麽好着急的?世子還沒說話呢,趙侯爺是姐姐什麽人,姐姐要這樣急眉赤眼地幫他說話?”
煙雨和趙玮都變了臉色,趙玮氣得扭頭去質問高桢:“世子這是什麽意思?!”竟然要往他身上潑髒水,如果叫外面的人非議他跟廣平王府的丫環不清不楚,他還要做人嗎?
高桢的臉色也十分難看,直接起身向趙玮行了個大禮:“是愚弟禦下不嚴。還請哥哥多多恕罪。”看得煙雨煙波都愣住了,後者更是意外得不行。她隻是記恨煙雨對她說話不客氣,想要給對方添個堵罷了,萬萬沒想到世子居然會爲此向趙玮行大禮賠不是,她不由得有些後悔了,臉色也開始發白。
趙玮見高桢這禮行得鄭重,臉色稍微好看了些,但面上仍帶着冷笑:“不敢當,你是金枝玉葉,我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經得起你這大禮?隻是貴仆方才的話莫名其妙的,我還得問個究竟,否則無緣無故地。叫人壞了名聲,我豈不是冤枉?貴府的煙雨姑娘也同樣委屈。”
高桢點點頭:“這是自然,不過這亂說話的丫頭素來不通規矩,也不必問了,定是她胡編亂造。我這就給哥哥一個交待。”說罷直接吩咐煙雨:“堵了這丫頭的嘴,拉出去打二十大闆,今後不許她到上房侍候。”
“是!世子!”煙雨心裏存了怨氣,立時就叫了婆子進屋。煙波慌了手腳,連忙跪到地上求饒:“世子饒命,奴婢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世子饒命啊!”邊求饒邊磕頭,磕得嘭嘭響。
煙雨不爲所動地讓婆子把她壓住,制止了她的行爲,又拿手絹把她的嘴堵起來。免得她再嚷嚷些什麽話,然後直接把她往外拖,還一邊跟上去一邊罵道:“你會知錯?難道昨兒我沒教導過你?我一片好心,被你當了驢肝肺,真以爲自己是宮裏出來的就了不起了?今兒就叫你知道知道我們王府的規矩!”
煙波被拖到後堂前方的空地上打闆子。她看着兩個粗壯的婆子拿着四寸寬的闆子走近,害怕地拼命掙紮着。可又敵不過婆子們的力氣,隻能小幅度地動作,嘴裏堵了東西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能發出“嗚嗚”的叫聲。
高桢聽見了,便吩咐下去:“我要跟趙侯爺說話,别在這邊院子打,吵得人不能安生。”
煙雨應了,吩咐了小丫頭在門外聽候吩咐,自己卻跟着婆子們押着煙波去了别處,要親眼盯着煙波受刑。
而趙玮看着整個經過,心裏的氣已經消散了。誰家沒幾個糟心的下人?就算是趙家,也不是沒出過夭蛾子,廣平王府家大業大,人口多了,小心思自然更多。他更關注剛才煙雨所透露的隻字片語:“這丫頭是宮裏出來的?你打了她,不要緊麽?”
高桢淡淡地道:“新皇登基後,先帝後宮都随太後娘娘遷居慈甯宮去了,三宮六院空置,皇後娘娘爲了節約宮中開支,打算要将各宮使喚的人手減免一部分,重新安排職守,又免選宮女。這丫頭原是宮裏灑掃上的粗使宮婢,上不了台面,也無甚才能,就被發回内務府去了。後來,因父王與我爲母妃祈福,将她生前用過的大半使喚人手放出府去,王府裏使喚的人手就少了……”他看了趙玮一眼。
趙玮心領神會。那段時間他和妹妹趙琇都經常去廣平王府,自然清楚内情。廣平王府在王妃百日之後放奴爲良,與其說是爲了王妃祈福,倒不如說是要肅清鍾家在廣平王府裏的殘存頑固勢力,省得他們還一心爲舊主鍾家謀利,無視真正的主人廣平王父子。當中識時務又知進退的仆人留了下來,其餘鍾家死忠,不是被放籍爲良,就是送去了莊子上。因爲曾經深得王妃信任,廣平王對他們沒有趕盡殺絕,甚至還将他們的親友——鍾家被抄沒入官的部分仆役贖出來,與他們團聚,但王府是絕不會再用他們了。他們心裏有數,也隻能帶着廣平王與世子賞的财物。以及多年來積聚的私産,各自尋營生去。從此廣平王府内部得以肅清,廣平王與世子高桢二人也能安心生活了,而相對的,侍候的人手自然會有所減少。這父子倆本來并不在意,夠用就行了,不夠還可以從莊戶裏選人上來,但顯然宮中太後、皇帝與皇後對他們父子的關心,不能容忍他們受此“委屈”。
高桢繼續道:“上月内務府送了一百人過來。有男有女,有長有幼,我也不清楚各人性情本事,不過是讓總管看着辦罷了。這個丫頭也是才選送上來的,因聽說她曾經在我皇祖母宮裏做過事,年紀也不小了,就提上來做了大丫頭。哪知用了兩天,才發現她是個不懂規矩的,我本來就想要換了她,不成想她就口出狂言。這樣的丫頭。本不該叫她在貴客面前現眼。”
趙玮看了看他,慢條斯理地說:“那是你的丫頭,你要如何處置。都是你自己的事,與我并不相幹。我隻是慮着她是宮裏出來的,又曾經在太後娘娘跟前當過差,當心會因此觸怒太後娘娘……”
“皇祖母并不記得她是誰,再說,還有我呢。”高桢微微一笑,“哥哥不必擔心。若皇祖母知道她在你面前胡說了些什麽,必定也會說我打得好的。”
若隻是爲了那幾句閑話。趙玮自然是不擔心的。他隻是想到,這丫頭既然是在高桢跟前侍候的大丫頭,想必對高桢的動靜一清二楚,也不知會不會知道高桢對自家妹妹的小心思。趙玮不擔心太後娘娘會因爲一個從前的小宮女而遷怒建南侯府,隻是怕那丫頭會找到機會在太後娘娘胡說些什麽,敗壞了妹妹的名聲。
想到這裏,他忽然開口問高桢:“今兒早上送到落梅院的月季,是你叫人送去的吧?”
高桢大大方方地回看過來:“是。”然後又露出一個微笑:“趙妹妹喜歡麽?”
她當然喜歡!不過趙玮磨着牙。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再問:“你爲什麽要送花過去?”
“因爲她昨兒說喜歡。”高桢微微低了頭,“昨兒我不該向她發脾氣的,又怕直接上門去見她,她還未氣消。因此隻能送了花過去,先哄她高興。”其實他送出去的不僅僅是花。不過在趙玮面前,就不必說得太過詳細了。
趙玮咬咬牙:“你若隻是想要賠不是,隻管上門大大方方地說,這般又是送花,又是……”他頓了頓,“叫人知道了,會說你和我妹妹閑話的。”
高桢擡頭看他,沒有吭聲。
趙玮見他沉默,反而沉不住氣了:“你怎麽不說話?”
“說什麽?”
“說你心裏坦蕩,送花隻爲賠禮,再沒有别的意思!”
高桢聽了,便真個坦蕩給他看:“我送花不僅是爲賠禮,确實還有别的意思。”
趙玮瞪着他,更生氣了:“你又有什麽意思?這是要存心耍人麽?!”
高桢抿了抿唇:“我沒有耍人,對趙妹妹,我一直都是認真的,永遠都不會拿她耍樂。”
趙玮聽得有些呆:“你……你……”
高桢低了頭:“眼下……并不是提這個的好時機,不過我們自幼相交,本就是好友,說話也不必顧忌太多,因此我先跟你打個招呼。明年待我出了孝,我父王就會跟你祖母提結親的事了。你們若有什麽想法,盡管跟我們說,有什麽顧慮,也盡管跟我們提。我……我不知道趙妹妹對我具體是個什麽想法,不過瞧她平日裏的情形,想必對我并不厭惡。若是……若是她真個答應了,我敢對列祖列宗發誓,會一輩子待她好的。”
趙玮呆呆地聽完他這番表白,忽然間站起身來走出門去,但下了一半台階又再折了回來,氣呼呼地道:“我問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妹妹今年才幾歲?!”
“歲數算什麽問題?”高桢不以爲然地說,“我自然會等她長大的,隻是擔心她會跑了,所以想要早一點定下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趙玮張張嘴,卻又有些說不出口。他覺得這真是匪夷所思,他妹妹确實是很好沒錯,可是高桢一個半大少年,是怎麽會看上還是根豆芽菜的趙琇的?
高桢似乎明白他的想法,隻是微微笑了笑:“你不用想太多,有些事情,遇到你就明白了,年紀不過是旁支末節。”
他站起身,走到趙玮面前,用真誠的目光看着對方:“玮哥,你看,我年紀雖大些,但也沒比趙妹妹大多少。我出身富貴,身家清白,脾氣性情嘛……也不算壞,長相端正,身康體健,文武雙全,也通詩詞歌賦,可以陪她讀書玩笑。最要緊的是,我們彼此知根知底,也素來相熟,不必擔心會性情不合。我父王一向喜歡趙妹妹,皇叔也承你們兄妹的救駕之情,若是我有哪裏惹她生氣了,我父王和皇祖母、皇叔、皇嬸都會幫她說話。若換了是别人家,哪裏能比得上我呢?玮哥,你一向最疼妹妹了,想必也希望她将來能嫁得稱心如意吧?”
趙玮瞠目結舌地瞪着他,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未 完待續 ~^~)
PS: 玮哥表示你倆都太直接了,咱小心肝承受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