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特許盧大壽随行回奉賢,不但是因爲他之前曾經再三苦求,也因爲在他看宅子期間,發生了丢失貴重物品的事,主人家覺得他還太年輕,欠調教,打算帶他回南邊,讓他父母好好教他些規矩。盧大壽早就盼着要同行的,雖然這個理由讓他有些不忿,但爲了達到目的,什麽都顧不上了。
他老婆卻拼死不願意跟着走,還指着他的鼻子罵:“當日我就說過,嫁你是圖你主人家在京城裏有頭有臉,你雖是個下人,但嫁給你也能吃香喝辣,等你家哥兒做了侯爺,你就是大管事了,比鄉下土财主還要體面得多。可如今你家主人爵位沒撈到,帶着大筆家私要回老家去,還要帶上你,分明就是不打算回京了,你這輩子隻能在鄉下小地方做個地主家的長随,我還圖你什麽?和離!若不想和離,就去跟你主子說,你不跟着回南邊,自贖身去,就憑咱們積攢的那些私房,拿出來做點小生意,也能過得不錯。”
盧大壽氣惱地道:“你在這時候胡鬧什麽?我怎麽可能自贖身出去跟你做小生意?我一家子都是做下人的,贖了身,我爹娘弟妹怎麽辦?!”
他老婆一瞪眼:“我管他們怎麽辦?他們能丢下你一個人在京這麽多年,你還理他們做什麽?老的老,小的小,便是贖身出去了。也是白吃飯的,你别指望我會養活他們!”
盧大壽生氣極了,他隻要做好一件事,今後就能到外地過上好日子了,連他父母弟妹都能沾光,這婆娘卻在這時候拖他後腿,偏他又不敢實話實說,莫非真是有緣無份?她死活不肯離京,那就算他把事情做成了。帶着一家大小離開,她也是不肯跟着走的,更不會孝順他父母,那還有什麽可說的呢?他當日真不該看到她有幾分顔色,就豬油蒙了心,非要娶她進門。
想想自家祖上也是做官的人家,若不是爺爺犯了糊塗,在清兵入京的時候降了敵,等清兵被先帝打退後,和其他同樣降了清的官員一并被貶成了官奴。他如今也是官宦人家的大少爺,不比玮哥兒差多少。他就該娶個好人家裏教養出色的姑娘爲妻的,這等粗俗女子。真真是丢了他的臉面!
盧大壽當場就給他老婆寫了休書,不是和離,休書上面的理由就是不孝不悌,調唆丈夫抛棄公婆自立門戶,這個理由足夠了,而且愣是誰都挑不出錯來,老婆的娘家人也不好意思上門鬧。
他老婆簡直驚呆了,她以爲這一回丈夫還是會聽她的。沒想到她說得太過,反而引起了反彈。和離是一回事,因爲不孝被休又是另一回事了,将來叫她還怎麽另嫁?
她哭鬧着不願意拿着休書回家,還跑到張氏面前告狀,說盧大壽在外面勾三搭四被她發現了,惱羞成怒要休了她。張氏愛理不理,還嚴厲地命令她住嘴。并讓孫子趙玮回避。她見狀就知道自己說話造次了,立刻改了口,說盧大壽假托東西被打破了,偷了主人家的東西出去賣,給自己積攢私房。連他當東西是在哪家當鋪當的、宅子裏哪個下人是他的幫手都說得明明白白,并且主動招供自家梳妝匣子裏就藏着當日的當票子。
盧大壽追過來聽到她的話。腿都軟了,看着張氏和趙玮的臉色,他隻有跪在地上冒冷汗的份。張氏看到他這模樣,心裏又是恨又是氣,更多的是恨鐵不成鋼,她命人去盧大壽夫妻的屋子裏搜索,把當票搜了出來,這一對,果然前兒清點東西時,冊子上那些因爲被“打碎”了而缺少的杯碟碗盤幾乎全都在這裏。因爲都是上好的瓷器,雖然是日用品,也被當了五六十兩銀子,算得上是筆不小的款子了。
看來盧大壽雖然沒學到父母管事的本事,卻深谙下人偷盜主人物件的決竅,他不偷那些顯眼好出手的金銀器,反而盯上了日用杯碗,積少成多,也非常可觀,主人家一查,隻要說摔壞了,碎片已丢掉,誰又能查到真相?
張氏深深地看了盧大壽一眼:“那炕屏也是這樣當掉的?”
盧大壽臉上蒼白地伏倒在地:“老夫人明察,小的當真不知道那炕屏的事,小的若真想當些值錢的大物件,挑哪個花瓶不行呢?”
張氏哪裏會信,隻是不打算在這時候發作罷了。
趙玮斜看着盧大壽,隻覺得自己之前居然會認爲對方是個親切的忠仆,真是瞎了眼。他冷笑道:“這真是賊喊抓賊了。查到東西不見的時候,你說都是其他丫頭婆子們打破的,這宅子裏的下人,無論内宅外宅,幾乎每個人都攤上了兩三個杯碗,獨你和你老婆最穩重謹慎,一個也沒打破過,原來其他人都是冤枉的,是你們兩口子監守自盜!”
這話一出,在場的其他丫頭婆子看向盧大壽夫妻的眼神都有些不善。這兩日有風聲,說老夫人打算把他們這些後來才買來的人全都打發掉,就是因爲有人手腳不幹淨,做事也莽撞,他們還在讷悶是誰闖了禍,連累大家呢,沒想到竟是盧大壽栽贓!趙家小二房這家主人,雖然長年不在京城,害他們借不到主人家的勢,但差事輕省,月錢又不少,真是再舒服不過了,若真的被打發了,叫他們上哪兒找這麽好的差事去?
閑言碎語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宅子,一時間人人義憤填膺,被盧大壽老婆告發的曾經幫過他們夫妻偷運東西的人頓時成了公敵,連他們自己的親人都不肯幫他們說好話,心裏對出賣他們的盧大壽夫妻也是憤恨不已。一群人都跑到正院去向張氏與趙玮哭求,說自己是如何冤枉。如何忠心,紛紛将盧大壽夫妻欺上瞞下的勾當都說了出來。
其中有一個婆子的話引起了張氏的注意:“老夫人和大少爺回京之後,有個婆子帶了個小丫頭來求見,說是從前侯府裏侍候的,那婆子的姨甥女就是大小姐的乳母,有一件要緊事,定要告訴老夫人。隻因她們沒有拿銀子打點,這盧大壽的老婆就把人擋在門外。後來那小丫頭在外頭找到了盧大壽,哭說她們有小長房的重要消息。要禀報老夫人和大少爺,盧大壽不但沒有讓人進來,還讓他老婆把人趕走,他老婆又命我們拿大掃帚去趕人,甚至報了官府,說她們在門口鬧事,要把她們拉去見官,她們這才逃跑了。也不知她們是不是真的有要緊事要禀報老夫人的,隻因這盧大壽夫妻倆貪銀子,她們愣是快兩個月了都沒能見到老夫人的面。可别真的誤了正事才好。”
張氏盯着那婆子問:“你說的那婆子,可曾提過她姓什麽?”
“好象是姓塗……”那婆子也記不大清楚了,另一個婆子連忙補充:“小的記得。她說過她男人叫塗三陽,她姨甥女叫珍珠嫂。”
趙玮訝然,忙對張氏道:“祖母,這真是珍珠嫂的親戚長輩麽?”
張氏點了點頭:“珍珠嫂确實有個姨父叫塗三陽,是小長房那邊的人,不過他素來在外院管着車馬,我對他的事并不清楚。他老婆性情并不壞,因沒有女兒。就把珍珠嫂當成是親生的女兒一般,十分關懷,直到郡公爺去世,兩家才斷了來往。”那時候正是小長房跟小二房翻臉的時候,下人們即便彼此連絡有親,也不得不暫時避嫌。這種情況很多,不獨珍珠嫂姨母一家。
張氏心想,珍珠嫂的夫家陳家。連公婆和小姑子春草在内,全都死在沉船裏了,隻剩了珍珠嫂的丈夫陳老三,他們隻有幾歲大的兒子,還有他一個小妹妹。都是小二房的家仆。五年前事情傳到京城後,這陳老三不但沒有記恨小長房。反而貪圖小長房安排的好差事和新媳婦,抛下父母妻妹大仇,轉投到小長房去了。這些年小長房丢了爵位,雖然還在京城,也不見得風光到哪裏去,卻不知陳老三一家子下場如何。珍珠嫂的姨母姨父,本就是小長房的人,忽然跑來小二房,也不知到底有什麽事。
盧大壽跪在院子裏,見勢不妙,掙紮着道:“老夫人别信這婆子胡說!那塗三陽不是好人,當年炯大老爺南下,在途中害死了二老爺,這塗三陽就是在他船上侍候的,必定也做了他的幫兇!小的知道他家的底細,因此無論他們說什麽,都不肯放他們進門,絕不是因爲他們沒給錢!”
張氏聞言臉色又是一變。倘若塗三陽真的曾經做過趙炯的幫兇,那就算是珍珠嫂的姨母姨父,也不能原諒。當年趙炯手下的家人,隻要是參與過行兇的,都被廣平王命人抓了起來,命人押回京城受審去了,雖不知下場如何,但想也知道不會好到哪裏去,小長房會爲趙炯費心,蔣家會想辦法救蔣氏,可誰能記得這些下人呢?若塗三陽也在其中,有個三長兩短,他老婆因此恨上了小二房,想借求見的機會做些什麽事,也不是不可能的。盧大壽攔人,不能說是錯誤。
盧大壽看着張氏臉上的神色變幻,稍稍松了口氣,便暗中瞪了出賣他的婆子一眼。那婆子卻不甘心,從懷裏掏出一個銀镯子來,對張氏道:“老夫人請看,這就是那塗婆子随身帶的銀镯,她因見不到老夫人,又急等着錢使,就把這镯子賣給了我。她曾經說過,這镯子是什麽信物,老夫人一見就能認出來,知道她不是壞人的。”
趙玮好奇地上前拿過了銀镯子,隻覺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過,便轉身送到了祖母面前。
張氏接過镯子,隻看了兩眼,臉色頓時大變。這個镯子,若她沒有認錯,是她親自賞給珍珠嫂的。
珍珠嫂對這個镯子素來珍愛,從不離身,當年她落水,這镯子應該也跟着沉進了水底,又怎會出現在她姨母手中?想到珍珠嫂的屍首一直不見,而她姨父又在趙炯船上侍候……
張氏有了一個令人震驚的猜想。
她沉默良久,才顫聲吩咐下去:“打發人去找他們,找塗三陽家的人,把塗三陽的老婆帶來見我!”(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