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宰輔,爲了一個女人争風吃醋,你信嗎?”
寇準一臉唏噓的問道。
寇季果斷搖頭。
能坐上相位的人,那個是蠢人?
像是張齊賢、向敏中兩個史書留名的人,就更不是。
隻要不是蠢人,是絕對不可能因爲女人葬送前程的。
所以,他們兩個不可能爲了女人争風吃醋。
寇準長歎了一聲,幽幽的道:“你不信,可百姓們信呐。”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百姓們是被奸人蒙蔽了。”
寇準緩緩點頭,道:“當年,薛居正亡故,留下了龐大的家業給他的兒子,薛居正的兒子薛惟吉,重病纏身,沒有子嗣,命不久矣。所以許多人都惦記上了薛府的家業。
薛居正的妻室,隻是一個柔柔弱弱的女流之輩,很難在群狼環伺之下,守住家業。
所以她想了一個辦法,找上了向公,準備以家業相托,讓向公輻照他一二。
向公答應了她。
卻沒料到,那個女人太蠢,請托了向公以後,居然又找上了張齊賢。
在薛惟吉死後,向公和張齊賢不可避免的撞上了。
二人在朝中的地位不相上下,突然撞上了,自然不肯退縮。
誰縮,誰以後就在朝堂上擡不起頭。
于是乎,二人不可避免的鬥了一場。
然後就被人傳成了争娶寡婦,傳的沸沸揚揚,鬧的舉國皆知。
最終先帝不得不罷黜了二人的相位,才将此事平息了下去。
事情雖然平息下去了,可向公自此也背上了一個貪财好色,獨好人妻的名聲。”
寇季聽完了寇準的講述,微微皺眉道:“一事不勞二主,薛惟吉的遺孀,是真的蠢,還是故意的?”
寇準搖了搖頭,“誰知道呢?百姓們隻顧着看兩位宰輔相鬥,誰又會去在乎一個已經失去了依靠的女人?百姓們期盼着看他們二人互相毆鬥,又怎麽會去深究,裏面是不是有誤會?”
寇季沉吟道:“朝廷就沒查查此事?”
寇準苦笑道:“兩位宰輔都鬥起來了,此事就算查清楚了又如何?”
黃泥掉到了褲裆裏,人們隻會懷着惡意,嘲笑你拉在褲裆裏了,即便他們知道那是黃泥,也會将其當成屎,嘲笑你。
寇季盯着寇準道:“祖父是想借着我嶽祖父的故事,提醒我防着點,免得有人對我出手?”
寇準緩緩點頭,“你弱冠之齡,位列國公,風頭太盛了。盯着你的人很多,惦記你的人更多。所以爲人處事,要處處小心,免得在别人設下的小陷阱裏,栽一個大跟頭。”
寇季拱手道:“祖父的教誨,我銘記于心。”
寇準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你該犯一犯錯了。”
寇季愕然的瞪起眼,“犯錯?”
寇準點頭道:“你不犯錯,朝廷沒辦法治你。”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别人都恨不得自己的孫兒爵位不夠高、官位不夠高,您怎麽淨想着讓我犯錯啊?”
寇準瞪了寇季一眼,“你已經快要觸及人臣的頂點,眨眼間,便能觸及封無可封的地步。官家雖然對你親厚,可你真到了封無可封的地步,官家如何能容忍你繼續留在朝堂上?”
寇季愣了一下,略微皺起了眉頭,“官家應該不會對付我。”
寇準冷笑道:“就算官家能容忍你,百官能容忍你,民間的百姓能容忍你?位極人臣,封無可封,皇位觸不可及,真到了那個時候,你就是大宋朝最大的禍患。
你的存在,就是懸在所有人頭上的一柄利劍。
百官們害怕你造反,會影響他們的榮華富貴。
百姓們害怕你造反,會影響他們好不容易得來的富足生活。
你不死,朝野上下所有人都不會安心。
你說你死不死?”
寇季臉色有些不好看的道:“所以……我現在得韬光養晦,或者說不斷犯錯,将自己的地位降下來,然後在升上去,再降下來。升升降降的,一直維持在滿朝文武和百姓能接受的地步?”
寇準鄭重的點頭。
寇季苦笑道:“那未免有些太憋屈了吧?”
寇準瞪了寇季一眼,哼道:“你會委屈?文臣武将跟你交好的多不勝數,官家又将你引爲心腹重臣,你就算無官無爵,也沒人敢在你面前放肆。
你想對付誰,隻需要放一句話出去,自然有人會幫你對付,根本不需要你赤膊上陣。”
寇季歎了一口氣道:“那我以後就在府上待着,韬光養晦,陪陪妻兒?”
寇準點頭道:“你陪着向嫣就行,小天賜哪兒,不需要你陪。”
寇季愕然的挑起眉頭。
寇準十分蠻橫的道:“小天賜能說話以後,得在老夫身邊待着,老夫要帶着他,親自調教。”
寇季心不甘情不願的道:“我能拒絕嗎?”
寇準瞥了寇季一眼,不鹹不淡的道:“能……你先找一根繩,将老夫吊死。”
寇季撇撇嘴,不想跟這個不講理的老頭子講話了。
年齡大就可以不講理嗎?
年齡大在大宋朝還真的可以不講理。
寇季心裏歎了一口氣,對寇準道:“祖父既然要親自調教小天賜,我也不攔着。回頭我跟嫣兒再生一個就是。”
寇準瞪起眼,不滿的道:“一個怎麽夠?生他十個八個的,我寇府又不是養不起。”
寇季哭笑不得的搖搖頭,沒有再開口。
寇準嘟嘟囔囔的道:“回頭幫老夫在河西安插幾個人?”
“嗯?”
寇季愕然的瞪起眼,剛正不阿的寇公,居然學會走後門了?
寇準似乎看破了寇季險惡的心思,橫了寇季一眼道:“文昌學館裏有幾個小怪物,一年時間就學完了三年的課業。
如今整日裏在學館内混吃等死,老夫不願意看到他們浪費韶華,所以準備派他們出去曆練一下。
河西初定,剛好缺人。
就讓他們去河西,好好的啃一啃硬骨頭。
好好看一看底層百姓有多不易。”
寇季聽到這話,恍然大悟,寇準走後門,原來不是爲了私事,而是爲了公事。
對于寇準口中提到的小怪物,寇季大概有所猜測,但卻沒有深究。
寇季思量了一下,對寇準道:“河西的百姓過的可不賴……”
一個個名下皆有千畝良田,屋裏皆有三個妻室,小日子過得滋潤着呢。
比中原腹地的一些豪門大戶,過的還滋潤。
文昌學館的學生們去了,恐怕體驗不到什麽底層百姓的不易。
寇準瞥了寇季一眼道:“你在河西的作爲,老夫略有耳聞,河西的百姓過的如何,老夫也知曉。老夫指的百姓,不是遷移到河西的宋人,而是歸附我大宋的那些回鹘人。
河西的惡人,該殺的已經被你殺完了。
不該殺的,也被你殺完了。
如今剩下的,大多都是純良的百姓。
好好治理,好好引導,他們遲早會擺脫回鹘人的身份,成爲一個宋人。”
寇季聽到此話,略微有些明白了寇準安排那些學生去河西的用意。
寇季略微有些疑惑的看着寇準道:“祖父,我可聽說,您是一個有地域歧視的人。怎麽會對河西的百姓,如此要好?”
寇準嘴角抽搐了一下,瞪了寇季一眼,喝道:“無稽之談……”
寇季認真的道:“我可聽說,你初入仕途的時候,對南方人頗有成見?”
寇準略微有些惱怒的道:“是老夫一個人對南方人有成見嗎?滿朝文武,包括官家,對南方人都有成見。老夫不過是順勢而爲罷了。”
寇季一臉疑惑。
寇準冷哼了一聲道:“太祖立國于北方,所以朝堂上的大臣,多是北方人。太祖在位的時候,朝中的宰相,大部分是北方人,所以就傳出了一句太祖不喜南方人的話,不願意用南方人爲相。
太宗那是真的讨厭南方人。
老夫在太宗手下爲臣,難道要賭上自己的仕途,去替南方人說項嗎?”
寇季皺眉道:“太宗爲何會讨厭南方人。”
寇準歎了一口氣,“此事跟南唐有關。昔年太宗皇帝跟随大軍一起去征讨南唐,攻破了金陵。太宗皇帝興沖沖的帶着手下的人,沖進了南唐皇宮,準備大肆搜刮一番,卻發現南唐國庫内,空的能跑老鼠。
太宗皇帝氣憤至極,帶人在金陵城内大肆屠殺了一番,從南唐文臣、富商大賈府上,搜刮出了海量的錢财。
太宗皇帝斷言,南唐敗亡,皆是因爲南唐文臣和商賈。
南唐文臣搬空了國庫。
南唐商賈賺光了天下的錢财。
卻不肯在南唐窮困潦倒之際,出手幫忙。
迫使南唐後主李煜,在南唐搜刮民财,用于抵禦外敵。
也因此種下了亡國的禍端。
太宗皇帝覺得,南唐的文臣和南唐的商賈良心都壞透了。
坐看南唐亡國。
所以對南唐的文臣和南唐的商賈厭惡至極。”
寇季沉聲道:“所以,太宗皇帝因此厭惡了整個南方的人?”
寇準皺眉道:“準确的說,是南方的讀書人和商人。”
寇季苦笑道:“所以,祖父歧視南人,并不是祖父您真的有地域歧視。而是當時朝堂上的風氣?”
寇準鄭重的點頭。
寇季沉吟道:“如今朝堂上沒有這種風氣了吧?”
寇準幽幽的道:“先帝在朝的時候,仍舊有這種風氣。官家登基以後,倒是消散了許多。”
寇季認真的道:“南人北人,皆是宋人,不該有這種風氣的。人心有好有壞,不應該遷怒于所有人。”
寇準歎氣道:“錢财最能腐蝕人心,可若因爲貪财,而坐視亡國,那就十分可恨。”
寇準盯着寇季道:“你沒有經曆過覆滅南唐的戰事,你根本想象不到,朝廷窮的隻能靠着搜刮民脂民膏維系。官員富得流油、富商大賈們也富得流油,卻不肯拿出一文錢,幫助朝廷度過難關。
坐視江山敗亡,坐視狼煙四起。
面對他們,你怎能不生出恨意?
但凡胸中有家國天下的人,都會恨不得生吞他們的血肉。”
寇季雖然沒有經曆過覆滅南唐的戰事,但卻能想象出那種場面。
因爲史書上有一個遠比南唐還有出名的例子,那就是大明。
大明風雨飄搖之際,國庫内空的能跑耗子,崇祯帝拆東牆補西牆,努力的維持着大明朝。
可最終也沒能将大明朝維持下去。
大明朝真的沒錢嗎?
李自成攻破了北京城以後,從北京城内的達官貴人府邸,搜刮出了千萬兩的白銀。
北京城内的達官貴人們,富得流油
卻不肯拿出來,共度國難。
眼看着江山敗亡。
可笑的是。
崇祯帝爲了維系大明朝,下令讓大臣們捐助‘助饷’,發放軍饷。
崇祯帝的嶽父嘉定伯周奎,隻捐助了三千兩銀子。
更可笑的是,周奎的三千兩銀子,居然是女兒周皇後給的。
周皇後爲了讓周奎起一個帶頭作用,私底下給了周奎五千兩銀子,讓周奎捐助。
周奎居然還從中間抽取了兩千兩銀子的中介傭金。
闖王李自成攻破了北京城以後,手下的将領從周奎的府邸,搜出了大量的金銀珠寶、古玩字畫。
其他的朝臣,也大同小異。
在崇祯帝募捐期間,一個個哭窮,不願意出錢。
可當闖王李自成攻破了北京城,搜刮了一番後,從他們家宅中,搜出了海量的金銀。
如此大臣,爲了一己貪欲,坐看江山敗亡。
怎能讓人不恨?
将其一個個稱之爲國賊,也不爲過。
南唐後主李煜的遭遇,跟崇祯帝大同小異。
南唐的大臣,一個個也是如此。
太宗皇帝趙光義,見是到如此大臣以後,怎能不恨上他們,厭惡他們?
寇季若是碰上了這些東西,估計能提着刀從城西砍到城東,将他們所有人的屍骸,剁成肉泥,用烈火焚燒。
爲何不喂狗呢?
因爲寇季怕狗惡心的吐出來。
寇季沉默了許久,心情有些沉重的道:“我大宋問鼎天下,已經數十年了。那些惡心人的東西,也差不多死光了。
此類不是東西的東西,不僅南方有,北方也有。
不能一概而論。
有我在朝堂上,就絕對不會允許此類不是東西的東西存在。
所以,不能因爲此類不是東西的東西,就委屈了南方人。”
寇準瞥了寇季一眼,道:“你還想刻意捧一位南方出身的宰相出來不成?”
寇季十分果決的道:“不分南北,皆爲宋人,适才而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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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