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張氏先一步恢複了冷靜,看到屋中盧昌秀的慘樣,還有盧媽痛苦的樣子,她也顧不上問罪什麽的,馬上命人去請大夫。
大夫很快就趕到了,他先給盧昌秀看了傷,這時後者已經抽搐完,完全失去了意識。不過他還沒斷氣,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大夫判斷他是被大兒子推開時,撞到了架子上,爲了穩住身體抓住架子,沒想到連着架子一并跌倒了,架子上放着的東西全都摔了下來,頂層那隻鐵木盒子也不例外。盒子很重,尖角撞在盧昌秀的頭上,才使得他受重傷。不過腦袋受傷非同小可,就算人沒死,也難保會不會再醒過來,或是醒來之後是否會有後遺症,還要觀察幾日,才能确定。
盧媽的問題倒不大,就是撞得厲害了,稍微休養兩天,也就沒事了。
盧昌秀被小心挪進了裏間的卧室去,盧媽留下來照看他。忽然接連遭受打擊,她哭紅了雙眼,現在幾乎沒有眼淚了,對于大兒子的下場,她也沒心情去了解。無論丈夫受傷是存心還是意外,大兒子敢對親生父親下這樣的狠手,與畜生何異?老夫人看在與她多年的主仆情份上,對她的大兒子一再從輕發落,可如今已經到了不懲處不行的地步,她不想再爲主人添麻煩了,隻丢下一句“全憑老夫人做主”。看都沒看盧大壽一眼,就進了裏間。
趙玮從驚詫中醒過神來,臉上微微發紅,覺得自己太不冷靜了,怎麽能因爲事情忽生變故就慌了手腳?他連忙點明了正題,在趙璟與八老太爺的見證下,讓碧蓮将那包藥粉從房間梁上取了下來,交給汪四平判斷,确認那是毒藥“七日倒”。又向小滿問清楚盧大壽方才傷父逃竄的經過,便讓他們姐弟二人留下來照看父親,自己帶着一衆長輩們,押着盧大壽回到了正院。
趙琇也得到消息,趕了過來。她事先派了别的丫頭去安慰碧蓮,又吩咐底下人爲盧昌秀請醫抓藥,不得有所疏忽,事情到了這一步,行事寬厚些,反而顯得自己大氣。最要緊的是要牢牢抓住盧媽和碧蓮、小滿的忠心。
盧大壽這時候已經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了。聽說父親沒死,他也松了口氣,卻沒再追問父親的傷勢有多重。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方才爲何會一時沖動将父親大力推開,看到父親受傷的慘狀後,不去通知母親弟妹,反而逃跑。但一切都太遲了,他現在能做的,隻有盡可能将功贖罪,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坦白說出來,才有希望得到主人的寬贖。他也不指望自己能再次被從輕發落。他隻是竭盡全力想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已。
原來,自從小長房爵位被革,趙炯身死,蔣氏入獄,趙玦遠赴錦州做芝麻綠豆官兒,牛氏帶着一家從建南侯府遷出來,搬到娘家借出的一處宅子後,小長房的日子一直過得不怎麽樣。侯府的财産大部分都沒帶出來。她能攢在手裏的,除了自己的嫁妝,蔣氏的嫁妝,還有丈夫與兒子的私房外,就隻剩下那二十幾房仆人了。後來她陸陸續續遣散了一部分下人。節省了開支,又因蔣家不願女兒被休。和牛氏做了交易,資助了些錢财産業,又有牛家幫襯着,她手上也有兩三萬兩銀子,每年還有幾千的入息,主要靠的就是分家分到的九千多畝田産,還有歸作私房的幾家鋪子。跟從前在侯府時相比,這點錢當然不算什麽,可跟一般人家相比,卻已稱得上大富。隻要好生經營,小長房人口又不多,不愁日子過不下去。
但牛氏做了大半年建南侯夫人,又是過慣了富貴日子的,怎麽可能願意丢了侯門府第的體面?她又一直想着要把爵位拿回來,爲了兒子的前程,平時沒少給人送禮。不到一年,錢就花掉了一大半,再這樣下去,恐怕就撐不住了。偏她又想要巴結穎王府,要給王爺王妃送禮,手頭一時拿不出閑錢來,置辦一份足夠體面的禮物,隻得把主意打到了小二房頭上。
張氏帶着小二房回鄉,但京中的宅子一直保留着,許多分家時得到的家具擺設等物,還有她多年來從老郡公那裏得到的饋贈,大部分都留在宅中,其中不乏珍品。老郡公對這個年輕的繼室是十分大方的。牛氏就想收買看宅子的盧大壽,想從小二房那裏弄幾件好東西出來,反正張氏不在京中,等她發現東西不見了,說不定已是幾年之後。
盧大壽那時候年輕,獨自在京中看房子,身邊沒有父母教導,受到脫籍不做官奴的引誘,又被牛氏派出的人帶着往那些紙醉金迷的煙花之地去了七八回,就松動了,親自把那座炕屏給弄了出去。不過他隻拿了這麽一件東西,就不巧撞上新鮮出爐的東宮太子和太子妃打發人來瞧小二房在京中的宅子,那宮使還問他有沒有閑雜人等上門找麻煩,比如小長房之類的。盧大壽心虛,生怕會被太子發現他做的事,就再也不肯幫牛氏拿東西了。牛氏最終隻能自己出錢又置辦了幾件價值不菲的物件,連着那座炕屏一起送進了穎王府。
牛氏不甘心就這麽放過盧大壽這條線,她在他身上花了不少錢财時間精力,總要撈回本來才行,于是她就讓盧大壽定期向她報告小二房的動态,任何事都可以,小二房是否有人上京,上京來做什麽?在奉賢幹了什麽大事?有多少産業?每年賺了多少錢?管着各處産業的管事都是誰?姓名來曆,是否有親戚在小長房……等等等等。盧大壽想着這些事隻要有心很容易就能打聽出來,都一五一十說了,後來還陸續将父母弟妹在家書裏提及的所有小二房的事都報告給牛氏知道。牛氏雖有心要搞鬼,可惜身邊缺錢缺人。唯一能做的,就隻有将自己的人夾雜在一衆丫頭婆子裏,通過盧大壽的關系,進了小二房在京城的宅子當差,以備日後大用。
這一次張氏帶孫子上京,京裏就有勳貴圈子裏的人重新提起趙玮已經長成,可以承襲其祖父留下的建南侯爵一事。牛氏聽到風聲,怎麽可能讓小二房得意?又覺得小二房的靠山廣平王已經失了儲位,不成氣候了。她又巴上了穎王府,隻要沒有小二房礙事,爵位遲早還會回到趙玦頭上的。于是她就奠出了殺手锏,答應事成之後立馬替盧家脫籍,用的就是讓他們假死後、改名換姓拿着錢和“合法”的戶籍到别的地方生活的法子,誘惑盧大壽随張氏祖孫回老家,再暗中下毒,也好洗脫小長房的嫌疑。
盧大壽這幾年受小長房和妻子的影響,已經習慣了富貴生活,利欲熏心之下。沒有猶豫多久,就答應了牛氏的要求,将那包毒藥揣回了家。隻是沒想到炕屏事發。他雖然順利随着主人回到了奉賢,但也丢了差事,懷裏那包藥粉更是找不到機會送進幾位主人的茶水飯食裏。
盧大壽狼狽地伏在地上,渾身顫抖着說完後面的話:“小的從前也曾聽父親說過,若是能不做官奴就好了,便将事情告訴了父親。父親叫小的把那包毒藥丢掉,隻當不知道這件事,千萬别動手。他說。雖然想要擺脫這官奴的身份,但不能拿性命冒險,小長房根本就沒安好心,若是老夫人和哥兒姐兒出了事,出來頂包的就是我們父子,那時候我們哪裏還有命在?小長房隻要推說不知情,輕輕松松就占了家産和爵位去,絕不會顧惜我們父子性命。我們在小二房雖然爲仆。但他和母親都是大管事,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萬一事洩,這大好的家業就要葬送了,還是從長計議爲佳。小的聽了這話。心裏也害怕,卻又擔心随便丢掉那毒藥。會叫人發現,因此就先藏起來,等日後有機會出門時,到野外找個沒人的地方挖個坑埋了,沒成想會讓妹妹發現……”
事情就此真相大白了,趙玮心想事成,也沒興趣追究盧昌秀在其中到底參與到什麽程度了,他命人将盧大壽帶了下去,便扭頭對八老太爺與趙璟道:“八叔祖,璟大哥,我們小二房這幾年與小長房井水不犯河水,也不曾對他們怎麽着,可小長房就是不肯放過我們,連下毒的法子都用出來了,再這樣放任下去,天知道他們還會做出什麽事來?我祖母性情素來仁善寬厚,不愛與别人計較,可也不能任由别人做賤我們家呀?請宗族一定要爲我們做主!”
張氏有些驚訝地看着孫子,心中很是欣慰。小長房的做法已經越過了她的底線,讓她再次憶起了喪子之痛。到了這一步,她已經不能再自欺欺人地看在郡公爺面上,一再地輕縱小長房了。她含淚對八老太爺說:“害人性命的事,我做不出來,但趙氏宗族已經容不得這樣的子孫了。我要提請族中公議,将小長房一門逐出宗族!從此他家與趙氏宗族再無幹系!”
趙琇适時插了一句話:“小長房還跟穎王府關系密切,我聽說,穎王一直想做皇上呢,萬一出了什麽事,牽扯到小長房,會不會連累我們家?”她昨兒都從哥哥那裏聽說了。
這回連八老太爺的臉色都變了,他連忙問張氏:“嫂子,此話當真?!”
事關全族人性命,張氏鄭重點了點頭:“這是實情,你們出了這門,千萬别再告訴其他人去。隻怕連廣平王的傷,也跟他脫不了幹系。貴人已經在留意了。”
八老太爺神情嚴肅地看了趙璟一眼,趙璟當即拍闆:“明日就召開宗族大會,小長房留不得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