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王爺。”
一路上遇到的人紛紛見禮。
衛晗大步踩在積了薄雪的青石路上,很快就走進了守衛森嚴的牢獄。
牢獄裏彌漫着潮濕腐朽的氣息,令人呼吸随之壓抑。
衛晗腳步微緩,又想到了駱笙。
她前往大牢去看駱大都督,也要走過這樣的路。
這般想着,衛晗不由加快了腳步。
“王爺。”獄卒見衛晗過來,忙打了招呼。
許是一路風雪,令他的臉如同寒玉,聲音似冰泉:“開門,我見一見犯人。”
“王爺,這——”
獄卒的猶豫在見到衛晗亮出的令牌後化爲誠惶誠恐,忙打開了牢門。
關押鎮南王府護衛這樣要犯的牢房與尋常牢房不同,是一間幾乎密閉的石室,裏面一排排五花八門的刑具,一旦關上沉重的石門,外頭就聽不見一絲動靜。
衛晗面無表情走了進去,心道皇上所賜令牌到底好用,想見犯人順理成章多了。
牢房裏,是一個手腳都被鐵鏈鎖住的男子。
他長發淩亂披散着遮擋了面容,身上衣衫血迹斑斑,透出翻卷的血肉。
看身材,倒像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聽到動靜,男子垂着的頭并沒有擡起,有氣無力道:“我說過多少次了,當年是駱大都督放過的我與小王爺,你們到底還想問出什麽?就不能給我一個痛快麽?”
牢室裏一陣沉默。
沉默到男子微微擡頭,去看來人。
那是個很年輕的男子,最多隻有二十歲的樣子,一雙眸子好似把寒夜盛在了裏面,清透黑亮。
而衛晗也勉強看清了犯人的模樣。
說勉強,是因爲犯人臉上有血迹傷痕,遮掩了些許面貌。
這是個三十出頭的男子。
“給了你痛快,你想過家人麽?”衛晗開了口。
男子聽出不對來,眼神微微一縮,喝問道:“你是誰?”
他以爲對方不會給出答案,誰知那看起來冷漠的青年卻道:“我是開陽王。”
“開陽王?”男子喃喃,神色茫然且震驚。
他隐姓埋名,藏在偏遠的鎮子裏,開陽王的大名卻聽說過。
大周人,對抗擊異族的常勝将軍總是津津樂道。
開陽王爲何會來見他?提到他的家人,又是什麽意思?
衛晗并沒有賣關子的打算。
他出門幾日,諸多不慣,好不容易回來當然不想在這裏耽誤太多時間。
抓緊一些,還能去一趟有間酒肆,吃一鍋羊肉湯。
“你的妻兒都被人控制了,對麽?”
男子眼眶猛地一縮,本來的有氣無力變成了聲色俱厲:“你什麽意思?”
衛晗看着他,平靜道:“我把他們救出來了。”
他說得那般雲淡風輕,以至于男子以爲聽錯了:“你,你說什麽?”
衛晗神色更淡:“也就是說,他們現在都在我手裏。”
“你想怎麽樣?”激動之下,男子一番掙紮,鎖鏈發出叮當響聲。
好在這番動靜都被厚重的石門擋在了這一方狹窄血腥的小天地裏。
衛晗唇角微彎,低聲道:“我想怎麽樣,取決于你會怎麽樣。”
男子一下子愣住了,死死盯着衛晗,揣測着他的來意。
衛晗皺眉。
他話已經說得如此明白,這人卻還沒聽懂。
耽誤他吃飯。
微微不滿後,衛晗歎口氣:“你成了那些人手中的刀,該不會真的以爲他們會保住你的家人吧?”
“我——”男子張張嘴,說不出話來。
他不是天真去相信,隻是抱着一絲僥幸,情願去相信。
人總要給自己留一點念想,不然想到妻兒受他連累,死也不得安甯。
“他們不會。”衛晗語氣冷硬,打破了男子不切實際的奢望,“他們會斬草除根,不給自己留麻煩隐患。”
“不要說了,你不要說了!”被鐵鏈鎖住的男子猶如困獸,哪怕随着掙紮鐵鏈勒進皮肉也不在乎。
衛晗仿佛看不到對方的痛苦,淡淡道:“我會。”
短短兩個字,卻讓男子的掙紮戛然而止。
“你……你……”男子仿佛溺水者,連呼吸都是困難的。
那是絕望後乍然聽到希望的不敢置信。
“我有能力保住他們,我也從不違背承諾。”
男子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青年。
他的表情是冷的,語氣是冷的,連眼神也是冷的。
但不知爲何,看着那雙黑冷的眼睛,卻不由自主想相信。
或許是聽過的關于開陽王的事迹留下的印象,也或許是實實在在站在他眼前的這個人,那雙眼睛太清澈。
盯着衛晗許久的男子露出一絲苦笑。
真正的原因,他心中清楚。
是他别無選擇,開陽王與那些人,當然會選前者。
令人窒息的沉默後,男子輕聲問:“我該做什麽?”
開陽王突然見他說了這些話,不可能隻是出于好心。
“你隻需要實話實說就夠了。”衛晗淡淡道。
“實話實說?”男子面色變了變,有了猜測。
開陽王與那些人應該是對立的,那些人要毀了駱大都督,他就要保住駱大都督。
朝堂争鬥,卻把渴盼平淡度過餘生的他卷了進來。
“好,我會實話實說。”男子很快下定了決心,壓低聲音問道,“可我如何相信妻兒在你手中?”
倘若家人在開陽王手裏的話是對方哄他,那他照做無疑成了家人的催命符。
衛晗從懷中摸出一物,遞了過去。
那是一個小小的竹哨,兒子從不離身。
“孩子說這是去年生辰爹爹給他做的,讓我把它帶給你。”
男子盯着小小竹哨,虎目淌下淚水。
他溫柔賢惠的妻子,乖巧可愛的兒子,此生都不會再見了。
無論他當哪一方的刀,他是活不成的。
走出大牢,天還未黑,放眼望去一片朦胧白色。
天地間的污濁仿佛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雪覆蓋了,變得幹淨無瑕。
衛晗無暇欣賞雪景,踩着積雪匆匆踏上青杏街。
雪依然在下,由天到地紛紛揚揚。
青杏街上幾乎不見了行人。
黑色的鬥篷拂過雪地,很快就走近了染了濕氣的青色酒幌。
“姑娘,開陽王來了!”紅豆一眼瞥見快走到門口的男人,興奮對駱笙喊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