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走,倒是看到了不少地方的景緻。趙琇忽然發覺,原來她所住的落梅院,離東莊挺近的。
落梅院位于西莊主院的東邊稍後的地方,院裏院外都種了不少梅花,院子以東、以北,還有一大片梅林,足有好幾畝地大。梅林中有青石小徑,也有緩緩流淌的小溪。也許因爲是溫泉流出的水的關系,在這寒冬之中,溪水沒有半點結冰的迹象,反而在水面上形成一層水霧,朦朦胧胧,如煙似幻,把這片梅林襯托得如同仙境一般。
沿着小徑穿過梅林,很快就是另一片林子,種了許多樹木,又以竹子爲多,竹林深處,還隐隐能瞧見幾座竹舍。若是在夏天,那自然是消暑的好去處,但冬天裏卻隻能抛荒了。高桢自然也不可能在這時候住進去。而據引路的婆子講,夏天時,廣平王偶爾也會帶着王妃、世子來住上些時日,那竹舍是他午睡時最愛去的地方,不但涼快,還能傾聽竹子被風吹的沙沙聲響。不過考慮到竹屋陰涼,林中又有水氣,對王爺的身體不利,除了看房的仆人外,是不會有人在那裏過夜的。
出了竹林,就是花圃了。與西莊相似,這裏的花圃也建了許多玻璃花房,即便是在外頭路過,也能瞧見裏頭姹紫嫣紅的鮮花,景緻極美。前方還有一處極大的池塘,眼下殘荷凋零,看不出什麽好景緻來,但到了夏天,那裏會有半塘荷花開放。翠蓋亭亭,風送清香,卻是王妃生前最愛的所在。因此池塘北面,就建了一處精緻的三進小院,名叫芙蓉樓,蓋因後院有樓,即使不出院子,也能欣賞到荷塘美景。
當然,眼下雖然是冬天。也不是完全看不到荷花。引路的婆子聲稱,芙蓉樓後院也有一處玻璃花房,裏頭有溫泉水養着一小池荷花,即使在隆冬臘月也能依舊開放呢。那原是王爺去年悄悄命人準備的,準備冬天帶王妃來消寒時,給她一個驚喜,萬萬沒想到會出現那麽多變故。王爺王妃都沒來,世子險死還生,去年冬天的那一池荷花,就隻能白開了。今年雖然又能再次綻放。賞荷的人裏卻永遠少了一個人。
看得出來,這溫泉莊子上的仆人對主人廣平王一家的感情還是很深的,似乎因爲王妃曾來過這裏好幾回。又寬厚憐下的關系,丫頭婆子們都十分懷念她,如今個個穿的都是顔色素淡的衣裳,頭上也沒戴什麽首飾,似乎在爲主母守孝。說起王妃永遠沒機會看到的那一池荷花,引路的婆子眼圈都紅了。
趙琇與趙玮兄妹倆默默聽她說着,等待她平複心情,沒有多說什麽。倒是她自己覺得不好意思了。擡袖拭去淚痕,賠笑道:“老奴失禮了,小侯爺與趙大姑娘請随小的來。我們世子的院子不在這裏,要往前頭走幾步。”
世子高桢從前其實一向是住在西莊的,免得打攪了父母的二人世界。不過今年隻剩下父親,王爺又雙目不便,他不放心,想要就近服侍。所以就讓人在芙蓉樓附近準備了屋子。之所以不直接住在芙蓉樓,是因爲那整個院子裏的每一間屋子,都有父母珍貴的回憶,他不忍破壞其中任何一個。他住的是芙蓉樓西面百餘外的一處院子,是兩進的房舍。卻沒有正式的圍牆,地方相當寬敞。正位于東莊入口前往芙蓉樓的必經之路上,原是廣平王處理事務之所。他命人在後堂收拾出三間屋來,供自己起居坐卧之用。前堂仍舊是理事所在,不過如今料理王府事務的,就從廣平王換成了他這個世子了。
這處院子,名喚栖鳳齋,因爲院裏種了許多高大的梧桐樹,前堂正廳上,又安放着紫檀木雕鳳凰的落地大屏風。據說從前太祖皇帝元後住在莊上時,這裏是鳳駕停靠的地方。但也因爲這樣的原因,這裏并沒有預備下住人的房子,所以後院沒有泉眼。世子高桢住在這裏,不能享受到溫泉的好處,還真是委屈呢。但世子一點都不在乎,實在是個孝子。還是莊子的總管忠心耿耿,一心爲小主人着想,特地趕在日前将花圃那邊用的一眼泉水用陶管引到栖鳳齋後堂中,供世子享用,但比起其他的院落,這個緊急修好的設施,自然會顯得簡陋些。
引路的婆子一邊感歎着世子的孝順,一邊将趙琇趙玮兄妹領到了栖鳳齋。趙琇發現,若是從落梅院出西莊,再到東莊入口進來栖鳳院,看着是很遠的路,哪怕是從花圃那邊沿着青石小徑走過來,也需得先經過荷塘,繞一個大彎,但如果從落梅院門口直接穿過林子走泥地過來,這院子卻恰好位于花圃正前方稍微偏西的地帶,離西莊那邊還是很近的嘛,直線距離……大約隻有百來米?
她跟在趙玮身後進了栖鳳齋,一擡頭就看到高桢坐在前堂上,跟總管說着話,旁邊還另站了一排八名婦人,看打扮與舉止,都是管事婆子、管事媳婦。引路的婆子上前禀報時,高桢剛剛發布完一輪指令,說:“都下去吧,好生預備着,不要出差錯。若能讓父王住得舒服了,過後我自然會賞你們。”
衆管事婆子媳婦們紛紛下拜領命,恭敬退下,引路婆子趁機上前回禀,高桢看到趙玮趙琇,臉上的表情緩和了許多:“怎麽過來了?老夫人可好?趕了半天路,一定很累了吧?”總管見他有意跟趙玮兄妹談話,便也告退了。趙玮趙琇在下手交椅上落座,立刻便有長相清秀、打扮樸素而整齊的丫環上前奉了茶。
趙玮跟高桢說了自己兄妹的來意:“祖母身體疲倦,已經暫時歇下了。她十分喜歡落梅院,妹妹也說那院子好,這都多虧了你提點,因此我們兄妹特地來向你道謝。”
高桢微微一笑:“客氣什麽?以我們兩家的關系,早已不必講究那些俗禮了。你若要爲了這點小事。特地來向我道歉,反而是生分了。”
趙玮聽得也笑了。高桢一向待人有些冷淡,卻會跟他說這樣的話,實在讓人心裏暖呼呼的。他接下來說話的語氣也顯得親切了些:“聽說落梅院是你從前慣住的院子?那院中的景緻還真不錯,若是院外的梅林中,梅花都開了,想必梅香會更沁人心脾吧?”
高桢點點頭:“那裏的景緻确實不錯,不過景緻尚在其次。那裏原是我慣住的地方,房中一應取暖禦寒之物。都比别處精心些。老夫人身子弱,是特地爲了避寒才來的,最要緊的是保暖。若是一不小心着了涼,豈不是失了遠道而來的本意?”
趙琇想起落梅院中東西暖閣裏的大炕,還有前後院中的玻璃遊廊,以及後院的湯屋,确實處處以保暖禦寒爲先。若不是事先知道,她真想不到那裏原本是身體健康、武力值不低的高桢的院子。
高桢擡眼看了看她,似乎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道:“我小時候身子不好。哪怕長大以後已經沒什麽了,母妃仍然會擔心我在冬日裏會着涼,便特地将我安置在那院中。整個連環莊。也就隻有落梅院一處,是從進院門起就進了屋,不必畏懼寒風的。”他笑了笑:“那時母妃是住在西莊主院中的,我住落梅院,倒也離得近,且又暖和。”
趙琇想起了王妃鍾氏,心裏有些不好受,輕聲道:“王妃是一片慈母之心。她生前對你如此疼愛,也不會願意看到王爺和你一直爲她傷心的。你要看開一些。”
高桢彎了彎嘴角:“我知道的,隻是偶爾想起罷了。無論是王府,還是這處莊子,到處都有母妃生前的痕迹,我難免要多想幾回。但你們放心,我不會因爲傷心而損了身體。母妃已經去了,父王身邊隻剩下我。我還要照顧父王呢。”
趙琇聽了他的話,心中有些懷疑,他把慣住的落梅院讓給她們祖孫住,自己卻住在從前不用來住人的栖鳳齋,莫非不僅僅是爲了就近照顧廣平王?也許。在落梅院中,也有許多能讓他憶起亡母的事物吧?雖然她不能确定高桢是否有這種想法。但也不再說多謝他推薦院子的話了。
高桢又問趙玮:“你挑了哪個院子?落梅院小,老夫人與趙妹妹住了進去,就隻剩下西南邊的小軒一間空屋子了。可那裏是書房,隻怕不好住人,你想必是住到了别處吧?”
趙玮笑着點頭:“是,我如今住在松柏居,就在主院西南面,離落梅院并不是太遠。”其實兩個院子之間還隔着一整個主院,并不算近的,但跟其他院子相比,這已經很近了,院裏的書房又十分吸引人,所以他才選了那地方。
高桢微微一笑,趙玮選的果然是松柏居。先前他命人收拾屋子時,因松柏居曾經住過鍾雅卓的緣故,特地命人将那裏的東西全都換了新的,又多多地放上各種書籍,本來就是預備要給趙玮住的。如今看來,他對這個好友的品味還算拿捏得妥當。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就差不多到飯時了。趙玮趙琇需得回落梅院陪張氏用飯,高桢這裏用完飯,再巡一巡莊子,就要準備回城,因此雙方便先行道别了。他們也沒覺得十分不舍,因爲高桢隻是來打點的,過幾日他就會陪着廣平王一道住過來,日後要見面的機會還多着呢。東西莊相鄰,中間又沒有圍牆相隔,這跟兩家做了鄰居也差不多了。
高桢送趙玮趙琇出院,趙玮先一步出了門,趙琇殿後,卻被高桢叫住了:“落梅院……趙妹妹住得還算舒适麽?”
趙琇回頭嫣然一笑:“很好啊,我住西暖閣,感覺特舒服。”她忽然想起了一個疑問:“我瞧那邊次間裏的擺設,好象很象你王府裏的書房,莫非……”
高桢微笑着點頭:“正是,我住那裏時,一向是在西暖閣起居坐卧。那邊窗下正對着院裏的梅花,看着景緻更好。”
說來也是,趙琇想起落梅院的情形,确實是西暖閣窗下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梅花,至于東暖閣,雖然裝飾更爲華貴,景色卻要差一些。可這麽說來……她豈不是住進了高桢的房間?趙琇的臉微微一紅,有些不好意思了。
趙玮在叫她,她朝高桢笑笑,就要邁步出門,卻又被高桢叫住。她與趙玮都疑惑地看向他,他看了看院中的梧桐:“好象起風了。趙妹妹沒穿鬥篷出來,會着涼的。你們稍等一等。”就叫人取來一件鬥篷,深綠色的呢子,似乎是夾着孔雀金線織的,傾側間便透出點點金光,内裏則是光滑輕軟的灰鼠皮。他将鬥篷打開,輕披在趙琇肩上:“這是我從前的舊衣,如今已經短了,不太合身。我要守孝,也不好穿這等華貴之物,就送了妹妹吧,也省得壓了箱底。千萬别脫下來,免得一會兒吹了風。”
趙玮想想,就沒讓妹妹拒絕,再次道了謝,便帶着妹妹回去了。趙琇輕聲道一聲謝,雙手緊緊拽着鬥篷的領口,邊走邊回頭看高桢,隻覺得那鬥篷真的非常暖和,把寒風完全擋在了外頭。(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