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太子坐船去了南京,那事情還有回旋的餘地,因爲南京将軍跟洪文成也有一點交情,也許可以說服對方,站到穎王這邊來?
趙玦急速趕到南彙港去确認情況,但問了許多人,也問不出太子是否真的在這裏上了西洋人的海船。他隻能趕去奉賢問當事人張氏祖孫,這才知道張氏帶着孫兒孫女去了松江城的娘家兄弟那兒,還未回來,隻得又跑去了松江城。
張氏在張家過得很愉快,見到趙玦來了,一點異狀都沒有。她先說了趙澤的傷勢,雖然人已經清醒了,但一直不肯說話,又不肯說是誰打的他,問他是不是他老子把他打成這樣,他又沒有否認。張氏就責怪趙玦,對嫡長子下此狠手,不是慈父所爲。趙玦見她如此,倒不好直接開口問她是不是救了太子了,萬一她本來是不知情的,那豈不是反而招認了他自己做的好事?
他胡亂問了兩句兒子的傷勢,知道兒子什麽都沒洩露,就匆匆離開了。他得派人去南京探聽一下,太子是不是已經到了那裏,南京将軍又是個什麽态度。
他在南京什麽都沒打聽到,南京将軍一切如常,見到他還問太子傷勢如何,似乎完全不知道太子并不在嘉定行宮中養傷。趙玦細細回想之下,才驚覺有些不對勁:連南京将軍這樣跟洪文成交好的人,還會關心一聲太子的安危。張氏既然是太子一黨的,在全上海府都知道太子受傷的情況下,怎麽可能問都不問一句?還有她的一對孫子孫女,又去了哪裏?
趙玦立刻趕回松江城,卻撲了個空。張氏的弟弟張朝義告訴他,張氏帶着趙澤回奉賢老宅去了。待得好好的,他來過就跑了,這顯然有問題啊!
松江城的地方官并不是穎王一脈,張家又是當地大戶。與幾家世代爲宦的名門都連絡有親,趙玦不敢對張朝義如何,隻能郁悶地趕往奉賢,同時派人将消息通報洪文成,指出太子很有可能逃到南京去了。
張氏帶着趙澤回奉賢,一來是擔心趙玦再來尋她追問,二來是除夕将至,二房需得有人出席祭祖儀式,三則是覺得老家這裏族人聚居,趙玦就算喪心病狂。也不敢公然殺傷族人,對她不利,否則他這一支血脈永遠都休想再認祖歸宗了。死了也是個遊魂野鬼,還子子孫孫都受人鄙夷。就算換了君主,他也翻不了身。
但她沒有想到,回到老宅後,本來一直表現老實的趙澤會想辦法聯系上隔壁宗房的柳姨娘,找來他丢在租來的宅子裏的幾個仆人,讓他們去給趙玦送了信。
太子和高桢在船上躲避的時候,趙澤雖然昏迷着。但意識是清醒的,隻是睜不開眼睛,他知道張氏祖孫救了這兩個人,也知道自家父親參與謀逆,一直想要抓到他們。如今算算日子,已經過了二十天,如果太子他們一路順利,隻怕已經快到京城了。父親就算派快馬去追,也來不及。而他雖然怨恨父親,但畢竟爲人子,不忍見父親身首異處。而他此時能做的,就是給父親送一封信。讓父親趁着上命未曾下達,趕緊逃走。
趙玦看到信。才知道太子叔侄沒有去南京,而是直接走海路北上進京去了,正如趙澤說的,他就算快馬加鞭,也追不上了。
這時,洪文成得知是趙家祖孫救下了太子叔侄,還是打着趙玦的名号才避過了盤查,趙玦甚至上了人家的船,也沒抓到人,當時就發火了,要罰趙玦軍棍,其實就是想拿他的性命出氣的意思。
趙玦慌忙逃走,可是又能逃到哪裏去?穎王這邊顯然已經惱了他,就算篡位成功,他也得不了好,而他曾經上過張氏祖孫的船,就代表在太子那裏已經挂上了逆黨的名号,這種時候再反水,也來不及了。他無論怎麽選,都是死路一條,恢複從前的風光身份,根本就是妄想。
趙玦思前想後,越想越絕望,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爲張氏祖孫救了太子,又借趙澤騙過自己的關系,自己會落得今日的處境,都是他們害的!一時憤恨之下,他便跑去了奉賢,想要尋張氏祖孫晦氣。
而這一天,剛好是除夕。趙氏族人齊齊聚在宗祠内,舉行祭祖儀式。
趙澤沒有資格參加儀式,他隻能帶傷站在宗祠外頭,遠遠地看着那一片人聲鼎沸,獨自黯然神傷。
趙玦紅了雙眼、一身狼狽地騎馬趕過來時,趙澤是第一個發現他是誰的。
看到老爹那一副象是要發瘋的模樣,趙澤直覺不好,立刻就搶上前去,攔住了對方:“父親,您怎麽會來?您沒有收到我的信麽?”說着他自己就急了,老爹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讓開!”趙玦惡狠狠地瞪向兒子,“若不是你這個孽子,我怎麽上當受騙?!”就算兒子将實情告訴了他,也止不住他心中的怨恨,要不是兒子當時就在那艘船上,他早就抓到太子了!
趙澤眼圈都紅了,跪下來緊緊抱住了老爹的大腿:“父親,請您清醒清醒,您這是要幹什麽?您犯的是大逆不道之罪,棋輸一着,也隻能甘敗下風了。繼續爲虎作伥,除了增加自己的罪孽,又有什麽好處?趁着如今上命未曾下達,您趕緊逃了吧。能活得性命,總比死了強。京裏的祖母、母親和妹妹弟弟們,怕是來不及救了,兒子會盡力護得他們周全,若是護不得,大不了……陪他們一道死了就是!兒子求您,别再糊塗下去了。您今晚來此意欲何爲?難不成真要将事情做絕麽?您就算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好歹也要爲弟弟妹妹們想一想啊!”
趙玦氣得拼命要掙脫兒子,可趙澤死抱着他不放,場面一時僵持住了。這時,宗祠周圍的人也發現他們這邊的動靜了,很快有人報上去,宗房煜大老爺帶着兒子趙璟跑了出來,看到趙玦這副瘋魔樣,都不由得一驚。連忙命家人将人攔下。但想到趙玦是官身,他們又不敢用什麽強硬手段,怕弄傷了他。
張氏從宗祀院子裏走了出來,平靜地看了趙玦一眼,便對趙璟說:“無妨,你讓底下人盡管把他捆了,他如今是謀逆罪人,活不了幾日,便是往死裏得罪了他,又有什麽要緊?即使你今日将他活活打死。也不會有人來追究你的責任。”
一番話說得宗房父子大驚失色,聞訊趕來的其他趙氏族人也都十分驚詫,趙玦聽了。更确信自己當日是被張氏耍了,大喊一聲:“毒婦害我!”便拼命掙紮着要沖上來打人,可惜被兒子死死抱住。他發瘋似地打兒子的背,打得趙澤都吐血了,也不肯放開他的大腿,最後是趙氏各房男丁帶着奴仆一擁而上,才把他捆了起來,然後珍珠嫂的兒子冬生從男仆群中走出來。一棍子敲在他腦後,就把他打暈了過去。
除夕夜的祭祖儀式被打斷了,這是一件大事,但跟曾經的族人參與謀逆相比,就不算什麽了。趙氏全族上下都在慶幸,當初早早将趙玦一房逐出了宗族,不然今天他案子發了,謀逆之罪可是要誅九族的!他們這些無辜受牽連的人什麽都沒做過。就要丢了性命,豈不冤枉?還好早早跟趙玦一房劃清界限,大家都保住了身家性命。
這麽一想,族人們對二房老太太張氏就更加感激了。
張氏很淡定地接受了衆人的感激,她命令下人們爲趙澤請大夫治傷。趙澤可以說是爲了阻止他父親傷害她。才加重了傷勢的。這孩子雖然有污點,人也執拗。但相處得久了,就可以發現他本性并不壞,小時候殺弟,大概隻是孩子不懂事,卻造成了嚴重的後果而已。此時看到趙澤爲了她而受傷,張氏的心情非常複雜。雖然趙澤并未參與謀逆,甚至還因爲探知了謀逆的消息,幾乎被親父滅口,又間接救助了太子與廣平王世子,但他身爲趙玦嫡長子,注定了不會有好下場。
張氏能做的,就隻有讓大夫治好他的傷,其他的,就要等京中的君王下旨了。在官府來人捉拿逆黨之前,趙氏族人不介意充當幾天獄卒的角色。
不過趙玦在發了一場瘋之後,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倒是恢複了冷靜。他被關在宗祠後院的一間小屋内,一身狼狽,腦袋上還有一道小血口。那時已經是大年初一了,他聽着外頭的鞭炮聲與歡聲笑語,對着牆壁發了半天呆,忽然要求見二房的人。
張氏沒有興趣見他,他隻好改爲求見宗房的人。
趙璟去見了他一面,然後就去二房對張氏說,趙玦有意戴罪立功,換取減刑,想要請族人們相助。趙璟其實不願意承認“族人”這個身份,但卻對他的話産生了興趣,想要問問張氏的意思。
張氏便道:“既如此,今日就派人去江蘇巡撫衙門報信吧。”她回松江城娘家也不是萬事不管的,對外界的局勢一直細心留意,也在各家名門間暗暗打聽。經過她連日觀察,江南一帶哪些地方的官員與穎王、洪文成有勾結,哪些官員清白,她心裏也有數了。洪文成的人到處搜尋太子下落,卻不敢公然接近咫尺之遙的蘇州,也許是派了人暗訪,但也足以說明些什麽了。這位巡撫大人,想必是靠得住的。巡撫執掌一省軍政,手裏還有兵權,若是早知道他可靠,太子當初也不必冒險走海路北上,直接往蘇州求助即可。
江蘇巡撫衙門所在的蘇州,離奉賢并不遠,三天後,那位大人就帶着一隊兵馬親自趕過來了,正好趕上一撥前來暗殺趙玦的刺客,一個不落,全都捉了活口。原來是洪文成手下追捕趙玦的人聽說了他在趙氏宗祠前鬧的事,又知道他被關了起來,怕他洩露機密,才趕來滅口的。
這一場刺殺也直接打開了趙玦的嘴巴,他在江蘇巡撫面前毫無隐瞞,直接将穎王府在全國各地的黨羽、布置與練兵、藏糧處都招了出來,他還說出了自己知道的所有參與了這場謀逆的人,無論是投靠朱麗嫔的,還是投靠穎王府的,名單足足有一丈長,其中不乏宗室皇親、勳貴功臣、朝中高官、邊關守将。
江蘇巡撫看着那一長串名字,額頭都冒汗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