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祠其實就在二房老宅隔壁,不過都是大宅,因此從這邊大門走向那邊大門,也有一段路程。趙煜一路緊跟着想要阻攔,不惜擺出族長的架子,闆起臉命令趙琇停下,趙琇就是不理會。趙煜氣得七竅生煙,看着街頭巷尾探頭張望的那些族人家的家眷或是下人,隻覺得自己的臉都丢光了。
正當趙琇走到了離宗祠門口不足二十步的地步,一行穿戴得象個大戶人家仆從的生面人匆匆趕到,攔下了他們一行人。爲首的是個模樣兒極标緻的丫頭,粉面含怒,杏眼圓睜,腰肢款擺,體态風流,鬓邊别着一支金碧輝煌的偏鳳銜珠钗,穿的也是绫羅綢緞,要不是衣服制式與小二房丫環的服飾相同,隻有顔色材質不一樣,說是哪家富戶的千金也有人信。
她上來就攔了人,不等開口,便直向趙澤方向撲去,嘴裏還罵着:“你們這群混賬東西,還不趕緊放開我們哥兒,我們哥兒要是破了一點皮,我包管叫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衆下人面面相觑,誰都不知道這丫頭是誰,雖然停下了腳步,但沒有放人。開玩笑,他們家小姑奶奶還在呢,誰敢違了她的令?
趙澤掙紮着叫那丫頭:“柳莺姐姐救我!是趙琇下的令!”
那柳莺怔了怔,很快反應過來,轉身盯向趙琇,冷笑道:“我勸姑娘做事不要太過分了,我們澤哥兒雖說是晚輩,但也是頂門立戶的爺。不是小丫頭片子随便就能折辱的。姑娘這會子不留情面,等将來無人可依靠的時候,可别後悔!”
趙琇挑挑眉:“我倒想知道,我爲什麽會無人可依靠,需要求殺親仇人的兒子?”
柳莺撇撇嘴:“這可就難說了。”眉眼間的神情卻十分笃定。
趙琇心中一動:“你是誰?”
又有一個與那柳莺同夥的男仆走上前來:“這是我們柳莺姑娘,是大太太身邊得力的人。”
“哦?”趙琇挑挑眉,“原來是個丫環?是新近從外頭買來的吧?真是不懂規矩,沒大沒小。”
柳莺聞言不悅:“姑娘别胡說,我是建南侯府家生子。從爺爺那一輩開始就在府裏當差了,跟在我們老太太身邊也有八九年,怎麽會不懂規矩?!”
趙琇笑笑:“原來如此,澤哥兒,你們家的規矩還真新鮮哪,一個小小的丫環,反指着我的鼻子罵丫頭片子了?”話音剛落,就翻了臉:“給我掌嘴!”
柳莺還未反應過來,趙琇身後已經走出兩名有力氣的婆子,一人制住柳莺。一人舉起手就重重一個巴掌扇了上去,把人都打懵了,接着又是一巴掌。再一巴掌,隻打左臉,那粉白的小臉瞬間就紅腫了。
趙煜看得心疼,連忙上前一腳踢開那婆子,将柳莺抱在懷中嚷道:“不許動手!這是我愛妾,你們怎敢下這樣的重手?!”
趙琇看得好笑:“煜大伯,這難道不是炯大伯母的丫頭?你就這麽不挑嘴,連弟妹身邊的人也要了?”
做嫂子的若見小叔子身邊無人照顧。長嫂如母,給個通房丫頭也不稀奇,但牛氏是趙煜弟妹,給大伯子添通房,還真是不多見。因此趙琇這麽一說,趙煜言行無端就帶上了幾分暧昧,周圍的人看向他的目光就有些不一樣了。趙煜連忙喝斥:“琇姐兒休得胡說!我與你大伯母都是你的長輩,你怎能随意誣蔑我們?!”
趙琇笑笑:“我誣蔑你們什麽了?難道她不是你弟妹?這丫頭不是你弟妹身邊的人?”說完又闆起臉:“煜大伯最好把話說清楚了。這丫頭既然是小長房的人,怎的又成了你的愛妾?若她是你的人,你趕緊把人帶走,别插手二房内務,若她不是你的人。煜大伯還是趕緊把人放開的好,當着我這個侄女的面。你在大街上摟摟抱抱的,好有臉面呢!”
趙煜這才醒覺自己的動作不妥,慌忙放過柳莺,又仰着脖子道:“這是我愛妾,原是大弟妹身邊的丫頭,月前已經成了我的屋裏人,就是我們宗房的人了。她隻是念着舊主情誼,情不自禁地想救人而已。你……你是我的晚輩,不能打她!”
趙琇挑了挑眉:“既然隻是屋裏人,那就還是個丫頭,煜大伯若覺得我是你的晚輩,就要受你的通房辱罵,不妨把這話也跟族裏人說說去!”說罷轉身就走,大踏步邁進了宗祠大門,早有人報進大廳中,張氏、八老太爺與趙璟以及各家房主都起身望了過來。
趙玮跑到妹妹身邊:“出了什麽事?我們在院子裏就聽到外頭吵鬧。”
趙琇握了下他的手,沖他擠了擠眼睛,便一臉肅然地走到正廳門口台階前,揚聲道:“琇姐兒請族中各位叔叔伯伯兄弟侄兒們做主,方才煜大伯帶了小長房的趙澤過來,要我給他收拾房間,說趙澤是長子嫡孫,照規矩要在正院住下。趙澤身爲晚輩,見了我連個禮都沒有,我問他爲何不行禮,他就指着我罵,說我當年誣蔑了他和他娘,說他沒有殺弟弟,是我們小二房爲了霸占家産才沖他們潑髒水的,說完還仗着自己長得比我高大,就要打我。我讓人制住他,他嘴裏還不幹不淨的,我就讓人押着他到宗祠來,請諸位長輩替我教訓他。半路上又冒出一個丫頭來,說是炯大伯母身邊的人,指着我的鼻子罵我是小丫頭片子,還說什麽,我這會子不對他們客氣些,等我沒了親人依靠的時候,就知道後悔了。這話說得真有意思,我上有祖母,下有哥哥,宗族裏還有許多叔伯兄弟呢,這丫頭憑什麽說我會沒了親人依靠,要指望他們小長房呢?!”
族人們聽了都有些氣憤。許多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才盧大壽招供的話。既然是小長房的丫頭,還是牛氏身邊的人,知道牛氏的計謀也不出奇。她會那樣說,多半是認爲盧大壽會下毒害死張氏與趙玮祖孫倆,小二房隻剩下一個趙琇,不成氣候,就隻能聽從小長房的擺布了吧?還有人聯想到,小長房在過去五年裏從來沒來過人,如今忽然把大孫子——還是跟小二房有死仇的大孫子派回來。難不成是打着等張氏與趙玮祖孫一死,就立刻接手小二房家産的主意?小長房這是把宗族當成什麽了?
各房家主的臉色都不好看了,心中對小長房更爲厭惡,還無比慶幸方才公決,已經将他們一家逐出了宗族,想到族裏從此就再也沒有了這家惡人的存在,大家頓時覺得自家門楣都清白高尚了許多,若說還有什麽不足之處,那就是沒有先将牛氏那等不輸其媳的惡毒婦人休出趙氏家門後,再把他們這一房出族了。
趙琇看着衆人的面色。心中很是滿意,又接着告狀:“這丫頭如此無禮,我着實看不過眼。就讓人掌她的嘴。沒想到煜大伯忽然跳出來阻攔,在大街上就摟着這丫頭說,她已經是他的愛妾了,是宗房的人,我是晚輩,打不得她。我還奇怪煜大伯爲什麽忽然幫小長房說起話來了,原來是因爲納了他家的人做通房,可就算是這樣。也不該颠倒黑白!明明是小長房做了壞事,怎麽如今倒成了我們小二房孤兒寡母的錯了?!”
趙玮眉頭一皺,火上澆油地說:“這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對于煜大伯而言,她一個通房丫頭都成我們趙家玉字輩子弟的長輩了?她以下犯上,指着我妹妹的鼻子罵人,我妹妹堂堂郡公府千金,還教訓不得她?!”
他這話一出,族人們的不滿情緒更高了。八老太爺直接質問當事人之一:“趙煜,你這是何意?”
趙煜一窒,支支唔唔地說:“我……我沒有這麽說!我的意思是,我這通房是宗房的人,她是不該管二房的家務事。但好歹也有過主仆情份,幫澤哥兒說說話也沒什麽。可琇姐兒要教訓我宗房的人,就未免太過了,我還在場呢,琇姐兒總是我的晚輩吧?總要敬我這個伯父吧?”
八老太爺盯着他問:“那趙澤的事又怎麽說?”
說起這個,趙煜反而有理了:“我上京去,是爲了助小二房一臂之力的,誰知道他們會先走了呢?還把宅子交給廣平王府的人照看去了,害得我和侄兒、侄孫們連個住處都沒有,隻能投小長房去了。從前的事,都是大人的錯,人死燈滅,澤哥兒他娘還在大牢裏呢,跟孩子不相幹。澤哥兒讀了幾年書,也差不多該到進學的時候了,趙家祖籍在上海府,自然是要回來參加童生試的。八叔你總說,要讓族裏多出幾個讀書種子,我便親自帶了澤哥兒回來。這孩子聰明得很,明年一考,必定能過的!如此我們趙家也算是多了個小秀才了,那不是好事麽?”
各房家主都不以爲然,族中子弟今年有七八個參加童生試,隻有兩人考中了秀才,沒中的人裏也不是沒有聰明用功的,這趙澤何德何能?十二歲的小兒,趙煜就敢說他明年一考就必定能中?
趙煜沒有發現族人們的表情,反而又闆起了臉道:“澤哥兒是二房的子孫,既然回來了,自然該住進二房的宅子裏去,哪裏想到琇姐兒不講理,不肯收拾房子不說,還喊打喊殺的,小小年紀就學得這般潑辣可不好,若是長大了還是這樣,會嫁不出去的,還會壞了我們趙家女兒的名聲呢!”
張氏勃然大怒,她隻有這一個孫女,平日裏雖然有些小毛病,但聰明能幹又懂事,比别家女兒要強得多,趙煜說這種話咒她孫女,簡直不能忍。她便生氣斥道:“不必你操這個心了!如今小長房已不是趙家子孫,他家的人再聰明,也不與我們奉賢趙氏相幹!他若要參加科考,還是趕緊先想想如何擺脫罪犯子孫的名頭再說吧!”
趙澤祖父因犯重罪而被革去爵位,親生母親也是重犯,他是犯人直系後代,身家并不清白,能有資格考試就是笑話了。小二房尚在,不可能會坐視不管,就算沒有小二房,族人們的眼睛也是雪亮的,鄉裏親友和本地官吏都心裏有數,小長房的人想要蒙混過關?簡直是白日做夢!
趙煜聞言大驚失色:“這話是什麽意思?小長房怎的就不是趙家的人了?!”柳莺與被下人押着的趙澤也聽得目瞪口呆。
趙璟滿面通紅,抿着唇走下台階,來到趙煜面前道:“父親,小長房牛氏買通小二房奴仆盧大壽,交給他一包毒藥,讓他随叔祖母與玮哥兒回鄉,伺機對他們祖孫下毒。此事已人贓并獲,盧大壽也招供了。族中公議,小長房行此惡行,不可再容于宗族,因此全族公決,将小長房一家全數革出宗族。”他擡頭看了柳莺一眼:“方才父親的通房讓琇大妹妹小心,将來會有無人依靠的一天,隻怕也是知情人吧?趙澤随您回鄉,當真是爲了科考麽?難道不是爲了在小二房出事後,立刻接手二房家産?”
趙煜臉色變了又變,最後忍不住打了兒子一個耳光:“孽子!你老子不在,你怎敢做下這般大事?!”他沖到正廳台階下嚷道:“我不同意!什麽逐出宗族?公決不算數!”
族人們都不滿了:“全族都通過了,怎能因你一個人不樂意,就要推翻呢?宗房方才也投了贊成票的。”
“我才是族長!是宗房的一家之主!”趙煜有些瘋狂了,“趙璟隻能代我行事,可他還不是家主,我不準許的事,他怎能點頭?!”
張氏冷然道:“你不點頭也無用,這一回,内三房都贊成公議,族人們也幾乎全數同意将小長房出族了,你一個人改變不了什麽。當着族中諸子弟的面,你還是給自己留一點體統吧!”
可惜趙煜不肯:“我不同意!内三房四家人,隻要有兩家人不同意,無論什麽議題都無用,宗房和小長房就有兩票了!澤哥兒在這裏,他是小長房嫡長孫,他爹不在,他可以做主,他不會同意此議的!”
八老太爺厲聲大喝:“住口!牛氏不過給了你一個通房丫頭,你就昏頭了,無視所有族人的意願,颠倒黑白。你這副模樣,還能做族長麽?!”
他環視衆族人,高聲道:“今日橫豎無事,索性再議一事。趙煜昏聩,已不适合再爲一宗之長了,我三房願與二房共同提請族中公議,族長之位交由趙璟繼承,有誰同意?有誰反對?”
趙煜頓時愣住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