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霞甚至還每日抱她到張氏和趙玮那裏,讓她見一見祖母和小哥哥。張氏漸漸振作起來,雖然身體還有些虛弱,但已經坐卧如常了,對孫女也一如既往地疼愛。她因爲知道孫女早慧,有着非常玄幻的由來,遠超過同齡的孩子,也不把趙琇繼續當成周歲大的小娃娃對待,特地向廣平王妃借了筆墨,開始教孫女三字經,連同裏頭的典故也說得詳細明白。廣平王妃聽了一次,就大爲驚歎,覺得比自己教得好,讓兒子每日也過去旁聽,複習一遍小時候的功課。
趙玮的病情原是落水後受寒,富貴人家的孩子生就體弱,因此遲遲未能有起色,但江太醫的醫術水平不一般,在他的妙手之下,趙玮也慢慢好起來了,就是體質仍舊偏弱,稍微吹點小風,就要咳嗽。
趙琇很擔心他的身體,象這樣小時候落過水、受過寒、大病過一場的孩子,長大了往往也會虛弱些,比一般的男孩子更容易生病。趙玮如今是他們小二房唯一的男丁,如果日後因體弱而一事無成,整個小二房就要衰敗下去了,祖母張氏對此是不能接受的,因此對唯一的孫子抱有很大期望,盼着他能接過亡父的衣缽,讀書有成,科舉出仕,重振名楣。
至于建南侯爵位,張氏早就抛到腦後了。趙炯犯下弑弟大罪,又被皇子捅到皇帝跟前,能活命已是沾了老父的光,還想要保住爵位?那是做夢!
所以,張氏在教孫女三字經的同時,也命孫子在養病的時候溫習功課了,每天一個時辰,等他大好了,這個時間至少要番兩翻。
一個時辰就是兩小時,對于年僅五歲尚未病愈的趙玮而言,負擔着實不輕。現在他年紀還小,懵懵懂懂,甚至還不能完全明白父母去世意味着什麽,以爲他們隻是去了很遠的地方,遲早會回來,等他再大幾歲,知道自己身上壓着多重的擔子後,會不會被壓倒?如果到時候他還是這副小身闆,那将來的情況會糟糕到什麽地步,趙琇完全可以想象得到。
所以她開始爲此犯愁。
她勸過張氏,怕小哥哥太過用功傷了神,會影響身體,但張氏不以爲然:“不過是每日一個時辰,其他時候他都躺着養神,哪裏就傷着了?況且又沒叫他背書,隻是溫習罷了。祖母已問過江太醫,江太醫說不妨事的。大姐兒不必憂心,你祖父就知道寵溺孩子,哪裏知道孩子太寵了反而容易被養廢!”
張氏還以爲趙琇擔心兄長,是受那讓她“開了竅”的祖父思維影響呢,趙琇無言以對,隻得敗退。
高桢見她煩惱,便笑道:“趙妹妹,别擔心,你哥哥不會有事的。我小時候也常常生病,現在還不是壯得象頭牛?你讓你哥哥學我吧,父王讓我跟王府裏的護衛叔叔學打拳呢,我打得可好了。”
打拳?
趙琇眼中一亮。如果讓趙玮從小學習武術,适度進行運動,再注意平時的保養,他身體一定會好起來吧?不過他們家現在隻剩下張氏一個大人了,下人也沒剩幾個,想要學武術,也不知上哪學去,要是跟張氏說,她素來重文輕武,未必會贊成的。
趙琇便問高桢:“你可知道哪裏有适合小孩子學的拳法?”
高桢想了想:“讓你哥哥跟我學好了,我會三套拳法呢!護衛叔叔們都說,我打得非常好,大約也能教得起你哥哥。”
主意是好主意,趙琇不确定高桢真的把那幾套拳法學得很好,也許隻是護衛們哄他的,但廣平王府的護衛就在船上,又很和氣好說話,白天沒事時請教幾招拳法,應該不成問題,她隻是想要個鍛煉身體的辦法,沒打算學人家的絕招,大路貨也是可以的。但問題是,趙玮現在還病着呢,張氏與廣平王妃都嚴格禁止他出艙房吹風。可等他病好,都不知是什麽時候了,兩家人未必還在一處呢。
高桢小小年紀還是挺聰明的,他得知趙琇的煩惱後,想了個折衷的好法子——他先教會趙琇,等趙玮病好了,再讓趙琇教給他。
法子是好法子,可惜趙琇這副小身闆,連想要穩穩當當地走路都夠嗆,更别說是學拳了。她隻好坐在邊上,看高桢在艙房裏示意拳法套路,打了一遍又一遍,她就努力用腦子記下來,偶爾還要比劃幾下。還别說,雖然下盤的動作不好實際演練,但手上的套路她都能學得八九不離十,完了打一遍,連高桢都驚喜不已呢,連聲誇她聰明,記憶好。
趙琇心想,這大概是因爲這具身體足夠年輕、記性極佳的緣故,如果将來長大了,記性依然這樣好,手腳也能繼續這麽協調,那還真是難得的金手指。
看到兩個孩子相處愉快,廣平王夫婦和張氏都是喜聞樂見的,以他倆的年紀,現在還用不着講究什麽男女有别,艙房裏一張三四尺寬的大床,他倆一個床頭,一個床尾,都快算得上同床共枕了,白天一起玩樂學習,晚上一起聊天睡覺,真真是親密無間。
煙霞近身侍候着,一直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倆親近。她本是二等小丫頭,因爲人機伶,比一些大丫頭都要受寵,因此才會随行出外,一向做的是雜活,如今被安排到趙琇身邊,也不抱怨,對待趙琇跟對待世子高桢一樣精心體貼。
但高桢身邊的大丫頭卻跟她有不同的想法,看着高桢與趙琇親密無間,她就有些不高興,見煙霞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心裏就生氣,尋了個空,将煙霞拉到無人注意的角落裏教訓她:“王妃說了,趙老夫人病情已大好,趙姑娘可以多陪陪她,你怎麽不讓趙姑娘在趙老夫人房裏多待些時候?這一會兒的功夫就把人抱回來了,整天都跟世子爺在一起,象什麽樣子?”
煙霞聞言大奇:“煙雲姐姐,你這話是何意?趙老夫人精神不濟,每日教趙姑娘一個時辰的功課,就撐不住了,趙姑娘還特地多陪了她一會兒才回來的,王妃還勸她安心與世子爺玩耍,别打攪趙老夫人歇息呢,這有什麽不對的?”
煙雲抿抿唇,見她不開竅,隻得與她說明白了:“你知道什麽?先前在京裏時,王妃讓世子爺多與鍾家表姑娘在一處玩耍,世子爺不情不願的,混熟了才好些。如今世子爺随王爺王妃出行在外,頭幾天還聽他提起鍾家表姑娘,舍不得離開小夥伴,如今早已把人忘記了。等将來回了京城,鍾家表姑娘見他冷淡,定然要生氣的,王妃也會跟着生氣,到時候受罰的還不是我們?”
煙霞這才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姐姐也操太多心了,趙姑娘不過就是跟世子爺在一處玩幾天,等到了上海,兩家人分開,自然是該幹什麽幹什麽。表姑娘那裏,素來有些小脾氣,等世子爺跟她多來往兩回,再混熟了,還有什麽可生氣的?你我如今不過是奉王妃之命侍候小主子,王妃又怎會罰我們呢?”
煙雲聞言就白了她一眼:“可見你這丫頭是個沒良心的,當日你可沒少收表姑娘賞的銀子,那時嘴甜得象淌了蜜,如今卻都忘了。”
“誰還能忘了?那般大方的主兒,實在少見。”煙霞笑了笑,“隻是她再大方,也不是我們的主人,哪裏還能爲了那點賞,就不顧主人的吩咐?煙雲姐姐,我和你不一樣,你是同父母一起随着王妃嫁進王府的,表姑娘是你舊主人,你自然親近她些,可我卻是合家由内務府派到王府當差的,除非表姑娘日後嫁進王府來,不然她也就是個姻親家的姑娘罷了。”
煙雲一窒,臉上立時有些火辣辣的。她父母皆是王妃鍾氏從娘家帶來的陪房,算是王妃的嫡系,平日裏素來地位超然,就覺得自己在仆役中高人一等了,卻忘了煙霞這等王府出身的人,本身自有傲氣,侍候着金枝玉葉,哪裏會把尋常官宦人家的女兒放在眼裏?平日敬着鍾家人,不過是看在王妃面上。
煙雲再沒在煙霞面前提起這個話題,但私下裏倒是探過高桢的口風,比如在高桢興高采烈地教完趙琇打完拳後,提起鍾家表姑娘也自小體弱,他回京後不如也教一教表姑娘?表姑娘年紀大些,想必能學得比趙姑娘更好。
不料高桢卻給了她一個不合心意的回答:“她才不肯學呢!我每次打拳時出了點汗,她就笑話我臭哄哄的,還說學武無用,叫我多看詩書。我難道不曾看書麽?不過是看累了打套拳散心罷了,學武怎會無用?若太爺爺不會武,哪裏能将清兵趕出關外?那時她就别想有如今的好日子過了。”順道還誇了趙琇一把:“趙妹妹就不會說這樣的話,還學得很用心,明明站都站不穩,也堅持天天練幾回,生怕不小心忘了,教她比教表姐輕松得多。”
煙雲有些讪讪地,心裏十分郁悶,卻是很少再提起這件事了。她沒多久也想明白了,趙琇才多大?比世子高桢足足小了四歲多,即使這會子再親密,等兩人分開,小孩子家忘性大,用不了多久就不記得彼此了。表姑娘卻不同,在京中常來常往的,有王妃在,她将來十有八九會成爲世子妃,自己一個丫頭就不必操那麽多心了吧?
這隻是發生在船上的一個小插曲,統共也就隻有高桢和兩個丫頭知道,家長們卻一無所知。他們更關心的是即将抵達的蘇州,到了那裏,他們就要轉走陸路,前往上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