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點點頭,滿懷希冀地看着他:“我哥哥說,你從前常常在身上挂懷表的,尤其是在出門的時候。可我在外面見你,就沒看到你身上挂了什麽東西。你到底把懷表藏在哪裏了?”她有些沮喪地晃晃沉甸甸的袖子:“我隻能揣在袖袋裏,要是冬天穿的衣裳厚還好,現在衣裳料子還是軟的,人人都能瞧見我袖子墜了一塊,祖母說不好看。”
高桢聽明白了,他看着她袖口露出的那一小截玉雪一般的纖細手腕,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有需要時,我會把它揣在懷裏,或是别在腰帶上,但一般我都是丢給身邊侍候的人揣着,想知道時間時,問一聲就行了。”這絕對是真話!要不是因爲這樣,當初先帝賜他的那隻镏金鑲寶的懷表就不會消失在海中了,當時它就放在他小厮的身上。
趙琇有些無語地看着他,心裏忍不住吐嘈一句封建社會貴族階層太罪惡什麽的。高桢的做法對她簡直沒有參考意義,她才不會把懷表交給随身侍候的丫頭婆子呢,這種東西當然要随身攜帶才夠方便。
她開始盤算着,是不是應該在衣側或是衣襟下擺内層多縫一個小口袋,專門用來放懷表?不然就做個方便取物的荷包随身帶着好了。
高桢看着她,心情變得很好:“送你的禮物,你都很喜歡麽?懷表喜不喜歡?”
趙琇笑着點頭:“喜歡呀,特别是懷表,我最喜歡了。我以後一定天天帶着它!”
高桢的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那是我從前用過的東西,有些舊了,也不精緻漂亮。你不嫌棄麽?”
“怎麽可能會嫌棄?”趙琇叫道,“我早就想要一個了,隻要用着好,是新的舊的又有什麽關系?況且這是你用了那麽長時間的東西,肯定也很喜歡吧?你願意割愛,我還要感謝你呢。”
高桢坐直了身體,清了清嗓子:“也沒什麽,皇上知道我在川沙堡時,把原來皇祖父賜的那隻懷表弄丢了。恰好閩粵送上京的供品裏,就有幾個懷表,便順手賞了我一個。我想着這個舊的放着也是白放着,不如送給你使。你不是一向很喜歡西洋物件麽?”
趙琇笑道:“我也不是隻喜歡西洋物件,隻要是新奇、實用又方便的東西,我都喜歡。我家上房裏擺着一個自鳴鍾,我每日做事,總是要去那裏看時間,才能定下章程,來來回回的太麻煩了。若能随身帶一個懷表,就方便得多了。隻是這個想法我隻能悶在心裏,不敢開口。雖然家裏也有鋪子做洋貨生意。但我們家熟識的西洋商隊很少販賣這種東西,頂多就是運了一兩座鍾來而已,價錢都太高了,若有,那一定是送到宮裏去,絕不敢留下自用。你會送我這個,我真的非常驚喜。”
高桢嘴角翹得更高了:“是麽?那幾本洋文書如何?宮花……今兒你倒是沒戴。”
趙琇摸摸自己的頭發,笑道:“我在家偶爾也會戴花。隻是那一匣子十二朵四季宮花,都十分精巧,一月一款,上頭的香味還跟花的香氣相對應,實在是太漂亮了,我都舍不得戴。況且我也不好穿紅戴綠的來你家,就照往日的打扮來了。至于那幾本書,倒還有些意思。一本拉丁文的《新約》,我以前看過英語版本的,内容都還記得一些,拿來溫習一下拉丁文好了,不過那幾本戲劇挺好的。居然是莎士比亞的作品,真不知道皇後娘娘是從哪裏得來的。”
高桢微笑道:“這個姓莎的人我聽說過。他寫的戲在英吉利國很有名,但我不清楚他寫的都是些什麽戲。這幾本書,原都是宮裏收藏的。太祖皇帝時,有傳教士晉見,給太祖皇帝留下了兩本《聖經》,除了這本《新約》,另一本大約是《舊約》,還有一些雜書。太祖皇帝并不信洋教,收下書後,随手就讓人放進書庫了。在宮中幾日,我鎮日無事,央了皇上恩典,進書庫尋幾本有趣的閑書,想讀給父王聽來解悶的,不想就看到了這幾本書。那本《舊約》已經殘了,裏頭的字也糊了一些,幾乎不能看。我當時想起你愛看這些洋文書,不知可看過這幾本。念頭一閃而過,等皇後娘娘問起送你什麽禮好時,我就立刻想起了這些書來。你若是看着好,我再進宮找找,記得那日在書庫中,我還看到幾本别的洋文書,瞧着跟你熟悉的英吉利話非常相象,好象是講算術與格物的。”
趙琇又驚又喜:“真的可以嗎?宮裏的書不好拿出來的吧?”不過如果真的有機會看到這些書,她願意手抄一份,就把原件送回去。
這對高桢來說卻隻是小事一樁:“這有什麽?宮裏沒人看這個。書放在庫裏也是白白黴壞了。皇後娘娘還說,若你懂得這個,不如就譯成本國文字,也讓她知道書裏講的都是些什麽。”
這個任務有些艱巨,不過趙琇考慮了一下,還是答應下來:“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盡我所能把這幾本書的内容譯出來的。”
高桢聽了,又有些後悔方才這麽說:“若是太難,你也不必勉強,若是累壞了自己,就不值當了。”
趙琇擺擺手:“我當然不會這麽傻,皇後娘娘又沒規定時間,我慢慢兒翻譯就是了。”她還饒有興緻地跟高桢說起那幾本莎翁戲劇:“有一些講英吉利國王的,象是《理查三世》、《亨利四世》這兩部,可能翻起來比較難,故事也比較嚴肅,《麥克白》還是悲劇,不過還有一本《威尼斯商人》,一本《無事生非》,都是挺有趣的喜劇,大約翻出來後,給皇後娘娘做個消遣,是不成問題的。”
高桢見她頗有興緻。也就不再勸她:“那你自己看着辦吧,若是實在爲難,就算了。京城裏又不是沒有通曉漢文的西洋傳教士,讓他們譯也是可以的。隻是太祖皇帝時曾留下口谕,叫皇室後代子孫不要讓傳教士涉足政事,除了欽天監或是伎術官之職,不許西洋人擔任軍政要職,也不許朝臣與宮妃信教。因此宮裏素來很少與傳教士打交道。”
趙琇倒是隐隐明白太祖皇帝爲什麽會留下這樣的口谕,笑了笑就算了。她對高桢說:“那我自己譯好了,若是有遇到不懂的地方,就找京城的傳教士問,隻問語言,想必不妨事。”
洋文書的話題結束了,趙琇又将随身帶來的包袱打開,拿出一件乳白底灰色細線方格紋的夾裏半袖比甲,遞給高桢:“這是我新做的,就當作是謝你的回禮,你瞧瞧合不合身?”
高桢看到那包袱時就有過猜想。如今猜想成真,他也覺得非常歡喜:“怎麽忽然給我做這個?我并沒有跟你提起要做新衣裳呀?”
趙琇笑說:“你是沒跟我提,隻不過我得了稱心如意的禮物。心裏歡喜,就想着格外酬謝你罷了。這個是松江那邊新送過來的棉布,比一般的棉布略厚些,是夾了絨線織的,裏布用的是最細軟的料子,秋天穿起來舒服又暖和。衣裳料子我特地挑了顔色花紋都很素淡的,但又不是全白,無論你裏頭穿黑衣白衣。這個應該都可以搭配起來。家常穿着,無論讀書還是練武,行動都能方便一些,又能禦寒。”
高桢翻來覆去地看了新衣,瞧了趙琇一眼,起身往裏間換上了,重新出來時,家常的石青夾袍外頭多套了件乳白色的比甲。腰間系着灰色的腰帶,确實行動方便,穿着又暖和。高桢臉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做得真不錯。”頓了一頓,“你的針線越發好了。”
趙琇得意地翹起了嘴角,眼睛又忍不住往高桢腰上瞄去。雖然她現在的身材也挺瘦的。但畢竟還是小孩子,等将來發育了就難說了。高桢比她大三歲。又是男孩,成天練拳,飯也不少吃,是怎麽長成這麽細的腰的呢?是她的錯覺嗎?她居然覺得他比她還要苗條些,這真不科學!
不知是不是她的目光太過火辣了,高桢似有所覺,疑惑地轉頭去看她:“你在看我什麽?”
趙琇連忙收回視線:“沒有啊,我隻是看一看你穿着比甲合不合身而已。上回量你的尺寸都有幾個月了,說不定你又長高了許多。我來之前還擔心這衣裳你穿着太小呢。”
高桢頓了一頓:“不合身也沒什麽,再做就有了。況且你給我做的衣裳,就從來沒有不合身過,一向做得很好。”
趙琇得此贊譽,臉上又有了笑模樣,假仙地客氣一番:“沒有啦,這是運氣好,碰巧的。我的針線活還差得遠呢。”
高桢居然點點頭:“你既然知道自己的不足,就多做些,多練練吧。就這麽一身,多做一件鑲毛皮裏子的好不好?”
趙琇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一口氣差點兒上不來,過了好一會兒才緩和了些:“天氣冷了,如今做針線活,用不了多久身體就會冷下來,整個人都要僵掉。前兒祖母才叫我少做些針線呢。”才怪,張氏明明是叫她秋冬季節少出門,多在房間裏練練針線!
高桢不知實情,信以爲真,面露失望之色:“哦,那就等來年天氣轉暖了再說吧,你的身體要緊。”
聽到他這麽關心自己的身體,趙琇又内疚起來了:“現在天氣還不是很冷,應該還能做……”看到高桢雙眼一亮地望過來,她差點沒咬住自己的舌頭——她居然主動送上門去,她是有多笨!
趙琇最後垂頭喪氣地告辭了,高桢送她出二門時,忽然對她說:“其實你生得并不胖,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趙琇怔怔地看着他,有些沒反應過來:“什麽意思?”
高桢笑笑:“你不是在羨慕我長得瘦麽?所以總往我腰身上偷瞧,臉上的羨慕都快溢出來了,明晃晃的,誰看不出來?曹媽媽她們總是嫌我太瘦,勸我多吃些東西。你羨慕歸羨慕,可别犯糊塗,也學外頭的人那樣故意不吃飯或是少吃飯。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其實你如今的身段挺好的。女孩子就該有一點肉才好看。”
趙琇面紅耳赤地擡袖掩面:“我不是那個意思!”
高桢又笑了笑:“好吧,你說不是就不是。”可看他的表情,他分明就不信!
趙琇惱怒地放下袖子,試圖最後一次努力澄清他的“誤會”:“我真沒有!我就是覺得你太瘦了,對身體不好。男孩子要這麽纖細幹什麽?男孩子應該長得壯實一點才好看!你這樣看上去風吹吹就倒了,有什麽好的?”
高桢挑了挑眉,傲然道:“那是我如今還沒長開呢。我遲早會長得又高又壯的。你等着瞧!”決定了,今天就開始加練!
趙琇隻把這話當成是少年人的意氣,并不當一回事。高桢在她印象中,一向是又高又瘦的少年形象,她實在無法想象他壯起來是什麽樣子。反正隻要高桢别誤會她在羨慕他的身材就好了。她瞄他的腰身,不過是類比一下,其實她也很瘦,平時也沒缺少鍛煉,就是跟在奉賢時相比,她确實稍微長胖了些,誰叫京城的飲食都重油重醬呢?況且她又是處于長身體的年紀,隻要控制一下就好了。天哪,她就算還是個豆芽菜,也不可能羨慕男孩子的身材!這絕對是誤會!天大的誤會!
送走了趙琇,高桢心情很好地往回走,打算趁天色還早,先練練箭法。沒走幾步,就看到曹媽媽步履匆匆地走了過來,見到是他,立時停住了腳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高桢挑了挑眉:“媽媽,可是出了什麽事?”
曹媽媽猶豫了一下,歎了口氣:“鍾家人如今在大門外求見。鍾大老爺的判決下來了,抄沒家産,革職還鄉,也算是保住了一家平安。鍾家人決定明日起程離京,今日就想求見王爺與世子一面,拜别王妃。王爺與世子都吩咐過,再不許鍾家人進王府大門,門上不敢擅自做主,求到我頭上。我也不敢擅自拿主意,正要問問王爺的意思呢。”
高桢皺起了眉頭。(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