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氏又悄悄看了春草一眼,心裏焦急。她清楚,以太婆婆張氏的性情,既然不打算繼續在分家之事上糾纏,大概這幾日就要搬走了,身邊侍候的人自然也要跟着離開,過後是不是會有什麽不好的風聲傳出來,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不過萬幸的是,看張氏神色正常,顯然還不知道什麽消息。
她開始哽咽着掉眼淚:“這樣實在是不應該的,我聽着都覺得臉紅,咱們這樣的人家,再大的恩怨也越不過一個‘禮’字,隻是我做晚輩的,實在不好說什麽,還望老夫人别怪我不敢說一句公道話。”
張氏見多了繼子繼媳的刻薄嘴臉,今日聽了這便宜孫媳婦的話,心裏倒是好過了許多,臉色也緩和了:“罷了,你也有你的難處,我怎能怪你?你且好好過日子吧,今後這府裏做主的可就是新侯爺了,他是個孝順生母的,還不知會鬧什麽笑話呢,可有得你受的。”
蔣氏心中更加郁卒,這何嘗不是她心裏的想法?不過如今錢老姨奶奶被流言吓得病倒了,怕是一時半會兒作不了怪,等她好了,再放一回流言,她也就老實了。
不過那事兒算不了什麽,眼前的春草才是大問題。
蔣氏又扮了一回可憐:“我們做小輩的,除了敬着順着長輩的心意,又能如何?想來老姨奶奶也不是個不明事理的,我們大爺好歹也是她的骨肉。”然後就笑問:“老夫人打算什麽時候搬?這搬家不是小事,總要有人手,夫人事忙,怕是顧不上的,孫兒媳婦倒還可以搭把手。”
張氏微笑點頭:“放心,若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一定開口。”
蔣氏應了,又再偷看了春草一眼,便起身告辭。她得去婆婆牛氏面前勸說一番,在解決春草之前,不能讓張氏母子主仆離開侯府!
她一走,趙焯就從西屋裏走了出來,米氏也抱着女兒重新回到婆婆身邊,面帶疑惑:“奇怪,她素日禮數雖然還算周到,但向來是個明哲保身的,從不插手我們兩房之間的紛争,今兒怎麽仗義執言起來?”
趙焯有些不以爲然:“玦兒媳婦還不至于吧?這回原是大哥大嫂他們做得太過了,連小輩們瞧了,也覺得不象。”
張氏就教導媳婦:“無論她是否有别的想法,既然她來安撫,你也别胡亂猜疑人家,興許她真是一番好意呢?她是正經官宦之家出來的女兒,與你大嫂娘家暴發戶的作派不能比。”
米氏笑了,牛氏那小心眼兒不講禮數的作派,還真是暴發戶得很,他家原是前朝的叛逆,還敗在清軍手下,若不是殘軍人數挺多,太祖皇帝爲了大局,将人招安了,哪裏還有牛家的活路?既然本不是正路子出身的人家,做事沒道理,也就不奇怪了,蔣家可沒她那麽胡來。
趙琇無語地看着他們母子三人爲蔣氏的怪異行徑開脫,又再看看一旁站着的春草臉色發白,心裏深表同情。看來蔣氏事後已從丫頭乳母處問到了真相,澤哥兒隻怕真的不幹淨,所以她爲了保住兒子,先是把鴻哥兒的乳母給滅了口,然後在府中傳播郡公爺舍不得後輩兒孫要帶走一個作伴的流言,将所有人的疑心壓了下去,如今又打起了春草的主意。如果他們一家子分家搬了出去,帶走了春草,她一個内宅婦人,頭上還有婆婆管束,自然不方便滅口,現在還不知道會出什麽花招呢。
這時候,又有人來了,來的卻是蔣氏方才帶來的一個丫頭,名叫紅绫的,笑吟吟地向張氏等人行了禮:“我們奶奶方才掉了一塊帕子在這屋裏。”米氏一瞧,蔣氏方才坐過的椅子上果然有一塊手帕,便讓她拿回去了。
紅绫又笑吟吟地說:“好叫老夫人和二太太知曉,我方才往回走的時候,遇到後門上當差的杜媽媽,正要進來給春草姐姐報個信兒,她家裏來人了,說是她老子忽然摔了一跤,昏迷不醒,大夫來瞧了說不大好,叫她趕緊回家瞧瞧去呢。我想着杜媽媽是後門上的人,不本該進内院來,又是爲老夫人這裏的姐姐傳話的,若叫人瞧見了,還不知要鬧出什麽官司來,就自告奮勇替她捎一回話。”
春草早已面無人色了,這樣的理由,無論是真是假,她都沒法回絕。此刻她隻恨沒有早早将實情告知張氏,否則主母好歹會替她擋上一擋。
張氏果然沒有起疑:“這可不是小事,春草回家去瞧瞧吧,若好就罷,若不好了,再打發個人進來送信。”又囑咐兒媳米氏:“賞她十兩銀子,讓她給她老子請大夫抓藥。”米氏應了,将女兒交給丈夫抱着,自己進屋取銀子。
春草顫抖着下跪給張氏磕頭謝恩,爬起來時,臉色都透着青灰,人人都瞧出不對了,但隻以爲她是擔心母親,于是張氏又安慰她:“别怕,你老子年紀也不算大,興許隻是一跤摔得狠了,過不久就會醒的。”春草臉上的表情都快哭出來了。
趙琇猶豫了一下,忽然伸手去夠春草,嘴裏“啊啊”地叫起來。趙焯莫名奇妙:“這是怎麽了?”向春草的方向邁出了一步,隻這一步,就讓趙琇抓住了春草的袖子,然後就再也不放手了。
張氏皺眉:“大姐兒别胡鬧,春草她爹病着呢,急等着她回去探病。”
趙琇忽然大聲吵鬧起來,還哭了,反正她現在是小孩子,小孩子哭鬧是常事。
米氏聽到聲音,連忙從屋裏跑了出來:“這是怎麽了?好好的怎麽哭得這樣厲害?”趙琇隻是不管,一味抓着春草的袖子不放,春草好象忽然開了竅,把小主人當成了救命稻草,非常機靈地抱過她,哄着拍了幾下,趙琇也非常合作地收了哭聲。
米氏連忙上前抱過女兒查看,沒想到趙琇一離了春草懷抱,就又大哭起來了,這回哭得更厲害,竟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感覺,仔細一看原來是被口水嗆着了,想停都停不下來,整張小臉咳得通紅。米氏心疼女兒,忙叫春草:“快抱住她拍一拍,這到底是怎麽了?平日裏也不見她有這麽粘你。”
春草漲紅了臉,心裏也有幾分驚疑不定,莫非是那日跟嫂子說話,大姐兒在邊上玩耍,真的聽懂了?這才一歲的孩子,真有這麽聰明麽?
不管趙琇忽然變得很粘她的原因是什麽,春草此刻爲了保命,也顧不得多想,抱住小主人就開始輕輕拍着她的後背。趙琇平日養在祖母張氏身邊,春草是張氏得力的大丫頭,自然很有照顧孩子的經驗,一套動作做下來,娴熟得讓人挑不出錯來,趙琇的情況也漸漸好轉,隻是一個勁兒地拽着春草的衣服不肯放開。
張氏有些生氣了,教訓媳婦:“怎麽教的孩子?平日裏看着還好,這節骨眼上卻胡鬧起來!”又問:“奶娘呢?這會子怎麽不在?!”
米氏低頭不敢辯解,隻說:“方才還在的,隻怕也是得了信,回家去了。”趙琇的乳母陳王氏,人稱珍珠嫂,原是春草的親嫂子。
趙焯忙打圓場:“母親熄怒,不如用咱們的帖子,去回春堂請大夫去春草家裏走一遭吧?等大姐兒這裏好了,再放春草回去也不遲。”
張氏瞪了孫女一眼,放緩了神色:“就這麽辦吧。”趙琇不敢看她,隻把頭埋在春草懷裏不說話。
春草暗暗松了口氣,紅绫臉色卻變得難看,笑容也有些僵硬了,但張氏發了話,趙焯又拿了帖子叫人去請大夫,她一個“捎信的”也隻能暫時告退,回去尋主母商量應付辦法了。
不多時,趙焯派去的人回來複命:“小的去了回春堂請大夫去陳家,陳家人說,陳大叔不曾摔着,明兒還要當差呢。”
張氏一家大爲不解,正好珍珠嫂回來了,原來是被蔣氏院裏的人硬拉去說話,才拌住了腳。米氏讓人去後門上問是怎麽回事,得到的答案卻是杜媽媽今日告假,早早家去了,沒人知道她是否曾經進過内院傳話。
米氏不悅地說:“這多半是那杜媽媽想進内院亂逛,卻被玦兒媳婦身邊的丫頭遇見了,才胡亂編了個理由蒙混過去。隻是咒人父親病危,也太缺德了些。”想想如果遇到這事兒的不是蔣氏的丫頭,而是牛氏院裏的人,隻怕就要借着春草是婆母丫頭的事鬧出來了。
趙焯冷笑:“從前母親管家時,何曾出過這等亂子?如今這位建南侯夫人除了争閑鬥氣,究竟還會做什麽?!”
張氏皺皺眉頭,總覺得有什麽不對。
東屋裏的春草和趙琇,卻齊齊松了口氣,然後又齊齊愣住,趙琇重新挂上天真懵懂的表情,一邊用手揪腳上穿的小鞋子,一邊沖人露無齒的笑,但春草卻把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半天,才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摸了摸她的頭:“好大姐兒,你真是個機靈的孩子,将來一定會有大出息的!嗯,大出息!”
而此時此刻,蔣氏坐在自己的屋裏,卻是一臉凝重。紅绫站在她跟前,有些不安:“奶奶?”
蔣氏緩緩站起身:“罷了,這事兒還得從夫人那裏想辦法,隻要他們分不了家,以後總有下手的機會!”
紅绫小聲道:“可夫人隻怕就盼着老夫人和二老爺二太太早日搬出侯府呢,又怎會不分家?”
蔣氏看着她,露出一個陰深深地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