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讓人上了茶,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就問:“淮哥兒是幾歲進的學?都讀了些什麽書?”
趙淮還有些發愣,雖說趙琇是他姑姑,可這七歲的豆丁用這種明顯的長輩語氣問他一個十四歲的少年,怎麽看怎麽詭異。
趙啓軒坐在旁邊見狀急了,扯了兒子的袖子一下:“發什麽愣?你姑姑問你呢,沒聽見麽?”
趙淮醒過神來,倒是沒有因爲父親的語氣不佳就給他臉色看,恭敬地回答說:“侄兒八歲進諸先生的私塾求學,從三百千學起,如今已經讀完《論語》和《大學》了,下個月就要開《孟子》。”
三百千就是基礎,趙琇自己學這三本書都隻花了半年,雖然不清楚趙淮學了多久,但至今隻學了四書的一半,也未免太慢了些。
如果是拜了位靠譜的老師,趙琇還可以猜想趙淮隻是學得比較仔細,但當年張氏決定要送趙玮去外頭的學堂求學時,是将奉賢縣境内的所有私塾都查過一遍的,她跟在旁邊,自然清楚那位諸老夫子,正如趙啓軒所說的,是位前朝的老秀才,爲人比較迂腐,也不知他到底是真的如他所說的不想做新朝的官,還是水平有限無法再進一步,反正他已經做了五十年的秀才,腦子裏的知識也還是五十年前學的那些。
太祖皇帝登基後,曾經給科舉做過小小的改革,他沒有取消八股文,隻是增加了幾道小考題,八股文要考的是四書五經。小考題考的卻是民生經濟、律法人情,如果一個考生,八股文寫得很漂亮,小考題卻答得牛頭不對馬嘴,那即使他文采再好,也是中不了舉人進士的。
諸老夫子在這方面的表現很糟糕,他在經史方面的水平還算過得去,但新考題他卻是不懂的。他一臉嫌棄地說他心裏隻有前朝,看不上如今的科舉制度。也不屑于學習,而他教出來的學生,最出色的也隻能考中秀才,大部分人在縣試府試就被刷下來了。縣裏凡是成績稍微好一點、上進心大一點的學生,都不會拜在他門下,除非是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先生,又或是囊中羞澀,貪圖學費便宜,才會來找他。
趙琇有些擔心,不知道趙淮跟着諸老夫子學了這幾年。到底學成個什麽樣子。
既然趙淮已經讀完了《論語》和《大學》,趙琇便挑了兩個有名的句子來問他,要他做出解釋。
趙淮回答得倒還算流利。看得出基礎很紮實,但随着趙琇問的句子越來越多,問得也越來越細,他便開始冒冷汗了,擡頭看看趙琇連書都沒拿一本,随口就說出那些問題,他得苦苦思索一番才能回答,不由覺得自己的自信心被嚴重打擊了。
他知道自己從小沒能拜個好老師學習。可他還是很用功的,在諸老夫子教的學生中,也算是出類拔萃。可現在是怎麽回事?他比不過有名師教導的趙玮就算了,爲什麽連趙琇這樣的小女孩,也能将他比下去?
趙啓軒在旁也看得膽戰心驚,他原本覺得兒子很出色的,隻要有個好老師教導教導,再用上幾年功。考個秀才絕對沒問題。可趙琇比他兒子還要小七歲,就能熟練地背出這麽多句子,他兒子還得想一想才能回答出問題,莫非……他兒子沒他想象的那麽出色?他隻覺得天都要塌了,趙琇一個小女孩。再聰明也沒到能考科舉的地步吧?兒子連她都比不上,将來真的能有前程嗎?他是不是該抛棄妄想。直接把兒子送到哥哥們的店裏去比較好?
跟父子倆嚴重被打擊到的反應不同,趙琇的内心非常平靜,她沒覺得自己的表現有多麽不合理。她在現代時,這些古文經典從小學開始,一直到大學,都沒少出現在課本裏,她早就有了一定的了解。穿過來後,張氏對孫子孫女的教育又非常嚴格,早在趙玮八歲,趙琇四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給他們粗講四書。後來趙玮上學,每天學了些什麽東西,張氏都要求他回家後複述一遍給自己聽,趙琇在旁聽着,自然就記住了。趙玮做功課的時候,趙琇常常在旁邊陪着,偶爾還會幫忙抄抄書,趙玮會背的東西,她都記得,趙玮學到的知識,她也跟着學會了。若有不懂的地方,還有張氏這個老師随時可以請教,家裏還有許多藏書。如果不是趙琇不能跟着哥哥一起上學的話,興許她的成績還能跟哥哥比上一比呢。
現在不過是念出幾個名句來考問趙淮一個連童生都還不是的少年,趙琇真是半點壓力都沒有。
她現在已經大緻知道趙淮的水平了,跟她原先想象的差不多,便對趙啓軒道:“淮哥兒基礎不錯,想來那位諸老夫子,對《論語》和《大學》還是教得不錯的,就是講得不夠細,若淮哥兒能多看些前人名家做的注析,想必能有所進益。本來這種事,我祖母和哥哥都能教他,但他們如今不在家,就算在家,也未必有空。我給堂兄出個主意,我這裏有幾本書,興許對淮哥兒有用處,借給淮哥兒拿回去抄一抄,仔細讀上幾遍,若能看明白了,等秋天我哥哥讀的那家私塾再招學生,堂兄讓淮哥兒再去考一考,若能進去,日後求學也就有了名師了。”
趙玮現在讀的那家私塾,是全奉賢最好的私塾,先生是位舉人,年紀也正值壯年,對教學很是用心,堪稱良師。他教出來的學生,每年總要出三四個秀才,中舉人的也有幾個,還有兩位中了進士。他本人雖然隻是個舉人,但教出的學生卻不俗。張氏再三挑選,才定了他做趙玮的先生。若趙淮能進入他的私塾,日後的學業自然就有了指望。
趙啓軒與趙淮齊齊大喜,前者說話都結巴了:“兒……兒子。還不快謝謝你姑姑?!”趙淮掀了衣袍下擺就要下跪,趙琇忙笑着跳下地往旁邊讓了一讓:“可不敢當,我不過就是借兩本書給你瞧罷了,能不能有出息,還要看你是否用功呢。你一心好學,我才幫你,若你是個沒有上進心的,我才懶得理會呢。”
“是是是。”趙啓軒笑得見牙不見眼,“不管怎麽說。有妹妹的援手,淮哥兒才有了上進的希望不是?妹妹真不愧是伯祖母的嫡親孫女兒,都是一樣的好心,待晚輩又寬和慈愛。”
這話說得趙琇忍不住暗暗打了個冷戰,幹笑着謙虛兩句,忙去書房親自挑了幾本書,送到趙淮手裏。
趙淮從此就真的待在家裏閉門用起功來。趙琇給他的這幾本書,就象參考書似的,不但内容詳盡,說得也淺顯明白。還能舉一反三,以趙淮的基礎,隻要細心去讀。很容易就能把過去學習中遇到的疑問全都解決了。趙淮的學問水平是刷刷往上漲,他心裏清楚,這幾本書外頭書店是絕對買不到的,俱是少見的珍品,換了是别人,隻怕連借他看一眼都不肯的,趙琇卻願意讓他帶回家來抄寫一份,這份恩情他絕對不能忘記。
趙淮更加用功了。在諸老夫子的私塾那裏,表現也更加出色。
他把那幾本書抄完之後,送回到趙琇手中,趙琇又再借了另外幾本書給他,除了有《孟子》、《中庸》的解說分析外,還有唐詩、宋詞和幾本曆史典故。趙淮不解,趙琇便解釋道:“如今考科舉,光會四書是不夠的。你還得知道些别的東西,五經自然少不得要學一學,詩詞歌賦你也别忽略了,不是讓你考試時做首詩出來,但寫文章時。若是言辭優美一點,對仗工整一些。句子還能講究個韻腳,讓人讀來朗朗上口,豈不是更讨人喜歡?引經據典時,不求你的典故生僻高深,但必須得用得好,所以多讀史書也是必要的。”
趙淮恍然大悟,看向趙琇的目光更加佩服了:“小姑姑,你這點年紀,如何能知道這許多事?”
趙琇輕咳了聲:“我哥哥就是這麽說的,因爲他學裏的先生就是這麽教的。”
原來是那位舉人名師的話,趙淮頓時肅然起敬,但對趙琇也沒小看了去。他對自己秋天考進趙玮所在的私塾更有信心了。
趙淮學得認真,族人們自然也看在了眼裏。雖然他和父親趙啓軒都在私下勸過馬氏和趙沅,别把這件事宣揚得人盡皆知,但在族裏,他們這一房得到了小二房趙琇的幫助,絕對不是個秘密。外六房裏趙啓軒的幾位哥哥得知,也不再提讓趙淮進鋪子做學徒的事,他們本來就隻是打算幫弟弟侄兒一把,不是存心跟他們做對,若侄兒真能讀書讀出個功名來,他們臉上也有光,即使侄兒讀書不成,有小二房幫襯着,将來也不會餓死,他們就集中精力勸說其他族人子弟去了。
趙淮專心讀書,宗房和三房開始跟外六房就族中子弟進入商道一事開始了争吵,趙琇以祖母和哥哥不在家、自己年紀小爲借口,坐壁上觀,其實是在家裏繼續苦練書畫,閱讀各種書籍,研究那幾本英文書,再順道想一想将來的計劃。
五月端午,有一對族人夫妻上門求見趙琇,他們看到趙琇對趙啓軒兒子的幫助,覺得以趙啓軒一家與小二房的生疏程度,尚能得到趙琇的青眼,也許她也願意向自家伸出援手?不管怎麽說,小女孩總比精明的郡公夫人好說話些。
“買你們的地?”趙琇驚訝地看着這對便宜堂兄堂嫂,“爲什麽?那不是族裏分給你們的地嗎?”
因爲手頭太緊,而把族裏分給的田地轉賣給族人,這對于發達之後的趙氏一族而言,還是頭一回。(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