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長房長年住在京城,哪怕是牛氏和趙玦都很少回老家,頂多是當年老郡公還在時,每年新年跟着回來祭個祖。牛氏雖是長媳,嫁的卻是庶長子。族中人感情上更偏向老郡公的元配秦氏,受秦氏影響,對趙炯這個庶子比較疏遠。趙炯也不愛搭理族人,總覺得他們隻會抱二房的大腿,打秋風,都是鄉下親戚,根本就沒把族人放在眼裏。牛氏母子耳渲目染,在族人面前愛擺高高在上的架子,族人面上敬他們,私底下閑言碎語從沒少過。
隻有宗房與小長房存在天然的血緣關系,宗房煜大老爺的親生母親錢氏,和趙炯的生母錢老姨奶奶是親姐妹,因此格外親近些。但随着錢氏去世,煜大老爺的元配陸氏——也就是趙璟的生母成爲宗婦,錢家又日漸敗落,宗房小一輩與小長房的關系就疏遠了許多。煜大老爺也因爲當年沉船之事,覺得自己被趙炯利用了,心裏多少存了些不滿。
當年沉船之事在趙氏族中有很大的影響,趙炯被朝廷定了罪,蔣氏也入了獄,族人們都知道了,小長房爲爵位、爲保密而殺害親人,照族規是要全家趕出宗族的。要不是小二房子嗣單薄,而小長房卻有好幾個孩子,爲了不讓老郡公日後沒有子孫繼後香燈,大家在主犯定罪之後,也就沒有追究小長房其他成員了。小長房留在京中不回來,大家也都不理會。權當他們是透明的,從來沒想過要去抱大腿。大家心裏都有數,小長房爲了榮華富貴,對至親都能下狠手,又怎麽可能看得上他們這些血緣淡薄又平凡無奇的族人呢?
這幾年小二房在族中生活,張氏心慈,對族人多有資助之舉,這幾個月裏趙琇又接連救濟受災族人,并提議了幾條很不錯的新族規。因此大家都更親近小二房。這一回聽說小長房買通了小二房的下人,意圖在千裏之外毒害小二房祖孫三人,好奪取家産,心裏都十分不屑。到了第二天,宗族大會召開,張氏親自帶了孫子,押着盧大壽到宗祠院子裏,将事情始末分說明白,又拿出那包毒粉,由趙璟請了奉賢最有名的大夫前來做證。大家知道了真相,都紛紛表示,同意将小長房逐出宗族。八老太爺甚至不用提起小長房與穎王有勾結之事。
族人中也不是沒人有所猶豫的,他們聽說趙玦如今已是六品武官,多少可以拿得出手,要是把小長房革出去,趙氏全族就連一個官身都沒有了,隻靠張氏一位诰命撐着,萬一她什麽時候死了呢?那時趙氏一族可就真的要淪落爲尋常門第了。
八老太爺便道:“六品武官又如何?他連祖宗都不拜,幾年來從未回老家看過一次祖母。如此不孝子孫,要他何用?想要族中有個官身,是想族人遇到難處時,能有人撐腰,趙玦會爲族人撐腰麽?今年族人遭災,各房都出錢出力,他家的地大多數都沒事,可曾有周濟過族人一文錢?若他不把我們當親族。有沒有他又有何區别?萬一日後他在外頭闖了禍事,還要牽連族裏,大家豈不冤枉?想要官身,也用不着靠他,族中有好幾個讀書種子呢。”
今年雖有雨災。但科考仍是重中之重,六月院試結束。族中就多了兩位秀才公。其他沒考過的人也不氣餒,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水平,有人過了,證明大家都有希望,頂多是這回運氣不好,發揮不佳,但遲早能考上秀才的。成了秀才,就再努力上兩年,後年參加鄉試,要是考中了,那就是舉人了,可以授官,家裏的田産也可以少交些稅。因此族人們聽了八老太爺的話,都覺得族中還有希望培養出幾個官員來,科舉正道出身,可比趙玦那樣從小吏升上去的武官有前途多了,于是不再糾結這件事。
接下來的程序進行得非常順利,有過幾次經驗,無論是制選票還是排隊投票,族人們都很熟悉了,反而是趙玮因是頭一次做這種事,費了些時間聽趙璟的指點。等所有人投完票,趙璟請八老太爺做監票,當着所有人的面唱票點數,結果五十六戶人家,有五十四戶投了贊成票,兩票棄權,無人反對,通過了決議。
趙璟當場命兒子去取族譜,要當着各家房主的面,将小長房所有人的名字從族譜上除去,之後還要上報官府留檔,多半還要報到京中去,知會京兆衙門,從此趙氏宗族的二房,就隻剩下小二房這一支,二房的祖産,與小長房再無幹系。族中還會派人前去京中,向小長房讨回祖宗牌位及祖産,如果張氏有要求的話,連老郡公留下的東西,都可以一并讨還回來。因爲小長房已經不再是老郡公的子孫了,他們沒有資格拿老郡公的東西。
張氏看着趙璟重重一筆塗去族譜上小長房諸人的名字,忽然淚流滿面。她在心中向死去的丈夫祈求原諒,不是她不願看顧他的孫子重孫們,實在是忍無可忍了,她也是做母親的,做祖母的,已經被害死了一個兒子,一個媳婦,她不能忍受再失去孫兒孫女!如果老郡公見怪,就把怨氣往她頭上撒吧!哪怕是要了她的性命去,她也無怨無悔!
趙玮在旁看着祖母流淚,心中卻知道她在爲什麽傷心。他悄悄地挨過去,握住了祖母的手,想要給她多一點力量。在他心裏,從來沒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麽不對。祖父肯定是希望子孫滿堂,合家和睦的,先破壞了這一切的是小長房,而且還是一錯再錯,想要置祖父的至親兒孫于死地。祖父必定在怨恨他們,否則趙炯是怎麽落馬的?送靈隊伍到城外時。那白幡又因何而斷?他和妹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順應祖父的心意行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祖父絕不會見怪,将來到了泉下相見,祖父說不定還會誇他們呢!
族譜劃完了,事情也算是成了定局。張氏忽然提出:“原來小長房也分得了田産,其中有族田也有私田。這些年一直是派管事來打理,每年将收獲的糧棉就地發賣,換得的錢财送進京去。如今既然将人逐出去了,無論族田還是私田都不能再歸他們,還是由宗房出面,把田地收回來吧。我聽說族中今年受災人家不少,許多田地都被淹了,即便大水退去,損失也回不來了。族中各房都出錢出力,助族人共渡難關。但這不是長久之計。我想小長房的田産收回來後,也是二房所有,索性就把這些田地充入祭田。作爲族中公産。今後族人們哪家受了災,就從這些田地的産出裏拿錢出來救濟吧。”
全族的人都轟動了,連外六房也對張氏的話心動不已。當年二房分家,小長房的田産可是占了大頭,除去禦賜的田莊外,還有九千多畝地呢,有在奉賢本地的,也有在附近的松江、蘇州一帶的。那都是郡公爺發家之後陸陸續續添置的上好良田,每年産出超過萬兩銀子,要是都歸入公中,族裏可就肥了!
趙玮有些愕然,沒想到祖母會這樣說,但他自幼富足,倒也不是很在乎這些田産。想了想,他也點頭道:“祖母說得是。公中祭田原是祖父從前幫着置辦的,數量也不多,除去一年四季祭祀、奉養孤寡,也不剩什麽了。族裏還想辦學呢,就靠那一百畝地哪裏夠?索性就把這九千多畝地都算進去。日後族中有什麽用錢的地方,也無需各個房頭再拿錢出來。這麽一來。祖母與我也可以向大家表明清白,并不是因爲貪圖小長房的産業,才要把他們逐出宗族的。若是趙玦一家在外頭污蔑我們祖孫,還要請族中的叔叔伯伯、兄弟侄子們替我們小二房作個明證。”
他是二房僅存的男丁,他的話在某種程度上比張氏還要有權威性,他都發話了,族人們更是歡欣不已。不過八老太爺覺得這筆田産不是小數目,貿然充作祭田,似乎太過了些,就提了建議:“族田倒罷了,原是二房該得的份額,私田則是你們家的私産,要如何分置,就依你們祖孫的意思。”
小長房名下的族田是四千畝,剩下的全是私田,雖然比原本的九千多畝要少了一小半,但族人已經心滿意足,都紛紛贊同此議。就算張氏與趙玮堅持不要,趙璟與八老太爺也讓全族公議,投票得出了結果,那四千畝地還是仍舊歸二房所有。
公議投票之法,原就是小二房倡議的。族人都堅持了,張氏硬撐也沒意思,隻得暫時作罷。趙璟趁機提議,這麽大一筆田産充入公中,不是他一個人能管得過來的,還是要各大房頭出一名代表,合力管理這筆田産才是。族人們想起了尚未歸家的煜大老爺,心裏都在暗暗點頭,便開始商議每房人該挑選誰來參與管理。
外六房的家主還非常精明地提出,小長房雖遠在京中,但他家田地的管事還在奉賢待着,萬一聽到風聲,報告上去,小長房私匿财産,對全族的人都是巨大的損失,是不是要先把這些管事控制起來,拿到田地的魚鱗圖冊,确保不會有所遺漏?
族人們都覺得有理,又叽叽喳喳地議論起來。就在宗祠裏一片熱鬧的時候,二房老宅的門被敲響了,門房見是煜大老爺,連忙急報給了趙琇。趙琇想起宗祠裏還在忙活逐小長房出族之事,煜大老爺在這時候趕回來,可别壞了事才好,連忙親自迎了出來,滿面是笑地請煜大老爺進花廳上座,又讓人上茶。
“侄女兒先别忙活。”煜大老爺阻止了她的動作,指了指身後那長相陌生的十二三歲少年,“這是小長房的澤哥兒,預備明年考童生試,便跟着我回來備考了。他是你們二房的人,趕緊讓人收拾院子,讓他住下吧。”(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