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準不似寇季,不知道自己即将招收的學生們有多厲害,所以隻會在錢财上計較。
寇季卻看到的更多。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祖父,您創辦的文昌學館内的先生們學問高深,數量龐大,恐怕太學、國子監,甚至諸閣學士,加起來都未必比得上。
有這些厲害的先生們,天下英才,自然擠破頭的往文昌學館裏鑽。
以您的身份、地位、名望,還有那些已經辭仕的先生們的名望。
從文昌學館内結業的讀書人們,一入朝堂,必定會平步青雲。
十年後。
朝堂上恐怕就能多出一支文昌黨。
他們皆受過我寇府的恩惠,必定會以我寇府馬首是瞻。
再過數年,他們坐上了高位,依舊以我寇府馬首是瞻的話,您覺得,官家坐得住嗎?”
寇準臉色微微一變,通過寇季的幾句話,他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老夫……老夫一心辦學……倒是沒往這方面想……你一提醒……老夫就知道了……”
寇準臉色難看的看向寇季,問道:“那你說,老夫該怎麽辦?四處去求那些富商大賈,讓他們資助?還是舍下臉皮,收那些學生們的束脩。
老夫自己定下的規矩,老夫自己若是破了。
那老夫以後還有什麽臉出去見人。”
寇季沉吟了一會兒,笑道:“祖父不必擔憂,此事說起來也容易。”
寇準立馬看向寇季,“怎麽講?”
寇季笑道:“可以讓一字交子鋪出資,資助文昌學館。一字交子鋪的大東家是官家,學生們受了一字交子鋪的恩惠,就相當于受了官家的恩惠。
咱們祖孫幫官家收買人心,誰又能挑出錯。”
寇準皺着眉頭,沉聲道:“可是養那麽多學生,所耗費的錢财可不少。一字交子鋪能一直供應下去,官家能答應?”
一字交子鋪給趙祯的小私庫送進去了多少錢,寇季沒有隐瞞寇準,所以寇準心知肚明。
對如今的趙祯而言,一字交子鋪就是一個源源不斷爲他生産私房錢的地方。
寇季動趙祯的私房錢,寇準怕趙祯不願意。
寇準當年爲了補貼國庫,沒少惦記趙恒的私産,爲此跟趙恒打了好幾次嘴仗,愣是沒從趙恒嘴裏摳出一文錢。
寇季笑道:“此事祖父不必擔憂,我自會跟官家分說。”
寇準緩緩點頭,提醒道:“若事不可爲,千萬别跟官家硬來。老夫再想其他的辦法就是。”
寇季聽出了寇準是在關心他,安慰道:“祖父寬心……官家若是不肯答應,我手裏還有紡織作坊呢。紡織作坊内可沒有官家的份子。”
寇準點頭道:“那就好……還有一事……”
寇準提到了第二件事,臉色又變得十分不好看,“那些個老倌,說老夫考核學生的辦法有些過分,不答應,非要讓老夫改掉。”
寇季略微一愣,追問道:“具體是那些?”
寇準冷哼道:“夾棍、老虎凳、幽刑……”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當初隻是提議寇準用水火棍而已,沒料到寇準私自添加了這麽多私貨。
夾棍、老虎凳,怎麽聽,怎麽像是審訊犯人。
那些個名宿大儒,能答應才奇怪呢。
寇季幹笑着,問道:“何爲幽刑?”
寇準愕然的看向寇季,“你常用的東西,你不知道?”
寇季略微一愣,遲疑的問道:“把人關在一個漆黑的小房子裏?”
寇準點頭,冷哼道:“老夫不過是略施懲罰,讓那些學生們長長記性而已。比起蘇懸壺,老夫這已經算是輕得了。那些老倌居然不答應,說什麽有辱斯文。
老夫看,朝堂上的那些貪官污吏,就是他們這些老家夥慣出來的。”
寇準口中提到的蘇懸壺,也是一位奇人,更是一位狠人。
還是寇季幫忙尋回來的。
寇季之前跟寇準講過一個醫者收徒的故事,寇準就逼着寇季去給他找這個人。
寇季原以爲,自己搜尋天下,也未必搜尋得到。
卻沒料到。
派人出去打聽了一番,居然打聽出了不少類似的醫者。
他們在收徒的時候,皆會做出一些殘忍的事情,讓自己的醫徒,感受到痛苦,從而體會病患的痛苦。
其中,蘇懸壺的手段最狠。
蘇家世代行醫,家藏的醫書頗多,蘇懸壺的醫術也十分高明。
一些宮裏的禦醫,都未必能比的上他。
王曙曾經奉命去招攬天下名醫的時候,也找到過他。
隻是蘇家一門醫術傳承的方式,有些激烈,所以王曙将他的名字報到了朝廷以後,朝廷并沒有選用他。
蘇家醫術傳承的激烈之處,便在于學習醫術之前的一個自殘的過程。
必須斷一尾指,明心、明志。
所以蘇家出來的醫者,皆被稱之爲蘇九指,民間好事者,又喜歡稱其爲九指神醫。
寇季招攬到了蘇懸壺以後,引見給了寇準。
寇準見到了蘇懸壺以後,對蘇懸壺十分推崇。
甚至破例在文昌學館内,加開了一門醫科。
蘇懸壺的出現,對寇準影響挺大的,所以寇準的手段,也變得激烈了一些。
寇季嘴角抽搐着,低聲道:“我也覺得祖父考校學生的手段,有些不妥。”
寇準瞪起眼,“有什麽不妥的?若是體會不了百姓的痛苦,以後做官以後,對百姓用刑的時候,又怎會手軟?
要知道,一些刑罰,稍微重一些,那可是會要人命的。
老夫現在因爲别人的阻攔,放縱了他們。
以後他們做官以後,還不欺負死百姓。”
寇季感歎道:“祖父既然有了主意,又何必跟我商量呢。您老決定的事情,天下間又有幾個人敢反對。”
寇準臉上的神色有些僵硬,打哈哈的道:“辦學不是做官,老夫不能那麽霸道。”
寇季斜起眼。
寇準老臉一紅,喝道:“有問題?!”
寇季果斷搖頭。
“沒有……沒有……”
寇準瞪起眼,道:“那你還不給老夫想辦法?”
寇季思量道:“祖父一次性将這些東西全部拿出來,那些名宿大儒自然不會答應。不如祖父溫和一些,在初考的時候,隻打那些學生闆子就行。
等到了入學以後,有學生做錯事,再施行幽刑如何?”
寇準沉吟着點點頭,“那老虎凳呢?”
寇季幹笑道:“老虎凳過于酷烈,不适合讀書人。再說了,祖父也不希望以後從您名下走出來的學生們,皆是瘸腿的吧?”
寇準一愣,緩緩點頭,“你說的也對。那老夫就聽你的。”
寇季點頭一笑。
寇準繼續道:“七日後,老夫要開館,老夫寫了一些請帖,你回頭派人去送一趟。”
寇季拱手。
“知道了……”
寇準将請帖交給了寇季。
寇季拿到了請帖以後,甄别了一下,一些不熟悉的,或者說官爵低、身份低的,寇季就讓寇忠派遣府上的仆人去送。
一些官爵、身份高的,寇季就讓寇忠親自去送。
剩下了一部分身份太高的,寇季隻能自己去送。
倒不是說寇季狗眼看人低。
而是在古代。
身份地位是十分重要的,也是十分被人看中的。
一些官爵低、身份低的人,寇季親自去請的話,他們恐怕會心生出無數的恐慌。
害怕寇季要圖謀他們什麽。
再者,就是寇府人丁不旺。
寇季一個人分身乏術,無法按時送完請帖。
寇季交代過了寇忠以後,拿着一疊需要自己親自送的請帖,跨馬入了汴京城。
一路奔到了皇宮門口。
亮了一下腰牌,立馬被迎進了宮。
繞過了參政議政的宮群以後,到了後宮。
陳琳出面,引領着寇季,進入到了後宮。
路過一座宮殿的時候,隐隐聽見了一些哭泣聲,微微皺眉。
陳琳瞧見了寇季神色異樣,低聲說了一句。
“那是郭禦女的寝宮,郭禦女昨夜暴斃了……”
寇季略微一愣。
陳琳沒有看他,一邊前行,一邊淡然道:“咱家去看過,是中毒身亡。”
寇季眯起眼,皺眉道:“賜死?”
陳琳搖頭,幽幽道:“白才人宮裏的奴婢做的……聽說郭禦女得勢的時候,經常欺負白才人,白才人宮裏的奴婢見郭禦女失勢以後,幫着白才人向郭禦女下了毒。”
寇季愕然道:“這麽容易查到?”
陳琳淡淡的道:“貴人們剛入宮,手段還嫩了些,等過些年,就不好查了,到時候咱家可就有的忙了。”
寇季再次皺起眉頭,“你是用毒大家,又掌控着東門藥庫,隻要你願意,宮裏不會有任何毒藥出現的……”
陳琳布滿皺紋的臉上,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神色。
“你在羞辱咱家?”
“嗯?!”
“當初先帝、官家,中了丹毒的事情,咱家就沒發現。”
寇季愣了愣,搖頭道:“丹毒不在常理當中。”
陳琳無奈的道:“不在常理中的毒藥多了……”
“那倒也是……”
用毒的手段繁多。
寇季對毒藥沒有深入的研究,他不認識的毒藥,他不知道的下藥手段,多不勝數。
“白才人處置了嗎?”
“沒有!”
“爲何?”
“官家說,他想好好的看看後宮的貓膩。”
“……”
寇季沉默了一下,感慨道:“官家成熟了不少。”
一個男人,在身邊最親近,最能依賴的人相繼離去以後,就會快速邊成熟。
沒有了依賴,就隻能靠自己。
陳琳沒有搭話,既不承認,也沒有反駁。
二人一路到了禦花園,就看到了趙祯在花園裏的一處空地上在打拳。
一招一式間,已經有了幾分火候。
在趙祯不遠處。
曹皇後、張氏,坐在兩張軟榻上,笑吟吟的看着。
看得出趙祯對曹皇後、張氏二女十分寵愛。
不然。
趙祯站着的時候,她們可沒資格坐下。
唯有趙祯特許,她們才有資格在趙祯站着的時候坐下。
一大幫子的宦官、宮娥,捧着各種吃食、各種水果,以及汗巾、銅盆等物,在一邊小心的伺候着。
趙祯打了一套太祖長拳,收勢而立。
他對着不遠處一幫子躬身站着的宦官們招招手。
宦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喊了一聲沖了出去。
趙祯揮拳而出。
以一敵十。
短短十幾個呼吸,十個宦官就倒在了地上,哀聲大叫。
怎麽看,怎麽都覺得趙祯勇武過人。
然。
趙祯似乎并不滿意。
趙祯冷冷的盯着那十個在地上哀嚎的宦官,咬牙道:“你們當朕是傻子嗎?”
“出溜……”
十個倒在地上的宦官,麻利的爬起身,跪在了趙祯面前。
趙祯有些惱怒的道:“朕讓你們真動手,不是讓你們陪朕耍着玩。”
十個宦官,跪在地上,一句話也不說。
趙祯憤怒的道:“朕現在命令你們,站起身,跟朕真打一場。誰敢偷懶,殺無赦。”
趴在地上的宦官們聽到這話,渾身哆嗦了一下。
爲首的宦官哀嚎道:“官家,您就别爲難奴婢了。奴婢們哪敢跟您真打,若是傷到了您,奴婢們就算死一萬次,也難贖其罪。”
“朕赦你們無罪!”
“奴婢們還是不敢!”
“……”
趙祯氣的直咬牙。
曹皇後緩緩起身,走到了趙祯面前,哭笑不得的道:“官家,您就别爲難他們了。他們就算是死,也不敢傷到您絲毫。
您要是真的覺得不過瘾,妾身陪您打一場。”
趙祯強壓下了心頭的怒火,瞥了曹皇後一眼,沒好氣的道:“朕又不是沒跟你打過,你也讓着朕。”
曹皇後搖頭道:“臣妾可從沒着官家,是臣妾學藝不精,才不是官家對手。”
趙祯感覺曹皇後在哄傻子,又好氣又好笑的道:“那一夜,在宮裏,你手持大戟,面對七八個武藝高強的禦前侍衛,也毫不勢弱。又怎麽可能不是朕的對手呢。”
曹皇後并沒有因爲趙祯拆穿了自己的謊言趕到害怕,反而假裝驚訝了一下,道:“臣妾的謊言被官家拆穿了,臣妾罪犯欺君,懇請官家責罰。”
趙祯失聲一笑道:“行了,别跟朕鬧了。”
曹皇後笑容燦爛的道:“官家既然不肯責罰臣妾,那就也别爲難那些奴婢了。”
張氏踱步到了趙祯身邊,低聲笑道:“姐姐說的在理,官家就别爲難那些奴婢了。”
趙祯長歎一聲,“就沒有一個敢打朕的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