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門口。
寇季單手背負于身後,一手拿着折扇,回望門楣上的橫匾。
匾上書兩個字。
寇府。
簡單的兩個字,卻代表着寇季底氣所在。
他下意識挺直了腰闆,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像是一個官宦人家的世家子。
他要解決寇禮惹下的禍端,雖然不能借助寇府的力量,但是寇府的名頭還是要借的。
寇禮闖的禍,在寇禮眼裏,隻是一件小事。
可寇季卻清楚,此事非同小可。
這裏面的水很深。
深到了寇禮看不清楚水下的東西。
寇禮以前在華州鄉裏的時候,隻是一個貧寒讀書人,雖說族裏出了寇準這樣的大人物,可他當初跟寇準沒太大關系,寇準不可能時常接濟他,頂多是在逢年過節的時候,給族裏送一些東西,讓族老分配,他好跟着沾一沾光。
所以從根本上講,寇禮終究是一個窮人,一個窮到需要典當家裏東西才能支撐他出外遊學費用的窮人。
自從他認了寇準爲父,窮人乍富,難免會沾染上一些暴發戶的習氣。
可惜他的見識、謀略、膽識等各方面,卻沒有跟上。
以前跟着寇準四處奔走的時候,他的那些微薄的見識尚且能夠用上。
可入了汴京城這個權力場,他那一點微薄的見識、謀略,就有些捉襟見肘。
以至于被人家耍的團團轉。
這就好比是一頭羊,以前在羊群裏混的時候,混的如魚得水,突然到了狼群裏,它很快就會被吞的渣都不剩。
寇季卻不同,不論從見識、膽識、謀略等各方面比較,他都遠比寇禮要廣。
所以他能一眼看清楚的東西,寇禮未必就能夠看清楚。
寇禮從頭到尾都把這件事當成了一件家長裏短的小事。
可寇季看到的卻是一件要吃人的大事。
寇準是何人?
兩朝老臣,四度拜相,官居一品(此處官居一品,指的不是宰相,寇準頭上并不是隻有宰相職權)。
跺一跺腳,汴京城都要顫抖三分的人。
敢耗費時間布局,算計寇準的人,又豈是一個能簡單對付的角色?
寇季現在要做的,就是挖出這個躲在背後的人,以及弄清楚這個人的目的。
寇季現在明白了,爲何王曙當時聽到他提出要見寇禮的時候,臉上會布滿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因爲從寇禮嘴裏,他隻聽到了最表面的消息,其中的根本原因,寇禮一概不知。
直到現在,寇禮還不知道自己被别人算計了,更不知道别人算計他的真正目的。
寇季不知道,他有這麽一個父親,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哀。
有這麽一個心思淺薄的便宜父親,他就不需要費力的在寇禮面前去掩飾他穿越者的身份,他隻需要略施小計,就足以讓寇禮不對他産生任何的懷疑。
可,有這麽一個心思淺薄的便宜父親,他就别想再安安穩穩的在汴京城裏享富貴。他指望不上便宜父親幫自己遮風擋雨,還得自己赤膊上陣,去幫自己的便宜父親去遮風擋雨。
“哎~”
寇季歎了一口氣,轉着手裏的折扇,向馬行街外走去。
二寶颠颠的跟在他身後,疑問道:“少爺,天色不早了,我們去哪兒啊?”
“酒肆、茶館、腳店,分别去轉一圈,領略一下汴京城的風華。”
寇季随口應付了一句。
二寶憨直的點點頭。
跟随在他們主仆二人身後的背錢的長随,卻很意外的看了寇季一眼。
他可不是一般的長随,他爹是最早跟随寇準的一批忠仆,他自己跟随寇準也有好些年了。
二寶不懂寇季要去酒肆等地的用意,可他懂。
曆來,這些地方都是打聽消息最便利的地方。
汴京城很大,藏着好多秘密。
汴京城也很小,很多秘密也都藏不住。
許多秘密最先流出來的地方,就是街邊的酒肆、茶館、腳店。
寇府所在的馬行街,是專門供給車馬通行的,比較清幽,店鋪很少。
寇季要找酒肆多的地方,就得出了馬行街,穿過大相國寺和景靈宮之間的那一條巷子,前往禦街上。
禦街遠比馬行街要繁華。
寇季剛踏足到了禦街,就看到了一家腳店、一家酒肆。
腳店裏多是過往歇息佃戶、長工,他們會從店裏要一碗茶水,或蹲、或坐,三五成群的湊在一起閑聊。
相比而言,酒肆裏的客人就比他們富貴一些。
他們大多是豪門大戶裏的家丁仆人,手裏有一兩個主人家賞賜的小錢,三五成群的湊在一起,叫兩壺酒,一碟子下酒菜,坐在一起就能吹許久的東家長李家短。
以寇季的身份裝束,去腳店裏自然不合适。
所以他在酒肆裏挑了個位置坐下。
在店小二的招呼下,他要了一壺甜酒、一碟煮豆子,坐在酒肆裏邊吃邊喝,一句話也不說。
這一坐,就是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後,他讓長随付了錢,然後就帶着二寶和長随前往下一家。
路上,二寶撓着頭不解的問道:“少爺,咱們爲何不在一個店裏吃飽喝足,反而要來回跑呢。”
寇季前行的步子一頓,笑吟吟的道:“你家少爺我呢,今日出來就是嘗嘗味,味道好了,以後我會經常光顧他。味道要是不好了,我肯定再也不來。
咱們以後要在汴京城裏常住,吃可是頭一等的大事,不能馬虎。”
二寶又撓了撓頭,又道:“可是剛才那家味道就不錯啊。”
“也許下一家味道更好。”
“……”
主仆二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
很快就到了下一家。
……
就這樣,三個人在禦街上的酒肆、腳店、茶館裏,進進出出,一直到了傍晚時分,才走到了禦街的盡頭。
二寶今日吃美了,敞開了吃,吃了許多東西。
走到街口的時候,肚皮圓溜溜的像是個吹滿氣的豬尿泡。
寇季沒怎麽吃東西,因爲他的心思就沒放在吃的上面。
經過了一下午的探聽,寇季探聽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寇禮當掉了禦賜之物的消息,早已傳的滿城皆知。
同時,寇季也證實了心中猜想,寇禮确實被人算計了,算計他的正是吳家兄弟。
至于一個從六品的侍禦史,爲何膽大妄爲的算計當朝宰相,無人知曉。
寇季覺得他還需要找人了解一下詳細的消息,得弄清楚吳家兄弟算計寇準的目的。
百姓們除了怨寇禮毀了寇準一世英名外,紛紛覺得寇準要倒黴。
他們之所以如此肯定,那是因爲被寇禮典當的那一條犀帶不是尋常的物件。
據說是當年番邦朝貢的舉世罕有的通天犀,太宗皇帝命令匠人們,做成了兩條犀帶,一條留着自己用,一條賜給了寇準。
太宗皇帝早已歸天,屬于他的那一條犀帶,也跟着他一起埋進了皇陵裏。
寇準手裏的那條犀帶,可以說是舉世唯一的一條。
不僅價值連城,而且在内府裏都是挂着名号的。
連内府都惦記着的東西,可見它有多珍貴。
而所有人都料定了寇準要倒黴,可寇準現在卻沒倒黴,原因就在宮裏的那位重病不起的官家身上。
據說這位修仙入迷的官家,四日前,夢到了神女降臨,要賜福給他,邀他一起飛升天界。
夢醒以後,他立馬下旨,讓朝堂上的百官,代替他沐浴齋戒七日,七日後随他一起恭迎神女賜福。
正是有了這七日的齋戒沐浴日,才讓寇準遲遲沒有倒黴。
這也是爲何王曙在寇府正堂門口提醒寇季,他還有三日半時間的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