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這個溫泉莊子跟建南郡公還有些關系。
當年太祖皇帝與元後在戰亂中失散,元後與老郡公的元配秦氏逃亡時曾一度相遇,結下了深厚的情誼。秦氏與丈夫團圓後,也常常進宮去看望元後。元後的身體不好,在逃亡時期虧損了元氣,加上又是江南人士,每到冬天總是習慣不了京城的氣候,必要病上幾回,有一回還病得特别重,十分兇險。當時後宮裏的其他妃子私下都有議論,說元後恐怕撐不了多久,宮裏快要有新皇後了,最有可能上位的就是穎王的生母郭淑妃,至于無能的皇長子,自然也就不可能壓倒聰慧的穎王成爲太子了。到時候郭淑妃與穎王母子的氣焰高漲,其他妃嫔就隻能忍氣吞聲,不然隻怕不得好下場。
不過禦醫的醫術高明,到底還是把元後從鬼門關給拉了回來。其間有多少妃嫔暗自慶幸,又有什麽人在暗地裏惋惜咒罵,就不必說了。太祖皇帝雖對元配妻子隻有敬重沒有深愛,也不願意看到她再因爲天氣的原因而病重,便打算在小湯山一帶修建溫泉行宮,作爲元後冬天休養之所。
郭淑妃見這是一個機會,就給宮外的支持者送了信,于是朝上便有官員上書反對此事,說本朝初開,雖然國庫還算充盈。但曆經多年戰亂後,正是休養生息的時候,皇帝若爲了皇後而大動土木,實在不是明君之舉。洋洋灑灑一大篇,還暗戳戳地貶了皇後一番,暗示她不賢,屍位素餐,等等等等。太祖皇帝被氣着了,本來想要給這名官員一點排頭吃吃。沒想到他這一上書,不知觸動了禦史們哪根神經,他們居然也接二連三地上本進谏了,還有直腸子的禦史當朝擺出一副“皇上若不答應,我就一頭碰死在朝堂上”的架勢,太祖皇帝頭疼不已,隻好打消了修建行宮的念頭。
不過行宮修不了,元後的身體卻依然虛弱,等到下一個冬天來臨,她還是很有可能會病倒的。
就在太祖皇帝煩惱的時候。當時還是建南侯的老郡公在元配的勸說下出頭了。他花自家的銀子,從一個前明舊臣的後人手中,買下了小湯山的一大塊土地。找人建了莊子,然後作爲當年皇後千秋節的禮,獻給了元後。
這個溫泉莊子事實上地價并不貴。那前明舊臣當初風光時,曾一度入閣,便在小湯山的皇家禁苑邊上置下了一處産業。但随着他本人倒台,家族敗落,改朝換代,昔日的房舍已經破敗不堪。田地荒蕪,隻長了些野樹、野草,根本賣不出什麽好價錢。老郡公在這溫泉莊子所花的銀子,大頭還是在建房子那一筆,雖然有許多不可擺到台面上的省錢法子,也足足花了七八千兩。老郡公還是很肉痛的。
不過,莊子獻上去後,那一年元後在莊中過冬。隻小病了兩回,身體果然比往年好了許多,太祖皇帝龍顔大悅,賞賜下來的金銀财物也足夠平掉這筆賬了,還有盈餘呢。老郡公從此超過衆多國公。成爲太祖皇帝面前的紅人,自家又沒吃什麽虧。自此之後,自然對元配秦氏夫人更爲敬重了。秦氏之女出嫁,他這個做父親的還特地爲她準備了一份豐厚之極的嫁妝,讓老錢姨奶奶在之後的十多年時間裏念叨個不停,心疼那是割了她兒子的肉。
元後的身體到底虧損太過,沒熬過幾年,撐着看到兒子娶妻生子,還是去了。臨終前她的第三個孫子——即是廣平王——已經滿了三周歲。跟前頭兩位長兄相比,廣平王自幼就顯出了聰穎靈慧,比那位一向有聰慧之名的叔叔穎王更出色一些,太祖皇帝也聽了老郡公的勸說,屬意立長子爲皇太子,日後将皇位傳給廣平王這個孫子了。所以元後就把自己十分心愛的溫泉莊子留給了這個孫子,作爲祖母的饋贈。不過當時廣平王年紀還小,又長在宮中,莊子就交給了内務府代爲打理,他本人隻能享受到每年冬天從溫泉莊子送進宮來的新鮮蔬菜,還是跟父親、母親、庶母們以及所有兄弟姐妹共享的,直到他被冊立爲皇儲,這個莊子才真正到了他手裏。
廣平王成爲太子以後,一直非常忙碌,根本就沒有時間到莊子上消遣,頂多是王妃帶着兒子過去住兩天。倒是鍾家老太太,借着女兒的體面,也曾經帶着兒孫們過去住過幾次。直到廣平王退位之後,才有了空閑帶着王妃和世子過去小住上十天半月的,還在王府經濟條件寬裕的前提下,按照自己的心意對這個莊子作了些小小的改造。據說去年冬天,他本來也打算繼續帶着妻子過去避寒的,但随着兒子遇險、下落不明的消息傳來,無論是廣平王還是王妃鍾氏,都沒有了這個心情。倒是鍾老太太曾經提過一次,想要過去住,被女兒幾句話堵了回來。
今年局勢大定,也沒什麽好擔憂的了。廣平王府雖有喪事,卻不至于影響廣平王住得稍微暖和一點。朝廷上的事,他已經不必煩心,還真有可能會住到溫泉莊子上去,休閑個一月半月的。趙玮和趙琇想要爲祖母借莊子,心裏難免七上八下。不過考慮到自家祖父與這個莊子的淵緣,想來應該還是不難借到的。
廣平王一如他們預想的那樣大方,不但答應借莊子,還表示随他們住多久都沒問題,甚至可以在那裏住一個冬天。他出借的地方是西莊,正是建莊以來,幾乎所有去避寒的人都住的區域。張氏得知消息時,趙琇趙玮兄弟倆已經從廣平王處得到了回音,她就有些不安:“這如何使得?你們兩個孩子真是大膽。竟不問我一聲,就去跟王爺說這樣的話。”
趙玮笑着安慰她道:“祖母不必擔心,王爺說了,那邊莊子極大的,還有東西兩莊。原本隻有西莊可住人,但前年他着人在東莊加修了兩個精緻的小院子,原是想着王妃喜歡鮮花,帶王妃過去住時,看着花兒也能解悶。王妃見了很是歡喜。但凡去住,都隻住在東莊了。今年王爺若要去住,也隻會住在東莊。咱們住在西莊,一點都不會礙着他的事。”
趙琇也挽着張氏的手臂勸說:“祖母,咱們就過去住幾日嘛。如今的天氣是一天比一天冷了,您動不動就被風吹得頭疼,時不時就小病上兩日,哥哥和我看得着實擔心。若是住過去能讓您身體好些,我和哥哥就算欠下了王爺的人情,也是無所謂的。您也不必想得太多。如今我們家是什麽情形?哥哥又還未入朝。就算那些禦史們又多管閑事,拿這個參哥哥結交宗室,又或是參王爺結交大臣。隻要皇上不相信就行了。禦史們的工作不就是參人嗎?沒事也要找點事兒出來參一參,不然就顯得他們白吃飯了。咱們也要尊敬人家的工作,給他們一點可參的話題嘛。”
張氏聽得忍不住笑了,瞪孫女一眼:“又胡說了。禦史們糾察百官,責任重大,卻被你說成這樣。若叫人聽了去,又是一場風波。”不過她對溫泉莊子還是有些動心的。侯府的産業裏也有一處小小的溫泉莊子,剛成親不久時。老郡公曾經帶她去住過兩日,那時候,莊子上還是有幾間屋子可以住人的。但如今易主多年,還回來的小莊子,幾乎都種上了鮮花瓜菜,好在冬日裏售賣給城裏的達官貴人,就沒剩幾間象樣的能住人的屋子,不然她還真想去避幾日的寒呢。既然廣平王答應了。連環莊又大,想來他們祖孫三個,帶着男女仆婦,隻占一處院子,是礙不着王爺的事的。
但她還有一件事擔心:“玮哥兒上朝的事怎麽辦?”
趙玮如今年紀雖小。卻是正經的建南侯。平日不必上朝,但五日一大朝時。卻需要穿上禮服去朝堂上做個樣子,逢年過節,也是如此。冬日裏無事,他除了大朝的日子,平日都無須一定要留在京城。但如果住在小湯山的溫泉莊子上,到了大朝的日子才往城裏趕,時間就太緊了,那有好幾十裏路呢。
趙琇對此倒是不覺得有什麽:“那就讓哥哥在上朝前一天回家,等上完了朝,再回莊子上。當然,也不是非得如此。有我陪着祖母就夠了。哥哥若有事,就留在家裏又如何?”
趙玮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這小滑頭,自己住的舒服了,就不管哥哥了麽?”趙琇笑着躲開了。
張氏看着他們兄妹打鬧玩笑,心裏的疑慮也都抛開了,笑道:“這倒也罷了,就是辛苦玮哥兒兩地奔波。”
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廣平王還未決定什麽時候動身往小湯山去,不過已經吩咐下去,叫人把莊上的宅院都打掃幹淨了。張氏祖孫三個準備行李也很方便,即便缺了什麽,到時候再打發人回來取也可以,或是到莊子附近的小鎮上采買。張氏便把家裏的事都托付給了盧媽和汪福來,隻帶了祖孫三個的心腹侍女小厮,坐了馬車出了德勝門,直往北去。
他們一行人心情愉快,道路又平穩,因此一路都很順利。到了半路上,在路旁的村子路口的茶攤歇腳時,卻意外地遇上了黑衣黑騎、隻帶着兩個随從、冒着寒風出行的廣平王世子高桢。
趙玮驚訝地過去跟他打招呼,才知道原來他是奉了父親廣平王的命令,先一步到溫泉莊子上打點房舍,預備迎接廣平王過去避寒的。
趙玮高興地說:“如此說來,咱們在莊上也能日日相見了?”
高桢抿着嘴微笑着點頭,目光直射向茶攤邊上停駐的馬車。趙琇在馬車裏透過車窗上蒙着的薄紗往外看,對上他的目光,怔了一怔。
“奇怪。”她心裏想,“明明隔着窗紗,他應該看不見我才對,怎的我會覺得他看見我了?”
張氏倚在引枕上,抱着手爐歪頭看她:“琇姐兒,怎麽了?”
趙琇放下窗簾,回頭笑笑:“沒什麽。我隻是有些吃驚,沒想到咱們會在路上遇到世子。”
這時候趙玮跟高桢分開了,跑來向祖母禀報:“世子正要往莊子上去,我見他隻帶了兩個人,就讓他跟我們一起走。”說完了還笑道:“他是替王爺打前站來的,想來王爺很快就要過來了。祖母,我們看來要跟王爺做一段時間的鄰居呢。”
張氏笑了:“這也是好事。王爺睿智,見多識廣,你正好可以多去向他請教學問,隻是需得知道分寸,别累着了他。”
趙玮答應了,又問她們需不需要添熱茶水,或給手爐、腳爐裏添些新炭,趙琇說:“方才已是添了。天色不早,若是世子他們歇完了腳,不如早些出發吧?到了莊子上,咱們就能舒服了。”
趙玮笑着下了車。趙琇再掀起厚厚的車窗簾子,隔着窗紗看向高桢的方向。她的心情忽然變得很好,對這趟溫泉之旅越發期待起來。(未 完待續 ~^~)
PS: 某人又出場了……今天犯了老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