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太太聽後吓了一跳:“這是怎麽說的?牛氏信誓旦旦的,還喚了幾個街坊來做證,難不成還有假?”
“就是假的。”馮禦史道,“皇上的話難道還不真?你若不信,隻管打發人去問。”又見馮太太一臉的不自然,忽然起了疑心:“莫非你早知她的話有假,卻來哄我?!”說到最後一句,已然有暴怒的迹象了。
馮太太慌忙道:“我當真不知,不過聽妹妹提過,牛氏尋來作證的街坊都不是住她家附近的,卻是胡同西邊的遠鄰,心中疑惑爲何離得近的幾家人不肯出面作證。我當時還以爲,是近鄰怕得罪建南侯府,不肯出面,如今想來,必是鄰居們深知事情真假,不肯爲那牛氏作僞證。牛氏能尋得這些人來,想必也費了不少功夫和銀子。”
馮禦史更覺牛氏可恨了:“明明還有銀子做這種事,倒來向我哭窮!以後不許再讓她上門,省得叫人參我一本,說我與逆黨有勾結!”
馮太太心思不定地應了,在一旁胡亂想了半日,等回過神來,馮禦史已經在書案前展開白紙,又再埋頭疾書了。她問:“老爺又在寫什麽呢?馬上就吃飯了,先吃了再說吧?”
馮禦史揮揮手:“别打擾我。今日這一本奏錯了,皇上雖愛惜我的人材,不曾當廷訓斥,卻有許多人看到我出了醜,明兒必有人要尋我晦氣的。我本無意爲逆黨罪屬張目。不過是碰巧提起他們,旁人少不得要拿此事做個把柄,攻擊于我。我得再寫一本,明兒遞上去,就參那禮部老尚書。從前穎王在時,他家孫女兒還曾與穎王之子訂過親,雖說他孫女一病病死了,婚事最終沒成,但他黨附之勢已成。還一力主張犯官家眷可收贖。晉陽王當年出繼之事,也有他的首尾。隻因沒有證據,他又是三朝老臣,刑部與大理寺才奈何他不得。若他知機,早早告老回鄉,皇上也樂得賞他一個善終。可如今他年紀老邁不堪大用,卻還占着禮部尚書之位不肯讓賢,又處處拿孝道壓着皇上,大行皇帝的谥号至今不能定下,也跟他脫不了幹系。皇上必然厭惡此人。待我參他一本,包管明日過後,再無人說我與逆黨糾纏不清!”
馮太太張張嘴。又閉上了,不再打攪他,悄悄地退了出去,吩咐廚房做好飯菜,就直接送到書房,好讓馮禦史餓了直接就能吃飯。
然後她就回到自己屋裏發愁。
她方才沒有跟丈夫說實話,其實她姐妹二人早就聽說過趙家内情,知道牛氏的話不盡不實了。可那又有什麽關系呢?
建南侯府并無多大權勢。況且當家的建南郡公夫人一向有善名,聽說脾氣也是極爲和軟的。明明是正室,又生了唯一的嫡子,竟然還能任由庶長子占據世子之位,與其生母在家張牙舞爪、作威作福,自個兒的嫡親兒子要給庶兄讓位不說,老郡公一死,更是被直接分家出去。隻分得了極少的家産。到了這個地步,建南郡公夫人仍是和氣得很,也不跟庶長子打官司,就這麽認了。到得後來,連兒子媳婦的性命都斷送了。知道仇人是蔣氏,如今見到蔣氏的長子落難。她還能心軟地伸出援手。性情和善至此,擺明了是個好欺負又不愛生事的,即便禦史參她孫子一本,想來十幾歲的少年懂得什麽?自然是事事聽從祖母的意思,最後肯定是不了了之。牛氏一家想要分家産,那是絕不可能的,但要拿到千兒八百的銀子,卻不是難事。
馮太太不稀罕這千兒八百的銀子,也沒想過要沾上些好處。她和她妹妹霍太太願意插手此事,不過是因爲後者看中了牛氏的長孫女趙湘,想要娶來做兒媳婦罷了。
霍家與趙家際遇相似,同是逆黨罪眷,隻因她和另一位姐妹的援手,霍太太和小兒子很早就被收贖了,無奈長子不得不被流放西北,身子又不好,路上一病病死了,霍太太傷心之餘,對小兒子就格外看重。橫豎這孩子是考不得科舉的了,行商又有失身份,另一位妹妹陳知州太太來信,提議讓霍家外甥去她那裏,拜陳知州的師爺爲師,學着做個幕客,日後也有個營生,說出去也體面。
隻是前程有了,婚姻卻是件難事。霍家罪臣門第,若是要尋個小門小戶的清白女兒,自然不難,可霍太太嫌小家碧玉上不得台面,然而正經官家名門千金又怎會看得上她兒子?同樣身份的趙湘就成了上上之選。雖然不能給自家增添助力,但趙湘容貌才學俱有,見識也不錯,不至于委屈了外甥。若牛氏能得一筆銀子,少不得要給趙湘多置些嫁妝,再看在馮禦史幫了他家大忙的份上,應承婚事,豈不兩全齊美?
馮太太與霍太太打的一手好算盤,如今看來,大概是行不通了。上了奏本又如何?皇帝寵信建南侯,這狀告不成不說,牛氏的惡行惡狀都上達天聽了,與他家結親,實在不是個好主意。
馮太太覺得,還是要勸一勸妹妹的好。那樣的祖母教出來的女孩兒,品行當真配得上外甥麽?
趙琇一家還不知道馮禦史家裏有這麽一番對話,他們還在憂心地打聽着皇帝退朝後叫了馮禦史去,到底說了些什麽?雖然看馮禦史的反應,不象是要接受他對建南侯的彈劾的樣子,但趙玮既被人參了,是不是也該上折自辯一下?
可憐他小小年紀,還是頭一回經曆這種事,也不知那自辯折該如何寫才好,正要尋人請教去,忽然曹家那邊又傳了信過來:“不妨事的,皇上心裏清楚兩家誰是誰非。也知道那牛氏刁毒,不必驚慌,隻當不知道有人參你就是了。”
張氏對曹家素來信任,聽他家這麽說了,也松了口氣:“阿彌陀佛,這真真是聖明燭照。皇上再明白不過了,如何會聽信那牛氏的胡言亂語?禦史不過是叫人哄騙了罷了。”
趙玮皺着眉頭,總覺得有些不安,他私下跟趙琇商量:“曹将軍守衛禁中。因此消息靈通些也是有的。可他又不是替皇上傳話的,不能因爲他這樣說,我們便真的什麽都不做。消息傳出去,說不定會有人參他窺視帝蹤,倒給他惹禍了。咱們還是循例辯上一辯吧,橫豎馮禦史參我之事,滿朝皆知。”
趙琇想了想:“皇上沒有當廷發作,而是私下跟馮禦史說話,想必也是不想将這件事鬧得太大。若是哥哥大張旗鼓上折自辯,未必會合君王心意。要不……折子照寫。托人悄悄兒遞上去,隻要能讓皇上看到就好了?”
這倒不難。趙家雖然人脈不廣,但魯雲鵬常駐宮中。倒是與幾位尚書、大學士還能搭上兩句話,請人幫着遞一遞折子,應該不成問題。趙玮隻需要煩惱折子怎麽寫就行了。
不想趙玮的折子還沒寫完,宮中新皇已經派了人來,賞了他幾匣新書,一套文房四寶,一雙美玉,讓他不必擔憂折子之事。個中内情,新皇都清楚,還叫他對待一些品行低劣的人不必太過容忍,隻管以直報怨即可。
這一趟宮使降臨,并不是秘密進行的,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前來趙家小宅。不多時,京中就已傳遍了。新皇對建南侯半點不滿都沒有,還寵信有加,就算有人對趙玮少年得爵看不習慣的,也都消停了。
趙玮的折子是不必寫了,他心裏還安定了許多。來送賞賜的宮使也是熟人。從前新皇還未登基前,就時不時到趙家小宅來的。趙玮既然與他混得熟了。又出手大方,有些消息自然就不難打聽到了。
原來新皇對馮禦史的奏本其實早有預料,因爲廣平王世子早就進宮對皇帝提過此事,說是身邊的小厮出外城辦事時,碰見了趙家的一場鬧劇,又無意中撞見趙玦之母牛氏去拜訪同爲犯官家眷的霍太太,正好馮禦史之妻——也就是霍太太的姐姐,也來瞧她妹子,雙方就碰上了。隔日馮禦史就上了奏本,裏頭的緣由不是明擺着麽?
新皇其實不耐煩馮禦史這樣爲求名不折手段的行爲,但又不想打擊禦史們的積極性,免得其他人遇上權貴,也縮手縮腳起來,才會私下敲打馮禦史。若馮禦史私心太重,冥頑不靈,自然另有處置。但新皇對建南侯府能如此信任,對張氏祖孫來說,真真是定心丸。
趙玮對高桢的援手也十分感激:“他幾時知道咱們家跟牛氏有紛争的?竟不聲不響就幫咱們把這個心腹大患給解決了,還任誰都說不出咱們的錯來。”
趙琇也很高興:“如今有了皇上的話,咱們再也不用理會牛氏了,還不怕有人說咱們家刻薄寡恩什麽的。”不過,這件事也提醒了她,需得派人去留意牛氏動向,免得後者又出夭蛾子。
張氏也笑着點頭。确實,新皇口谕,讓他們對牛氏那些人不必太過容忍,他們就再也不用束手束腳了,當然是好事。不過想到趙澤,她又忍不住歎了口氣,覺得這孩子當真是命苦。新皇既有旨意,隻怕将來她想要接濟趙澤,也要暗中爲之了。
趙琇見她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麽,便扯開話題:“世子幫了我們家的大忙,我們怎麽也要表示表示。明兒我們就去看看王爺和世子吧?順便送些禮物。”
張氏連忙收回思緒:“這是應該的,隻是别太張揚了,反給王爺招禍。”不少人都在盯着廣平王呢。就連上門吊唁的人多了,也有人嘀咕幾句結交外官。幸好新皇聖明燭照,絲毫不理會他人的讒言。
趙琇便道:“若是擔心有人說閑話,我一個人去王府就好了,橫豎我每隔三兩天,總要去上一回的。”
正好,她給高桢做的葛袍已經完工了,剛剛洗幹淨,明兒就給他送去。卻不知道這份禮物,能不能讓高桢滿意?(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