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炯身邊如今隻有他一個人侍候着,本來就不是什麽吃香的差使,按理說,他病得也不重,不緻于到需要換人的地步,可他卻苦苦哀求門外守衛的士兵,說:“小的生了病,怕會過了病氣給大老爺。請大人放小的出去,等過兩日小的好了,依舊還進來侍候。”在他離開期間,他的狗腿子會代替他侍候趙炯。
對趙炯這邊,高成也自有理由:“大老爺這裏缺的東西,無論是藥還是衣裳,都不能再耽擱下去了。大奶奶瞧着不象是對大老爺上心的,還是讓小的借此機會出去催一催才好。小的明日便回來,大老爺盡管放心。”
趙炯已被革了爵,早不是侯爺了,平日一肚子火沒處出氣,常常罰高成自己打自己,高成打得輕了,他還要罵,心裏早就沒把人當成是心腹忠仆了。但眼下聽了高成的話,他居然再次感動起來,隻覺得這仆從比親兒媳婦還要靠譜,就許了他出去,還另外吩咐了許多東西,要他想法子置辦。
高成出了趙炯被圈禁的院子,先回了自己的臨時住處,已有人在那裏備好了藥,他喝下去,不到半個時辰,種種傷風感冒的症狀就消失了。他連忙洗漱,換了幹淨衣裳,等天一黑,便在來人的引領下,悄悄往蔣氏所住的院子去。
蔣氏回老家,是打着照看公爹的招牌來的,因此住的院子也在東路,高成過去花不了多少時間,隻是需要避人耳目,免得叫老宅裏的人看見他一個男仆進了内宅少奶奶的院子。
可這種事也不是那麽容易避開的,大晚上的走夜路,他們有兩個人,還要打燈籠,高成運氣不好,叫個上夜的婆子瞧見了。那婆子起初隻是好奇,怎麽有個丫頭打了燈籠帶着個男人往内宅走?遠遠地瞧見他們進了蔣氏的院子,院門口本該守門的人還不在,十分神秘的模樣,她八卦心頓時大漲,飛快跑回去找老姐妹們了。
如果大奶奶隻是想叫大老爺身邊的人去問個話,爲什麽非要在晚上呢?還要這麽悄悄兒地去?難道有什麽事是不能讓人知道的?
如果這高成在院子裏待的時間長些,能編排的東西就更多了。
老宅裏早看蔣氏不順眼的婆子們都在暗地裏興奮起來。多少年了,老宅沒有主人在,她們又不能随意出門,日子雖過得舒服,但也很悶的好不好?如今終于有人給她們送樂子來了!
蔣氏根本就不知道這老宅裏的婆子們看到了什麽,她出嫁前在娘家,母親很會管家,出嫁後在建南侯府,張氏禦下也頗嚴,她從來就沒想過,下人還會有這麽大膽的時候。此刻她隻是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多時不見的高成,一臉的高深莫測,心裏隻覺得這個曾經的心腹瘦了些,憔悴了些,似乎近來過得不大好,可他沒能把她交待的事完成好,還出了那麽大的漏子,就讓她心情好不起來,本該關心兩句的,也懶得吭聲了。
高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率先請罪:“小的無能,都是小的疏忽了,竟讓老夫人和兩個小主子得以逃脫,沒能做好姑奶奶吩咐的事,請姑奶奶責罰!”
蔣氏還是沒吭聲,高成心都涼了,知道這位姑奶奶定是還惱着自己呢,連忙磕了好幾個響頭,磕一個就說一句“小的該死”。
等他把額頭都磕破了皮,蔣氏想起他還要回趙炯身邊侍候的,别叫人看出痕迹來,才淡淡地道:“罷了,起來吧,那事兒你雖有錯漏,但誰也沒料到廣平王會在那裏,天意如此,隻能說老夫人祖孫命不該絕,倒也怪你不得。”
怪他不得,爲什麽還要讓他磕了這半日的頭?
高成心下暗歎,臉上卻是滿面感激,又是一個響頭下去:“謝姑奶奶寬恕!”
他站了起來,蔣氏便問起他回到奉賢後發生過的所有事,雖然他早在信裏提過了,但她還是不厭其煩地再問了一遍,當聽說送葬隊伍在城門口被張氏攔下,張氏的弟弟和從嘉定來的宗室貴人發現了“張氏”棺木中裝殓的是錢老姨奶奶後,眉頭就皺了起來,隻覺得自家公爹真是再蠢不過了,若不是這明晃晃的把柄,相信他真的指使人去殺母弑弟的人還未必有這麽多。
蔣氏問:“那錢老姨奶奶的棺木如今在哪裏?”
高成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回答道:“老夫人吩咐,在城外找了塊地埋了,除了不許她進祖墳,喪事辦得簡便些,别的倒沒什麽,族人和外頭的人聽說了,還誇老夫人厚道呢。”
蔣氏冷笑一聲,又問:“大老爺可知道?”
“知道,也曾哭過,可大老爺那時候都癱了……”
“該鬧的時候不鬧,該聰明的地方,他倒犯蠢了。攤上這麽個父親,大爺也是倒了大黴。”蔣氏罵了公爹幾句,也不怕高成會洩露出去,接着又問,“廣平王來時,大老爺又說了什麽?是不是還象這趟欽差來時那樣,一個勁兒喊冤,就是不肯認罪?”
高成縮了縮腦袋,默認了。趙炯一直覺得自己是冤枉的,他沒有指使人去殺繼母和弟弟一家,頂多就是在事後派人去滅仆人的口,沖撞了微服出巡的廣平王一家,可他又不知道那是廣平王,何況廣平王一行人不是沒事嗎?死的不過是自家仆人而已,皇帝知道了要罰,可以罰金,也可以降爵,憑什麽要革爵流放?趙炯才不服氣呢!
蔣氏越發心煩了,趙炯不肯認罪,把責任都攬過去,這時候若有個多管閑事的人一定要追查到底,她做的那些事未必不會有暴露的一天。眼下在京城,其實也不是沒有官員覺得皇帝處置得太快的,案子還沒查清楚呢,隻有一幫建南侯府的護院家丁被抓了起來,證實他們是受了趙炯指使去滅那些落水仆人的口,張氏他們坐的船也被拖上了岸邊,證實了鑿船确有其事,可鑿船的是什麽人,還沒抓到。雖然趙炯的罪證不少,可案情還不清晰,有些官員覺得不滿意。隻不過他們的聲音都被有心人蓋過去了,隻說他們是在爲趙炯辯解,才沒有引人注意。
蔣氏再次不動聲色地看了高成一眼,覺得有些後患還是及早解決比較好。
她放緩了神色,柔聲對高成道:“無論如何,二老爺沒了,玮哥兒還小呢,小二房大傷元氣,你這次也算是立了一大功,我心裏是不會忘記的,日後等大爺襲了爵位,論功行賞,絕不會少了你那一份。”
高成其實更希望從趙炯身邊脫身出來,但聽到蔣氏的話,他也有幾分雀躍:“是,謝姑奶奶賞!”
蔣氏微微一笑:“汪四平那老貨,不服管教,大太太不想用他,我就更不耐煩見到他了。橫豎他已經回了老宅,就讓他在這宅子裏養老吧。你先替我辦一件事,隻要辦得好了,就跟我回京,侯府的大總管、二總管都還空着呢,大總管的位子是大太太做主的,我這個大奶奶還能安排一個二總管吧?”
高成雙眼一亮,連忙跪下:“謝姑奶奶提攜!姑奶奶放心,小的一定會爲您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的!隻不知……是什麽事?”
蔣氏給身旁的紅绫使了個眼色,紅绫便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紙包來,遞到高成手裏。高成好奇地打開來,發現裏頭是半截人參,看個頭,也有五六十年了。
蔣氏壓低聲音對高成道:“這半截人參是特制的,你拿回去切一點給大老爺煎了湯來吃,大老爺若問起,就說是汪四平給你的。等大老爺吃下去覺得不好,你便把事情推到老夫人頭上,隻說老夫人是不滿聖旨留了他性命,一定要置他于死地,給兒子報仇……”
她話都還沒說完,高成已經腿軟了:“姑奶奶,這……這使不得!大老爺的吃食都要過小人的手,他若有個好歹,小的是逃不掉的!”
“怕什麽?!”蔣氏瞪他,“這東西隻放一點是吃不死人的,需得吃個三五天才能傷身。我又不是要謀害公爹,不過是要他跟老夫人鬧起來罷了。等他們一鬧,我就到前院欽差處告狀,你就把人參給欽差看。老夫人既違抗聖旨,又是繼母殺子,就跟大老爺扯平了,往後她孫子若想打爵位的主意,說我們小長房是罪人之後,他也别想讨得了好!”
她其實也想直接向張氏祖孫下手,可惜風險太大,倒不如使個苦肉計,往張氏頭上潑髒水好了。到時候誰也别說自己才是清白無辜的,大不了一拍兩散,兩房人都得不到爵位,她也不想被張氏祖孫壓到頭上。
高成冷汗漓漓,對蔣氏的話半信半疑:“當真……不會傷了大老爺性命麽?”
蔣氏不耐煩了:“當然不會!”
紅绫在一旁幫口:“高管事,你放心,大奶奶心裏有數。大老爺身邊還有看守呢,若是真的出了人命,欽差大人是一定要嚴查的,那樣事情就不好收拾了。等大老爺聽了你的話,鬧将起來,你還得勸住他,别在這兒鬧大了,就裝作是受了委屈卻礙于孝道不敢跟欽差說實話的模樣,卻又得讓欽差知道是怎麽回事,等回了京城再到皇上面前告狀,可别真的跑到老夫人面前對質。”
高成看着手中的紙包,猶豫不決。這件事他要擔的幹系太大了,弄不好就得被冠上奴殺主的罪名,全家都沒好下場!
蔣氏見他遲疑,索性再給他最後一個甜頭:“你放心,我不會不管你的。你兒子今年十八歲了,長得不錯,人也機靈,我這兒正缺一個采買的人,他正合适,你就當爲兒子的前程着想。”她瞥了紅绫一眼:“正好,紅绫也到了該婚配的年紀了,與你兒子不正好是一對兒璧人麽?我這就可以讓紅绫給你倒一杯媳婦茶,隻不知道你看不看得上?”
高成大吃一驚,看着紅绫面帶绯紅雙手捧上來的一盞清茶,再看看手裏的紙包,終于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