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澤雖是他的嫡長子,但不是他唯一的兒子,次子趙演隻比趙澤小一歲,是錢姨娘所生,已經啓蒙,也很聰慧,不比趙澤差。若長子殺弟的秘密不曾爲人所知,他也許還會幫忙掩蓋下去,但現在有那麽多人知道了這件事,趙澤就等于廢了。長子廢了,他生母對于趙家就成了障礙。她生的女兒用處有限,趙玦是不會爲了一個女兒就留下這個障礙的。他還年輕,大可以再娶一房出身顯赫的妻室,不愁沒有嫡子。
問題隻在于蔣家那邊的反應而已。
奉賢離京城太遠了,消息傳遞不便,但有欽差在,張氏認爲自己隻要安心等待消息就好。她現在已經知道了兒子媳婦死亡的真相,對于細節詳情,就沒什麽心情去進一步了解了。無論蔣氏是如何作惡的,她都已經失去了親骨肉,了解再多又有什麽用呢?
可是趙琇有不同的想法,她一再企圖說服祖母,要向欽差打聽清楚,蔣氏都派了什麽人去害人,是怎麽行的兇,事後又如何掩飾痕迹,有何人與她同謀,等等等等。趙琇認爲,凡是參與了行兇的人,都應該抓起來,該殺的殺,該關的關,不能讓任何一人逃脫罪責。
張氏有些不安,她發覺小孫女不僅僅是聰慧過人而已。她有些懷疑,在郡公爺的鬼魂把小孫女一掌拍得開了竅的那一晚上,會不會因爲兇案也在同一時刻發生,所以小孫女心裏就牢牢記住了那份仇恨?
她将趙琇單獨抱進了房間,十分鄭重地問孩子:“琇姐兒,你爲何那麽想知道蔣氏做的事和她合謀的人呢?”
趙琇疑惑地看着她:“祖母,難道我不該想知道嗎?他們害死了爹娘,害死了春草和珍珠嫂,還有船上所有人啊!”
張氏歎了口氣:“祖母知道,祖母也恨他們,可是這種事……不是你小孩子家應該過問的。我們隻要等候消息就好,等候皇上把案子查清楚了,自會有人将事情經過告知我們。在那之前,你不必打聽太多。”
趙琇隐隐約約地明白了,作爲一個古代大戶人家的女兒,她不應該對這種血腥又罪惡的事情表露出太多的興趣?
可她還是想知道事情究竟是怎麽發生的,一天沒弄清楚,她就會覺得渾身都不自在。
她穿過來之後,趙焯和米氏夫妻一直對她很好,春草和珍珠嫂雖然腦子不太靈光,但也非常照顧她,他們好端端的就死了,她至少該弄明白,他們是被誰害死的吧?至少要讓所有傷害了他們的人都罪有應得吧?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象她家這樣,生活在大宅門裏,身邊親人和丫頭婆子下人護衛一大堆,坐船也是前呼後擁的,居然有人隻憑着身手了得,就能潛進來殺人作惡了,簡直太沒有安全感了好不好?到底是兇手太厲害,還是她們身邊有安全漏洞?總得做些什麽來避免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才行,否則誰能擔保将來某天她正過得快活自在時,不會忽然有個陌生人翻牆跳進來給她一刀,要了她的小命?
再比如這一回,蔣氏想借着下趙炯下毒來嫁禍張氏,到底是打算做什麽?她收買了兩個人來做假證,那是不是代表這老宅裏的下人不是全都可靠呢?還有哪個下人是有可能會背叛出賣他們祖孫的?蔣氏是不是還有後手?等等等等。
趙琇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她擔心的事情也有很多,可是張氏讓她不要再追問,等案子查清楚後,自會有人來解釋的,而張氏也答應,等她長大了,會把事情真相跟她說清楚。
趙琇不想等到長大以後,可她沒法對張氏做更多的要求。她看得出來,張氏是真的不希望她過于關注這件事。她畢竟不是本尊,雖然假借鬼魂之說,爲自己的特異之處做了解釋,而周圍的人也信了,可在她内心深處,還是會防備幾分的,就怕有朝一日張氏他們發現她不是真正的趙琇,會從此視她爲異類。
趙琇擡頭看向張氏,隐隐覺得最近幾天自己行事可能有些浮躁了,她不想讓張氏起什麽疑心,就緊緊抱住了她,小聲說:“祖母,您讓我不要問,那我就不問。大堂嫂他們所有壞人都逃不掉的吧?皇上會把他們關起來的吧?”
張氏放柔了表情,摸摸她的頭:“當然,皇上會爲我們主持公道的。好孩子,我知道你心裏恨他們,祖母心裏也恨,但我們要把恨放在心底,不能因爲恨,就變得狹隘,變得尖刻。你要記得,無論别人有多麽可惡,我們也要堅持做一個奉公守法、從容正直的人。”
趙琇在她懷裏點頭,但她心裏卻有着另一個想法:奉公守法、從容正直是應該的,但同時也應該有防人之心,還有自保的手段。
從此之後,趙琇重新成爲了一個乖巧貼心的小女孩兒,老老實實地和哥哥一起,跟随祖母讀書認字,不再象之前那樣積極地想要探查蔣氏與趙炯的情報。
但她也有了一點小小的改變。
當小哥哥趙玮跟着魯雲鵬學習打拳時,她會繞着院子周圍的走廊,邁着小短腿跑步。她跑得不多,絕對沒有超過小女孩的身體承受度。在大人們看來,她不過是小孩子調皮愛亂跑。隻有她自己心裏清楚,她的步子邁得越來越穩了,體力也漸漸有了增長。
她比小哥哥趙玮更快記下了魯雲鵬教的拳招,同時也在不停地複習着高桢所教的拳法。張氏與秋葉見了,還以爲她是見哥哥打拳,跟着學來玩的,并沒有當一回事。誰也不知道,她是在增加自己自保的本事。
日子就這麽一天一天地過去,在蔣氏罪行暴露十天之後,皇帝對趙炯下達的第二份處置旨意也終于抵達了奉賢。皇帝沒有因爲趙炯癱瘓就赦免了他,隻是免了他的流放,不用去遼東了,改爲押回京城,關進大理寺牢獄之中。
不過新來傳旨的欽差對于案情的最新進展也有些瞠目結舌,兩位欽差商量了一下,又去見了張氏,然後決定把蔣氏主仆一并押回京城去,上報大理寺和皇帝,再決定該如何處置她們。
旨意裏沒有提到建南侯的爵位該由誰來繼承,卻給了趙玮一個縣男的待遇,不是正式封爵,隻是讓他每月照縣男的品階領祿米而已,地方官員也要給與這個五六歲的孩子應有的禮遇,對張氏這位真正的郡公夫人,更不能怠慢。
張氏早就知道了這件事,并不覺得出奇,很平靜就接受了旨意。趙玮與趙琇也早就表過态,對爵位沒興趣的,小兄妹倆也沒什麽表示,專心緻志地溫習着功課。
倒是汪四平,心裏有些不安,特地請見張氏,問:“大老爺罪名已定,明日就要被押送回京了,大奶奶也是罪證确鑿,大爺受此連累,能不能平安度過都難說。整個二房能繼承建南侯爵位的,隻有玮哥兒一人而已,爲何皇上旨意中不曾提起?難不成真如大奶奶剛回鄉時說的那樣,皇上隻是因大老爺惡行,暫時遷怒了大爺,過後仍舊會讓他襲爵的?”
張氏微微一笑:“爵位之事,皇上自有主張,你有什麽可慌張的?玮哥兒還小呢,得個縣男就已經不錯了,若爵位再高一些,恐不利于他求功名。我倒甯可他老老實實在家讀書,日後科舉出仕呢,這也是他父親生前夙願,因此特地向皇上請了旨的,是皇上開恩,才賞了個縣男給他。”
汪四平沒話可說了,離了院子後,就私下跟人說:“老夫人真不愧是書香門第的小姐,所思所想都透着清高,跟大爺大奶奶他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爵位于她根本不算什麽,她更希望玮哥兒能考科舉得功名,将來封閣拜相呢!”
老宅裏衆人都驚歎不已,消息傳開去,族裏也有人笑話張氏太傻的。但奉賢地處江南,靠近蘇松,素來也是文興之地,大部分人都覺得科舉入仕是正途,倒不會公然嘲笑張氏的想法,反而還敬重幾分。
也有人悄悄将這話傳到了被幽禁在後院的蔣氏耳中,她幾乎不敢置信:“怎麽可能?怎麽可能?!那可是堂堂侯爵!她怎麽能說拒就拒?!”早知如此,她連奉賢都不會回來,更不會多此一舉地招惹張氏!
傳話的人見她幾近瘋魔,怕被人發現,忙逃離了,離得遠了,才松了口氣,過後私下跟親友議論:“都說大奶奶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老夫人隻是尋常書香人家出身,論見識,老夫人可比大奶奶強出一百倍去了!爵位算什麽?不過是虛富貴罷了,有了功名,才能進朝做大官,大奶奶的父兄都是官,怎麽她的眼皮子就這般淺,隻會盯着爵位了呢?”
這番評論隻在小範圍内流傳,但周圍人對張氏的敬意是一天比一天深了。欽差押送趙炯與蔣氏回京,張氏帶着孫子孫女來到街口相送,人們遠遠地就爲他們讓出了一條寬敞的路來。
趙炯畢竟是趙老郡公的兒子,欽差看在老郡公份上,又見他已癱瘓,沒讓他坐囚車,将他搬進了一輛簡陋的馬車,還留了個趙家的粗使仆役照顧他。蔣氏是女眷,也是同樣的待遇,上海府城女牢特地調了兩個孔武有力的女牢頭來監視。
不過紅绫就沒那麽幸運了,她被拖上囚車的時候,趙琇差點沒認出她來,當初那個圓滑風光的大丫頭此刻衣衫褴褛,蓬頭垢面,形容狼狽,跟路邊的乞丐沒什麽差别。
相比之下,青缃這些有眼色願意配合調查的丫頭婆子們,處境要好得多,她們擠兩輛普通的馬車,也沒有戴枷鎖,衣飾整齊,氣色正常。
蔣氏來時,一行人連主帶仆加行李,浩浩蕩蕩十七八輛馬車,如今四五輛車就塞完了。來時風光,去時狼狽,回到京城,還不知會有什麽樣的命運在等待着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