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甚至覺得,那所謂海傍大壩工程有問題,廣平王當年有失職之嫌的說法,也是上海知府故意爲之。工程若真有問題,怎不見這八九年時間有風聲傳出?上海府兩次遭雨災成澇,都是因爲雨水排洩不及才導緻的,怎麽又跟海傍大壩扯上了關系?但如果是朱麗嫔與六皇子那邊失落儲位,心存不甘,故意要給太子添堵,往太子同胞兄長頭上潑髒水,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不過這個法子并不高明,海傍大壩是不是有問題,明眼人到了上海,一眼就看出來了。況且上海知府在轄地内也不是一手遮天的,最起碼底下諸縣縣令就不贊成他上這個奏本。可不是嗎?海傍大壩好幾個縣都有,工程如果有問題,卻多年都沒察覺,他們這些縣令豈不是都失職了嗎?真要追究起來,他們說不定連頂上烏紗都保不住了。頂頭上司也不知是不是昏了頭,竟做出這等損人不利己的事,難道他是忘了自己在此地也任職數年了,幾年都沒發現大壩有問題,前年雨澇時沒發現大壩有問題,今年才上本說有?等到太子到了上海,知府以下的官員們把實情一說,再請太子到大壩上走一趟,上海知府就逃不了一個虛報的罪名,這對他有什麽好處?
到時候皇帝要是有心追究,太子也不肯輕易放過的話,他背後的朱麗嫔和六皇子也要吃挂落。
張氏就認爲這個法子太蠢。朱麗嫔能在後宮獨寵多年,所生皇子明明是年紀最小的一個,卻也曾經有過冊封太子的傳言,這樣厲害的人物,真會想出這麽蠢的法子來麽?她這樣做又是圖什麽?
趙琇也幫着祖母想了又想,都覺得朱麗嫔此舉除了在短時間内給廣平王頭上潑點髒水,再把太子提前忽悠到上海來,也就沒什麽别的用處了,她本身反而有可能把上海知府這位十分有前途的姻親給斷送掉。豈不等于是自斷一臂?
趙玮聽說這件事後,隐隐約約有了個猜測:“是爲了把太子殿下引到上海來麽?他們想幹什麽?”
張氏搖搖頭:“哪有這麽簡單?即便沒有這件事,太子殿下明年春天也是要來的,差着幾個月,有什麽區别?”
“區别就是幾個月的時間。”趙琇模模糊糊的,覺得自己好象猜到了什麽,“說起來,太子殿下之前是因爲什麽原因,要在明年春天南下?”
趙玮不解地看着她:“當然是爲了驗收重修後的海傍大壩呀,廣平王當年也做過這樣的事。後來立儲時,也被算成是他其中一項功勞了。”
“不是這樣的。”趙琇覺得自己的思路漸漸清晰起來,“廣平王當年立儲。是因爲他的這項功勞嗎?明明其他事他做得更出色,也更受人贊賞,反而這大壩當年既不是廣平王殿下建的,也不是他督造的,他好象就是提了點建議,工程全是别人負責的,事後他奉皇命過來走一圈,驗收了工程。如此而已。大家心裏都清楚,在功勞簿上把這一項算上,其實就是錦上添花。太子殿下難道不清楚這一點嗎?他剛剛冊封,應該把精力都放在穩固自己的地位,還有處理朝政上面。皇上身體不好,他爲什麽非要離開京城幾個月的時間,就爲了做一件勉強能給自己臉上貼金的事呢?想要讓人覺得他是最适合坐上儲位的皇子,最該做的不是協助皇上把朝政處理好嗎?”
趙玮也瞬間悟了:“皇上身體不好。太子貿然離京數月,對他弊大于利,若是不放心大壩,派朝中重臣走一趟也就罷了,除非是有什麽原因。讓他不得不親自走這一趟!”
“當時還沒有廣平王有失職之嫌的說法,他用不着親自爲同胞兄長洗刷清白。讓别人來也無不妥之處。”張氏緩緩地道,“直到近期上海知府上本,給廣平王殿下冠上了罪名,太子殿下無論如何也要親身來一次,還不得不将行程提前數月。上海知府就是始作俑者,奇怪的是,他奏本裏所說的話根本就是無中生有!”
趙琇眨了眨眼:“看起來,好象有人無論如何也要太子來上海一趟,而且還得盡快來,本來是明年春天才來的,現在也等不及了,非要他在寒冬臘月跋涉千裏,這真是太奇怪了。太子來了上海又怎樣?難道他來了,就不再是太子了嗎?”
張氏的臉色忽然變了變:“不好,若是有人欲對太子不利,在上海下手,比在京城下手要方便得多了。”海傍大壩她也見過,那既是爲了抵禦海浪,也是爲了防禦倭人上岸作亂,地廣人稀,海浪又大。别的不說,若是能找到機會把太子殿下推到海裏,就夠危險的了。
趙玮也反應過來:“也有可能是想在路上下手,如果不是在上海知府轄地之内,事後他也不必負上護衛不利的重責。”
“護衛?”趙琇忙道,“祖母是不是說過,負責護衛的洪文成将軍,是偏着趙玦他們家的?那他會不會跟穎王府也有聯系?”
張氏不敢再想下去了,立刻命令趙玮:“快去叫幾個心腹護院來,我要給京裏寫信,讓他們快馬送去,希望還來得及!”趙玮才轉身往外跑了幾步,又被她叫住:“且慢,還要往你姑媽那裏送封信。趙玦已經先一步到了奉賢,興許太子殿下已經起程了,現在才送信到京中,也不知能不能趕上。若是太子殿下沿運河水路南下,到了山東,你們姑父必定要前去拜見的。若是行動快一點,興許還能趁機給太子殿下示個警。”
趙玮應聲而去,張氏一時心亂如麻,趙琇把筆墨紙硯攤在桌面上。給她寫信用,她猶豫了一會兒,才提筆寫下第一行字。趙琇看看堂屋外頭的天色,總覺得有些不祥的預感。
事情發現得太晚了,也不知太子殿下現在起程了沒有。如果已經動身,信能趕在出事前送到嗎?就算把信送到了太子手中,沒有證據,太子會撤掉皇帝指派的護衛統領嗎?還有一件事,她始終耿耿于懷——太子明明決定春天就要南下的。要對他做什麽,到時候再做不行嗎?爲什麽上海知府要冒着獲罪的風險,上了這麽一個奏本,讓太子不得不提前行程?她總覺得這裏頭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原因……
張氏寫完了信,趙玮也回來報說護院們都已經收拾好行李,準備好駿馬,随時都能出發了。張氏把信交給孫子,又猶豫了一下,歎道:“我們隔着兩千裏遠,消息也知道得遲。現在才報消息過去,未必來得及。況且我們能知道的事,廣平王殿下如何能不知道?他知道了。太子殿下自然也就知道了。興許兩位殿下自有應對之法,我們這信,不過是爲盡一份心力罷了。”
趙玮怔了怔,默默揣着信轉身離開。
趙琇倒了杯茶給張氏:“祖母别擔心,兩位殿下沒那麽容易被人算計到的。”
張氏緩緩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又道:“若太子殿下真的來了,我無論如何也要見他一面。别的倒罷了。那上海知府無中生有污蔑廣平王一事,我是一定要告他一狀的!”
趙琇笑道:“好,幹脆我們順便在暗中收集一下他的不法證據,到時候一并告上去,看他還敢不敢亂來了。”
等安頓完張氏後,趙琇回到自己房間裏想了想,便又去了前院找管家王雙福:“咱們家在南彙那邊的房子,如今還有沒有空着沒租給人的?嘉定那邊的呢?”
王雙福想了想:“在南彙城裏倒是還有個小院子。那是前店後宅的格局,前頭三個鋪面都租給人了,後頭小院子的租客才離開,好象還沒有租出去。隻因看房子的盧老頭存了些銀子,老妻身體又好些了。便向我告假,打算回老家過個年。明年開了春再回來。我想着年底租房子的客商也少,人人都回家過年去了,也就答應了他。至于嘉定那頭,咱們家沒有空房子,若是姑娘想要,再尋經濟去買就是。”
趙琇考慮了一下:“先讓人把南彙城的小院子收拾出來以防萬一,在嘉定也租一個小宅子,預備太子殿下來時,召見祖母和哥哥,他們去了嘉定城需要找地方住。”
王雙福連忙答應了。
準備的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趙琇祖孫三人現在能做的,就隻有等待太子殿下的消息。沒過幾日,果然有消息傳來,太子儀仗已經到山東境内了。這一回太子要趕路,所以一路事事從簡,雖然儀仗合乎規格,卻不怎麽講虛禮,沿途也隻接見省、府一級的大員,底下的小官員在岸上行個禮就行了,太子并未召見。聞訊張氏祖孫三個都有些擔心了,既擔心給大姑太太的信未必能及時送到,也擔心大姑老爺許崇倫作爲兖州知府,未必能找到單獨見太子的機會,還得防備洪文成會有所阻攔。
這時,奉賢縣内又有流言興起,說的就是趙家老郡公夫人如何不慈愛,把原配嫡子一脈施計逐出宗族,霸占其家産,以及趙氏宗族如何趨炎赴勢,爲了巴結郡公夫人就迫害二房嫡支血脈之事。張氏祖孫對這種流言是既生氣,又覺得可笑。
縣裏的人一般是不信的,還發現有人專門在茶樓酒館裏傳播這種謠言,有人反駁也不理會,拉着個人就要說,仿佛認了死理般,就算被人用事實駁回去,也認定對方是得了趙家的好處,颠倒黑白。若這傳播謠言之人平時是個好的,也許衆人還要生出幾分疑心,可看到這些人都是出了名的流氓地痞,衆人若還不明白這是有人故意爲之,就是傻子了,便都不理會他們。
這時候,趙家宗族裏,有一位十一房的旁支女眷,是個出嫁女,也在縣城裏住着,平日裏一向是個小透明的,隻在年下才會跟着姐妹們一起來二房給張氏請個安,不知爲何忽然上門拜訪張氏,還把外頭的流言拿出來數落了一通,才小心翼翼地向張氏提議:“叔祖母何必受這窩囊氣?這是有人故意想氣壞您呢?不如暫且避開,等那人走了再回來。畢竟也是趙家血脈,背後還有貴人撐腰,跟他計較,郡公爺在泉下不能安心。可若是什麽都不計較,您的名聲都要壞了,堂弟堂妹們也要受了連累。若是您遠遠地走開,比如回松江娘家省親,既與娘家親人團聚,也能少聽幾句惱人的話。那人見正主兒走了,諸多手段也不過是做給了空房子看,他覺得無趣,自然也就罷手了。”
張氏皺起了眉頭,冷冷地朝她望去。(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