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聽明白了,趙玦一來到二房門口,連聲招呼都不打就在門前跪下來哭,讓所有行人都能聽見他說的話,什麽想要給祖宗磕頭上香啦,什麽請祖母别因爲父輩的過錯就對他不好啦,什麽祖母要是想要家産,他願意全部獻出來啦……這全都是想給張氏與趙玮兄妹頭上潑髒水,想讓不知情的無辜觀衆認爲,張氏祖孫爲了霸占家産,才會趕小長房出族,還不肯讓孫子進門拜祖宗神馬的……
趙琇簡直都想吐了好嗎?這位已被出族的堂兄明明是個大男人,還據說在邊疆做了很多年武官,立了軍功又升了六品的人,怎麽做出來的事,就跟後院小妾争寵的手段沒什麽兩樣?自家祖父好歹也是個傳奇性的大将,居然會生出趙炯那樣的兒子,趙炯又生了這種通曉内院争寵戲碼的兒子,真是讓人不知是氣還是笑。
雖然趙玦可笑,但趙琇卻不願意祖母張氏因他而受氣,便道:“祖母别理他,隻要是知道您爲人的,聽說過咱們家仁義名聲的,都不可能會相信他的話。況且他已經被逐出宗族了,早就不是趙家人,跪在郡公府第門前哭哭啼啼的,是想鬧事嗎?直接報到縣衙去,讓官差把他趕走好了。”
張氏喘着氣,覺得心情平息下來了,聞言雖覺得解恨,卻還是搖了頭:“不妥,這裏是老家,知道他原是郡公長孫的人衆多,若我們直接趕人。定會有人說閑話的,沒得連累你兄妹倆的名聲。況且陶縣令不過是七品,論品階,還在趙玦之下,未必能奈他何。”
趙琇心中忿忿:“這人真是讨厭,他不是在京營當差嗎?無緣無故地跑來奉賢做什麽?”
盧媽從房裏找了張氏的藥出來,捧到張氏面前,剛好聽到了趙琇最後一句話:“難不成是爲了澤哥兒來的?因爲宗房大老爺把澤哥兒趕走了?”
趙琇把眉頭一皺:“那他找宗房大伯父去就行了,爲什麽要在門前哭訴?這不是沖着宗房大老爺去的。而是沖着我們二房來的!”
又一個婆子急急走了進來,給盧媽使了個眼色,張氏馬上發現了,厲聲問:“那混帳是不是又有新花招出來了?!”
婆子猶豫了一下,才道:“宗房大老爺聽到風聲,讓璟大爺出來勸玦大爺,别在街坊鄉鄰面前丢醜。玦大爺卻哭着對璟大爺說……宗房主持族務,理當公平公正,怎能因爲祖母是诰命,财多勢大。便硬将二房嫡長一脈逐出宗族,又幫着堂弟霸占原屬于嫡長一脈的家産呢?即便是長輩糊塗,做晚輩的也當勸谏一二……”
張氏冷笑一聲:“他倒是懂得什麽叫颠倒黑白。什麽叫倒打一耙!他以爲世人都是傻子,随他黃口白牙,說污蔑就污蔑了麽?!”
趙琇小臉繃得緊緊的:“祖母,我叫人把他趕走了吧。這種時候,任由他繼續在門口鬧下去,才會影響我們家的名聲。要是圍觀群衆們信了他的話,我就當衆把他老子和他老婆做過的好事說出來,反正又不是咱們家的人。要丢臉也不是丢我們的臉。這些事又不是很久以前發生的,自然有人對比前事,一下就能發現誰才是真正的壞人了!”
“不必勞動妹妹,我去就好!”趙玮大步走了進來,讓主仆衆人都吃了一驚。今日趙玮去了老師處請教,按理說這時候不該在家才對。趙琇忙問:“哥哥怎麽會在家裏?”
趙玮道:“從先生家裏告辭出來後,我帶着明章與冬生步行回來,遠遠的在街口就聽見大門前有騷動。聽聞是趙玦在這裏演苦肉戲,我怕祖母知道了會氣壞身子,便帶着明章他們繞道後門回來了。祖母,妹妹方才的話有理,這種時候。不能顧慮太多,若是任由趙玦在門前繼續鬧事。那才是真的會壞了我們家的名聲呢。理虧的又不是我們,您何苦想太多?隻管把他做的好事再說一遍與街坊鄰居們聽聽好了。”
張氏歎了口氣:“罷了,就照你們的意思去做吧。我隻是想到你們祖父,心裏難受。可憐郡公爺,養了這樣一群不忠不孝的孽子孽孫,口口聲聲說要進來拜見祖宗,其實心裏根本就沒把祖宗放在眼裏,若不然,又怎會明知道自己背負着怎樣的罪孽,還要惺惺作态地演戲,往受害之人頭上潑髒水?!”
趙玮與趙琇連忙安撫了祖母幾句,前者才對妹妹道:“你留下來照看祖母,我到前頭會一會趙玮。”趙琇見張氏臉色好轉,并沒有大礙,便說:“我陪哥哥一塊兒去,要是哥哥太斯文了,又或是趙玦臉皮太厚,我就幫你罵他!”
兄妹倆來到前院,門房已經急得團團轉了,見了他們連忙迎上來:“大爺,姑娘?”
趙玮沉臉下令:“開門!”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趙玦還跪在門前,臉上猶有淚痕,不過這時候并沒有COS男版白蓮花,而是指着趙璟的鼻子破口大罵:“我将兒子交到你們父子手上,你們居然把人趕出門,還弄丢了?!你們也好意思說自己是宗房?!”
趙璟神情冷淡地站在一旁道:“我已經說了,他不肯回家,自行在外頭租房子住,父親與我也曾上門相勸,無奈趙澤人小主意大,說他已經不是趙家子孫,我們趙家宗房是外人,管不得他,我們隻好由得他去了。趙大人要找兒子,隻管往城隍廟後頭找去。趙澤日子過得好着呢,前些時候縣裏鬧水災,他也不曾受過什麽罪。”
趙玦冷笑一聲,心頭暗罵兒子不中用,又轉頭來看走出大門的趙玮兄妹,他們臉上的表情都非常冷漠,明明還是孩子,這般闆着臉學大人說話。真是礙人的眼!
趙玦忽地變了臉色,把方才對着趙璟時的兇惡模樣收了起來,又哭出了聲:“二弟,妹妹,莫非是祖母終于肯讓我進門拜見祖宗了麽?!”
趙玮卻指着宗祠方向道:“你若真要拜祖宗,那裏不是?若是真有心,也不必非得哭哭啼啼地跪在人家家門口,嘴裏說的是請求,其實就是誣蔑。我聽說你如今也是六品官身。卻不知爲何生得這樣厚臉皮。你這一房早已因犯了過錯而被逐出宗族,被逐之後兩年都不曾有過動靜,今日忽然來鬧事,反說我們家想貪圖你的家産,真真可笑!我們要的是族産,你既已出族,又有何資格占着族産不放?你的私産誰也沒打過主意,少在那裏颠倒黑白!你也别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即便是你這一房未被出族,你也不是嫡長血脈。不過是庶孽之子,被記在嫡支名下罷了。你說自己是嫡長一脈,不如去問一問秦家。肯不肯認你父親這個外甥?!”
趙玦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傲然站起身來:“堂弟小小年紀,不想就學得這樣牙尖嘴利。且不說我亡父的案子到底孰是孰非,都已經過去了,我也是祖父的親孫子,不曾犯錯,憑什麽要把我趕出門去?若說你們不是爲了家産,那也别派人去問我們讨要東西啊!你說我不是嫡長血脈?這可是祖父親口承認的!你父不過是繼室所出。憑什麽妄想占據元配之子的家産?!”
“口口聲聲說着家産的是你吧?”趙玮冷笑,“你父親的案子是皇上親自結案的,說什麽孰是孰非,難不成你對皇上的判決有異義?你父不孝不悌不仁不義,爲爵位家财,弑弟殺仆,你妻子爲保你的爵位,殘害我父母、奴仆與船工。你母子二人又買通我家下人,意圖對我一家下毒。種種罪行,證據确鑿,合族親見!你們一房就是因爲這些罪名被出族的,與家産有什麽相幹?倒是你。明明身上也有官職,我又襲爵無望。你卻還是不肯放過我們祖孫,爲的是什麽?恐怕就是你嘴邊念叨個不停的家産吧?!”
趙玦一窒,不甘心地想要說些什麽,一直沉默地站在兄長旁邊的趙琇出聲了:“别再狡辯了,你到了我們家門前,連門都不敲,就開始跪在路邊大聲哭訴我們不肯讓你進門拜祭,明擺着就是在做戲。你明明是個武官,還自稱是有軍功在身的,怎麽行事一點都不象是個男人,倒象是後宅裏争風吃醋的小妾一般,就知道哭哭啼啼裝可憐,讓人憐惜你,同情你,幫你出頭?”
趙玦頓時漲紅了臉,後宅小妾?這死丫頭怎敢這般抵毀他?!
趙琇卻無視他的臉色,冷笑道:“這裏是我趙氏族人聚居之處,即便是外姓的鄰居,也都是幾十年的老街坊了,彼此知根知底。你以爲大家不知道你這一房人曾做過什麽?你以爲在這裏哭幾聲,就真會有人相信我們孤兒寡母的欺負了你?你睜開眼看一看四周吧,瞧瞧人家是如何看待你的,到底是在看一個外表高大強壯卻飽受老弱婦孺欺負的武官,還是個矯揉造作的小醜?”
趙玦愣了愣,皺眉朝四周望去,果然看到圍觀的人群對他指指點點的,他隐約認得,其中有不少都是趙氏族人,但也有好些是生面孔,不知是住在附近,還是聽到風聲趕來看熱鬧的,但他們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并沒有他所期待的同情和對趙家二房行事的憤怒,而是象趙琇所說的,他們就象是在看戲,眼裏還帶着幾分不屑。
有人在私下議論:“縣裏遭災,趙家的郡公夫人自掏腰包買入大批新米,給災民施粥。這樣大方仁善的好人,哪裏是會爲了點家産便陷害兒孫的?倒是這個人一邊罵趙家宗房大爺,差點動手打人,一邊又哭着說人家欺負他,簡直就是倒打一耙呢,方才有人說他裝模作樣,他帶來的随從便要把人打跑。有這樣的下人,主人也肯定不是好人!”
“二房那些事我都知道,當年老郡公出殡時,趙玦他老子把生母屍首頂替嫡母入棺,郡公夫人趕來阻攔,他老子還叫嚣着嫡母是假的,說真的已經死了。氣得郡公爺的鬼魂顯靈,折斷了白幡,把他老子從馬上打下來,摔成了半殘。在場的人都是親眼所見的,這人也有臉說自己是嫡脈?老郡公的元配秦夫人,聽說就是被他老子氣死的,秦家幾十年都不肯認這個便宜外孫呢。還有趙玦老婆對公公下毒,想要嫁禍給太婆婆,還有兩年前趙玦他老娘收買二房仆人。想要下毒害人的事,我都再清楚不過了。”
“什麽?竟然會有這樣喪心病狂的事?!”
“是真的呀,件件我都親身經曆了,你不信?且聽我細細道來……”
趙玦目瞪口呆地看着圍觀群衆現場開始八卦起了當年的事,眼睜睜看着事情朝他預計的相反方向發展了。他是要給小二房祖孫冠上一個壞名聲,再謀後事的,怎的如今自己小長房做的事,反而被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呢?
十月的天,太陽竟然會熱得這般不尋常,曬得他眼前開始發黑。他忽地靈機一動。暗暗給随從使了個眼色,便作出氣憤不已的表情,用顫抖的手指指着趙琇。說:“你……你竟然這般侮辱我……”說着就白眼一翻,向後倒去。他那随從非常機靈地将他扶住,哇的一聲哭出來:“大爺,你沒事吧?你是氣暈過去了麽?大爺!”
趙玮與趙璟都愣了愣,心裏有些擔憂,這苦肉計一演出來,外人該不會覺得趙家二房太過咄咄逼人吧?
趙琇卻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想這人也不知是跟他奶奶學的。還是跟他做先帝小老婆的姨媽學的,又或是跟他小妾學的,演技真浮誇,八成是業務不夠熟練,便嗤笑道:“看上去那麽高大強壯,原來身體這麽弱,風吹吹就倒了,這也好意思說自己是武官?還說自己在邊疆立了軍功?祖父的舊部們真是太好心了。隻怕那軍功也是托了他們的福吧?”
“暈倒”的趙玦氣得差點沒跳起來反駁,如果他這體弱無用、靠關系混軍功的名聲真的傳開了,以後還有什麽臉在軍中混?他暗暗掐了那随從的手一把,那随從倒也是個機靈的,連忙道:“我們大爺就是在邊疆殺敵時受了傷。身體才會虛弱下來的。”趙玦心中暗叫一聲好。
趙琇卻還是在笑:“如果是因傷留下了病根,體弱到這種地步了。那爲什麽還要在京營裏當差?這麽弱的身體能負擔守衛京畿的重任嗎?就算你家大爺有這個自信,他的上司也要爲京城安危着想。還是說,他其實隐瞞了這一切,爲了高官厚祿,就甯可欺君了?”
随從狼狽地否認:“不是這樣的!大爺他……是近兩日偶感風寒,引發了舊症,才會比往日體弱些,平時其實是很強壯的!京營諸位大人都有目共睹,大爺絕對沒有欺君!”
趙琇淡淡地道:“我管他平時是強壯還是柔弱,既然有差事,怎麽忽然抛開職責跑到奉賢來了?疏忽職守,他一樣有罪!”
趙玦眼看着自己再不醒來,頭上還不知要多添幾個罪名,氣得推開随從一躍而起:“你這丫頭好牙尖嘴利,如此刻薄,也不怕将來嫁不出去?!”
趙琇笑笑:“我嫁不嫁得出去,用不着你一個外人操心。我隻想知道,你一個大男人,牛高馬大的,在人家家門口鬧事,還要裝柔弱暈倒,惡不惡心?”
趙玦聽着圍觀人群傳來低低的嘲笑聲,這回是被氣得真的快要暈過去了,一時惱恨,就把什麽計策,什麽謀算都抛在了腦後,大聲嚷道:“我是奉了皇差到此辦事的,太子即将降臨上海,我提前來此打點諸事,心裏念着祖母,才過來拜見,不想被你們如此侮辱!”他咬牙切齒地說:“今日之恥,趙玦終生難忘!别以爲有個诰命,又收買了族人,就能将我壓倒。我背後有貴人護持,就等着看你們日後如何落魄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