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打敗西夏的名頭,收攏人心,倒是說得過去。”
朱能沉吟了片刻,猶豫道:“可這終究是虛名,并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收益。青塘肯跟我們一起攻打黃頭回纥,那是因爲他們可以借機拿下半個黃頭回纥的疆土。
河西之地,你打算盡數納入我大宋的版圖,青塘出兵河西,并沒有實質性的利益可圖。
角厮羅不可能輕易出兵。
他若是爲了一己私憤出兵河西的話,那他就不是一個合格的青塘之主。”
寇季笑着道:“青塘出兵河西,當然不僅僅隻有虛名可圖。”
朱能愕然道:“你還能将河西分出去一部分給青塘不成?”
寇季搖頭道:“誠如你剛才所言,河西之地,我志在必得,不會分給任何人一分一毫。”
朱能不解的皺起了眉頭,“那青塘出兵河西,還能圖謀什麽?”
寇季坦言道:“青塘出兵河西,雖然拿不到河西的疆土,但是卻能向我大宋表明忠心。隻要他向我大宋表明忠心,我大宋自然不會虧待他。”
朱能瞬間聽懂了寇季話裏的意思,他盯着寇季沉聲問道:“你許給了青塘贊普角厮羅其他的利益?”
寇季緩緩點頭道:“青塘有意組建重甲鐵騎,我準備幫他們一把。”
朱能聞言,大驚失色。
“前車之鑒,後車之師。我大宋養了一個西夏,就已經讓我們頭疼不已了,若是在養一個青塘,那還了得?”
大宋東北境有遼國這一頭猛虎。
北境有西夏這一隻豺狼。
若是再養肥了青塘。
那就會行成三面夾擊之勢。
一旦遼國、西夏、青塘,三面同時向大宋進軍。
那大宋距離亡國就不遠了。
寇季聽到了朱能的話,沉默了一下,随後看向朱能,十分認真的道:“你能想到的,我如何想不到。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若是不養青塘的話?難道别人就不會養嗎?
西夏、遼國,是如何一步一步坐大的,你比我更清楚。
若是沒有我大宋不遺餘力的爲西夏、遼國培養人才。
若是沒有我大宋的豪門不遺餘力的向西夏、遼國出售軍械。
西夏、遼國,何至于成爲我大宋的心腹大患?”
朱能一瞬間陷入到了沉默當中,臉色十分難看。
他知道寇季說的是實情。
大宋對遼國、西夏而言,沒有任何秘密。
所以大宋有什麽人才,有什麽軍械,西夏和遼國心知肚明。
往往在大宋遭受排擠的,在大宋郁郁不得志的良才,都是遼國招攬的對象。
一些在大宋極富盛名的人才,遼國也會主動抛出橄榄枝。
在遼國許下的高官厚爵的誘惑下,不少良才叛逃出了大宋,成爲了遼國的高官。
西夏雖然沒有遼國那麽跋扈,但也暗中收攏了不少從大宋叛逃出去的良才,并且委以重任。
軍械方面就更不必多說。
隻要西夏、遼國出的起價錢,大宋任何的軍械,他們都能拿到圖紙,拿到樣品。
百虎齊奔出現在大宋,不過短短數月。
宋遼邊陲上,已經有人開始走私百虎齊奔,将如此國之重器,販賣給遼國。
由此可見。
大宋會不會養青塘,能不能将青塘養肥,不是寇季和他朱能說的算的。
隻要青塘能夠許下重利,總有人會铤而走險,将青塘所需要的東西賣給青塘。
寇季見朱能陷入到了沉默中,就繼續感慨道:“我們既然不能阻止此事,那就想辦法引導此事,控制此事。東西由我們交給青塘,錢财由我們賺取。
我們在賺取青塘錢财的同時,還能控制青塘兵家利器的數量,了解青塘的軍機要聞。
戰争終究是人在打,而不是兵器。
隻要我們能借此獲悉一切我們想要知道的消息。
真正跟青塘開戰的時候,我們有何懼之有?”
寇季緩緩挺起胸膛,傲然道:“我雖然不怎麽通兵事,但我也知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朱能聽到了寇季的話,眉頭皺的更緊。
他終究是一個武臣。
行軍打仗一類的事情,他很精通。
人情世故方面,他也不弱。
但是在勾心鬥角方面,他其實并不擅長。
他若是擅長勾心鬥角,也不用依附在寇準門下。
寇季将的道理很粗淺,他能聽懂。
但是背地裏的謀劃,讓他聽的雲裏霧裏的,十分懵懂。
寇季打量了朱能兩眼,大緻猜出了朱能爲何皺眉,他笑着道:“簡單點講就是,我們掌控和青塘交易的途徑,用我們手裏的武器,從青塘換取大量的錢财。然後再借着青塘的錢财,讓我們變得更強。
重點就在于,錢财在我們手裏,可以用于增強國力。
錢财若是落在了那些奸商手裏,不是被埋在土裏,就是被塞進了勾欄院,于國無用。”
朱能細細的想了想寇季的話,覺得有些糟心,便揉了揉眉心,不去再想,“算計人的事情,我不懂。如何增強國力的事情,我也不懂。
我就會打仗,隻會打仗。
朝廷讓我打哪兒,我就打哪兒。
其他的我不想多想,想多了頭疼。
但有一件事我必須提醒你。
你小子幫青塘鍛造重甲騎兵,看着是在賺取青塘的錢财,幫我大宋增強國力。
其實是在與虎謀皮。
角厮羅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他絕對不會滿足于現在的處境。
一旦他實力大增以後,一定會觊觎我大宋。
天下之大,卻少有地方能比得上我大宋富庶。
所以周遭四鄰,皆惦記着我大宋的疆土。
不會有人例外。
因爲沒有人喜歡待在鳥不拉屎的地方。”
寇季聽到了朱能的囑咐,笑眯眯的道:“所以我提早在青塘背後埋了一顆釘子。”
朱能一愣,樂了。
“元山部……我倒是把他們給忘了。”
寇季緩緩點頭笑道:“青塘可以用錢财跟我大宋換取匠人、鐵料,制作軍備。元山部同樣也可以。甚至,元山部隻要付出錢财,我們就能将完整的軍備送到他們手裏,省去他們在中間折騰的工夫。
隻要我們拿下河西,就不需要經過青塘,也能想元山部輸送軍備。
青塘要跟我大宋紮刺,也得問一問元山部答不答應。”
“還真是……”
朱能解開了心中的擔憂,臉上的笑容也多了,随口附和了一句以後,似乎想起了什麽,打趣的道:“不知寇吏部何時升任的參知政事?”
寇季聞言一愣。
就聽朱能繼續打趣道:“我又是何時升任的樞密使?”
寇季樂了,他聽懂了朱能話裏的意思。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他們二人雖然已經是朝中重臣,可是距離真正的權力中樞,尚有一些距離。
二人談論的話題,擔憂的事情,明顯是不該他們操心的。
寇季笑着道:“未雨綢缪嘛。現在我不是參知政事,你不是樞密使,可以後就說不準了。此番若是我們能拿下河西,回到汴京城以後,也能幫你謀劃謀劃副樞密使的位置。”
朱能的底蘊始終太淺。
想要從高處恭手裏拿下樞密使的位置,根本不可能。
但是謀劃謀劃副樞密使,還是可以的。
寇季原以爲朱能會滿口答應,卻沒想到,朱能居然笑着擺手道:“樞密使就算了,坐在哪兒當泥菩薩,太難受了。
我還是更喜歡在軍營裏待着。
再說了,能坐上樞密使位置的人,心都髒。
我心不夠髒,鬥不過他們。
此番若是拿下了河西,回京以後,倒是可以問官家讨一個公爺坐坐。
我的子孫後輩中,若是有人能夠成器,倒是能謀一謀樞密使。”
寇季聽到了朱能的話,略微愣了一下,緩緩點頭。
朱能的心思他倒是能夠理解。
從大宋立國之今,坐在樞密使位置上的,不是開國大将,就是将門出身的名将,又或者是有官家撐腰的有功之臣。
底蘊、功勞、背景,缺一不可。
文臣雖然能夠壓制樞密使,但是還沒到取而代之的地步。
朱能的功勞倒是夠。
但是底蘊和背景卻不夠。
他沒有開國大将的爹,也沒有開國大将的祖父。
他從出仕到現在,一直以寇準的馬仔自居。
半道上跑過去效忠趙祯,趙祯也不一定會信任他。
就更别提将其引爲心腹,大力擢拔。
他此戰若是得勝,以開疆拓土的功勞獲封爲公爵。
汴京城内的頂級将門之列,必然會多出一個朱家。
他死後還能混一個帶武字或者帶忠字的谥号。
他的子孫隻要不是太混賬,憑借他的功勞,倒是能在仕途上順風順水。
子孫若是成器一點,自己混一點功勞,副樞密使、樞密使,也不是不能圖謀的。
朱能對自己以後的生活,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寇季也不好開口多加幹涉。
寇季思量了一下,笑道:“以你我兩家的交情,以後在朝堂上碰見是自家兄弟,我自然會照顧一二。”
朱能聽到這話,咧嘴笑了,笑容十分燦爛。
寇季以後的前途,一片光明。
不論是在大宋,還是在大宋以外,他都能混的風生水起。
有他照應着自家子孫,自家子孫以後在朝堂上自然不會吃虧。
朱能笑着對寇季抱了抱拳,“那我就先替家中那幾個不成器的,謝謝你了。”
寇季搖頭笑道:“以你我兩家的交情,談什麽謝不謝的。”
朱能笑着點點頭道:“言歸正傳……既然你已經将西夏的援軍安排的明明白白,那我們也無需爲前方的李昭亮擔心。
我們現在隻需要在此地等着,等着李元昊自己坐不住,從玉門關裏跑出來,然後一舉擊潰他即可。”
寇季沉吟道:“最好能将李元昊留在玉門關。此人對我,對大宋,都頗有敵意,留着他始終是一個禍害。”
朱能吧嗒着嘴,遲疑道:“擊潰李元昊倒是容易,留下李元昊,有點難。你也知道,我們手裏的騎兵,比起西夏的騎兵,始終差了一線。”
寇季鄭重的道:“那就将李元昊堵在玉門關内,别讓他出來。”
朱能苦笑着搖了搖頭。
玉門關内的李元昊,如今恐怕已經補齊了鐵鹞子,再加上他手裏的數萬騎兵,從玉門關内突圍而出的話,朱能可攔不住。
“我手裏的巡馬衛,火炮、無敵地雷炮,全部歸你調遣。”
“那倒是可以一試。”
朱能思量着說。
二人聊過了正事,又聊了一些閑話。
聊完了以後。
寇季在朱能的陪伴下出了中軍大帳,找到了巡馬衛首領,吩咐道:“從今日起,你們一行,将由朱将軍調遣。”
巡馬衛首領聽到這個命令,有些遲疑。
“小少爺,小人們是您的部曲,不是朝廷的兵馬。”
寇季撇撇嘴道:“隻是暫時在朱将軍麾下聽用。”
巡馬衛首領晃了晃腦袋,“那也不行。咱們如今處在戰亂之地,随時都有可能遇到危險,兄弟們要跟在您身邊,保護您的周全。”
寇季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就聽巡馬衛首領繼續道:“此地不比得勝川。兄弟們對此地的情況并不了解,不敢冒然離開您身邊。
若是從哪兒殺出一支敵人,傷到了您。
那兄弟們萬死難贖其罪。”
巡馬衛首領在隐晦的告訴寇季。
他們對得勝川哪裏的地形十分熟悉,對得勝川周邊的敵情也十分熟悉。
所以才敢撇下他,去得勝川一拼。
可玉門關不同。
他們在西域混迹了多年,卻從沒有靠近過玉門關。
對玉門關的地形并不熟悉,所以不能離開寇季身邊。
寇季很想喝斥一下巡馬衛首領,但是考慮再三,還是沒有因爲此事呵斥他。
他們是部曲,不是仆從。
身價性命跟寇季是一體的。
平日裏罵罵咧咧的倒是可以。
但是在正經的場合,該有的尊重,還是要有的。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罷了……你們幾個既然不願意,那就跟随在我身邊。讓其他的巡馬衛将士去朱将軍麾下聽用,總行了吧?”
巡馬衛首領這次沒有反駁,反而點了點頭。
雖然同屬巡馬衛,但還是有差别的。
他們是寇府的部曲,其他的巡馬衛卻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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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