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遇口袋裏的手機在嗡嗡振動,他換了隻手拿礦泉水,從口袋裏摸出手機,來電顯示的兩個字讓他連一秒猶豫都沒有就站起來往外走。
正是中場休息時間,籃球館裏太喧鬧,四處都響着回音,他怕聽不見電話裏的人說話。
哪成想,宋遇剛接通電話,身後就傳來撲通一聲,像是什麽重物砸到地上的聲音。
他驚了一下,回過頭去看是什麽情況。
在他的視線裏,盛音撲倒在他剛剛坐過的位置,而一旁的魏青正扶着她的胳膊。
大概是女孩撲過來的架勢太猛,魏青猝不及防,所以沒有及時扶穩她,堪堪抓住她的手,卻也于事無補,她雙膝跪倒在地上,上半身趴在闆凳上。
而另一邊的齊政垂了垂眼,察覺到是因爲自己伸着腿,兩隻鞋的鞋帶全散下來,才讓這個女生摔倒。他收回了腿,躬身上前慰問了一句。
盛音這一下摔得不輕,估計膝蓋都磕破了,她雙手撐着闆凳站起來,拍了拍白褲子上的灰塵。
“沒關系,是我自己沒看路不小心絆倒了,沒踩到你吧?”
盛音一邊揉着被嗑疼的手肘,一邊對齊政說。
這些富二代驕矜貴氣是不假,卻從來沒有恃強淩弱的惡習,聞言,齊政溫聲回道:“我沒事,倒是你,膝蓋磕傷了吧?”
盛音看了眼自己的膝蓋,被褲子掩蓋住也看不出什麽。她搖了搖頭,強忍着疼痛說自己的膝蓋沒什麽事。
她看向那個空的位置,宋遇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她側了側頭,目光所及,是男人遠去的背影。
他拿着手機附在耳邊,單手抄着兜,很快走出了籃球館。
宋遇站在走廊裏,四下安靜,傳到聽筒裏的聲音陡然清晰了不少,一如既往的溫柔含笑:“幹什麽?想我了?”
“屁,我就想問你,我的小粉車哪兒去了?”
孟漸晚早上出門開的是那輛粉色超跑,等到要用的時候卻發現停車位上的車不見了,真是見了鬼了。
她兜裏的車鑰匙還在,那就隻能是宋遇的傑作,他那裏有一把鑰匙。
宋遇:“我讓人給你拖去保養了,順便換套音響設備。”
“……”
孟漸晚扶額,怪不得他那會兒給她打電話,說的是他忙完了就過來接她,她當時居然沒有反應過來這一茬。
她對着空空如也的停車位,單手叉着腰,吹了一下劉海。他也不知道提前跟她說一聲,說拖走就拖走了,她開什麽?
宋遇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似乎幹了件蠢事:“你現在要用車?你要去哪兒,我開車過去接你。”
孟漸晚心裏那點小郁悶被他殷勤的态度撫平了,回頭瞥了眼對面的美甲店門:“你不是在打球?”
宋遇笑了聲:“我今天下午沒打,老三他們打着呢,我坐休息區觀戰,陪回國的朋友聊聊天。”頓了下,他繞回正題,“我過去接你。”
孟漸晚不想麻煩他跑來跑去,況且,她本來也沒什麽要緊事:“不用了,我摩托車在這兒。”
宋遇透過走廊側邊的窗戶看到外面刺目的大太陽,當即就駁回了:“這麽熱的天騎摩托車,你是勇士嗎?”他摸了摸褲兜,正好車鑰匙在裏面,于是大步往電梯那邊走,語氣不容置喙,“我現在過去接你。”
孟漸晚真沒想折騰人,趕在他進電梯前飛快地說道:“我哪兒也不去,就是突然發現車不見了随口問一句。”
宋遇停在電梯的金屬門前,腳步一頓,探究道:“真的?”
“騙你幹什麽?”
孟漸晚從露天停車位踱步到斑馬線前,瞧了眼對面的指示燈,剛好變綠燈了,她穿過馬路往美甲店走。
“沒什麽事,挂了吧。”孟漸晚沒進店,站在門口下面的台階,說道。
宋遇哦了聲,一時間分辨不出她到底是生氣還是沒生氣:“那我晚飯前過去接你?”
孟漸晚沉默兩秒,說:“你們每回打完球都是一群大老爺們兒聚餐,總叫上我幹什麽?我不去,你吃完了再來接我。”
說完,她似乎是覺得好笑,輕哼了一聲,鼻音帶了幾分笑意。
宋遇聽出來她在笑,總算放心了:“行。”
孟漸晚對着已經挂斷的手機又哼笑了一聲,擡步走上台階,回到店裏。
下午的上班時間到了,大家都在忙碌,陶苒的顧客在挑圖案,她得空看了眼孟漸晚,驚訝不已:“老闆,你剛剛不是要走了嗎?”
孟漸晚把自己摔進柔軟的沙發裏,手臂枕在腦袋後面,閑适地歎了一口氣:“我的車被人拖走了,沒得開就回來了。”
陶苒不能理解,呆滞了半晌,說道:“那就打個車啊。”
孟漸晚:“算了,麻煩。”
陶苒撓了撓頭,更不能理解了。她那會兒好像聽說孟漸晚要去什麽俱樂部,現在又不去了?
——
宋遇收起手機往回走,聽到從籃球館裏傳出來的歡呼聲,猜到是下半場開始了。
果不其然,越靠近就越能清晰地聽到裏面激烈角逐的動靜,球鞋的鞋底摩擦幹淨的木質地闆發出的響聲很尖銳,還有籃球撞擊籃闆的聲音。
宋遇心裏想着孟漸晚,還沒走進籃球館,差點迎面跟一個人撞上,他連連往後退了兩步,定晴一看,是從裏面出來的盛音。
他頓了一秒,剛剛接電話的時候他好像看到她摔倒了。
盛音趁着那群人上場打球,得了空準備去洗手間檢查一下膝蓋處的傷,沒想到一出來就撞見宋遇了。
她擡頭看着他,距離他僅有兩三步之遠,她連他鏡片後面的睫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比女生的睫毛還要濃密卷翹,那雙狹長的眼裏似乎還殘存着沒收斂的笑意。
宋遇側了下身子,讓人先過去。
盛音卻站在他面前一動不動,視線定定地看着他,沉吟了片刻,粉唇輕啓,語氣誠懇地說:“謝謝你。”
宋遇感到莫名,眉心抽動了下:“嗯?”
盛音吸了口氣,鼓起勇氣對他說:“一直忘了親口跟你說聲謝謝,那一晚在覃陽樓的包廂裏,謝謝你出手幫我解圍,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那一晚,後來他喝醉了,她沒有找到跟他說話的機會。再後來,在俱樂部見面,每一次他身邊都圍繞着其他人,她心裏那些感謝的話就不方便說出口,一直拖到現在。
現在,四下沒有其他人,她終于能夠光明正大地跟他說一聲謝謝。
然而宋遇卻并未放在心上,微微颔首,語氣有些清冷,如初冬時節的寒霜:“那樣的情況下,換做其他人也一樣,不用客氣。”
盛音捏緊了手指,張了張嘴:“我……”她沒想好要說的話,一着急就卡住了,臉憋得通紅發燙,耳根也染上了紅暈,心髒怦怦亂跳,“不、不管怎麽說,我都應該跟你說一聲謝謝。”
宋遇嗯了聲,不再多言,錯開身子往裏走。
盛音迅速回頭,看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心跳仍不能恢複正常頻率。
她輕一腳重一腳地往洗手間走,運動褲的褲腿寬松,她卷起褲管低頭查看,膝蓋果然磕破了皮,滲出了絲絲血迹,不過還好不是太嚴重,不影響走路。
她從口袋裏摸出張敏敏給她的創口貼,撕開以後貼在傷口處,在盥洗池前洗手的時候,她擡起頭,從面前那塊巨大的鏡子裏看到一張紅透的臉。
盛音用沾了水的手貼在臉頰上,大腦冷靜下來,眼裏就浮出一絲明顯的失落。
宋遇紳士、溫柔,至少前幾次見面她都是這樣認爲的,可是剛剛那一刻,他對她說話的神态和語氣都很冷淡。
她記得,他喊那個女人“晚晚”的時候不是這樣的。
盛音耷拉着腦袋,難道他之前那些舉動都是她的錯覺嗎……她自己也分不清了,她以爲,他對她是有幾分特别的……
盛音感覺自己像是站在一片沙漠之中,舉目望去,四下一片荒涼,她不管往哪個方向走都走不到盡頭。
——
今天下午由于有魏啓南兄弟倆在,籃球賽的時間很長,到最後也沒有正兒八經地比出輸赢,大家輪換着上場,你追我趕。
宋遇沒按捺住蠢蠢欲動的心,沒有換球衣,穿着T恤運動褲就上場了,陪着他們打了兩場,出了點汗,覺得渾身都舒坦了。
一群人從籃球館出來,到俱樂部的地下停車場,已經是六點多。
天邊挂上了雲霞,層層疊疊的亮橘色,由深到淺,飄飄渺渺,緞帶一般延伸到無盡的天際。
宋遇也沒想到下午會玩到這麽晚,本來還想早點結束早點吃完晚飯去接孟漸晚。
怕她等得不耐煩,他坐在車上給孟漸晚打了個電話,旁邊幾個停車位的車一輛接一輛開出去,他也不着急,就靠着駕駛座的椅背,手搭在車窗邊緣。
電話響了幾聲被人接通了,孟漸晚懶洋洋的聲音傳過來:“喂——”
宋遇不用動腦子想就知道孟漸晚這會兒肯定窩在沙發裏,身邊堆了小山高的零食,邊吃邊打遊戲,她一貫喜歡這樣。
宋遇:“我們剛打完籃球,準備去吃飯,那幫人能喝能玩,估計會鬧到很晚。”
若是平時就算了,他提前離開也沒什麽,關鍵是魏啓南兩兄弟回國一趟不易,他拍褲子走人不太好。
孟漸晚想了想,沒在意這些:“要不你别來接我了,我跟陶苒她們吃完飯自己打個車回去。”
“那不行。”
“怎麽不行了?就這麽說定了,我吃完飯直接回家,你安心玩你的,别喝酒就是了。”孟漸晚嘴裏叼着地瓜幹,橫躺在沙發上,腿翹在沙發邊一晃一蕩,漫不經心,真是把閑散老闆的形象演繹得十足十。
怕宋遇還要磨磨唧唧說些廢話,孟漸晚直截了當道:“我以前又不是沒自己回過家,幹嘛非要來接我。”
宋遇低低一笑,聲音軟軟的,拖着腔調:“這不是提前跟你說好了要去接你嗎,反悔不好,我什麽時候在你面前說話不算話過?”
“少賣萌。”
“……”
“我再說一遍,不、用、來、接、我!”
跟孟漸晚通完電話,宋遇一個人坐在車裏彎着唇角笑了好久。她耍脾氣的時候總是讓他無奈,可善解人意的時候又讓他不知所措。總結一句話,他還是更喜歡她耍脾氣。
宋遇笑夠了,在群裏說了聲把聚餐的位置發給他。
那群人早就走了,他肯定追不上,隻能晚一步過去。
等了幾秒,群裏就有人發來具體的地址。宋遇一看,原來他們把聚餐的地方定在了覃陽樓,這下他連導航都不用打開了,這個地方他去過一次。雖然上次是司機開的車,但他有留意過,對路段還算熟悉。
宋遇是最後一個到覃陽樓的,他進去的時候,包廂裏說笑聲不斷,茶香四溢。
“這地方是誰選的?還挺不錯。”魏青說。
“當然是吃喝玩樂樣樣精通的趙小五選的,哪次聚會不是他挑地方,比誰都會玩。”
“這倒是。”
“聽說酒樓裏有唱小曲兒的,是不是真的?”
“趙小五不會就沖着這個來這裏的吧?”
宋遇找了個位置坐下來,自顧自倒茶,呷了一口茶,看着問話的燕北,略略挑眉:“沒有吧,我來過這裏,沒聽說過。”
“啊?你來過?”趙奕琛聞聲看了過來,他以爲就他一個人知道這地兒,還想着帶領大家見識一下,沒想到遇上宋遇這個拆台的。
宋遇說:“上次請茂則的田總吃飯就是來這裏,沒聽說過有唱小曲兒的,隻知道這裏的茶不錯。當然,菜色也不錯。”
茶是真的很不錯,至于菜色,那次在飯桌上他光顧着喝酒和談生意,沒嘗幾口菜,不過孟漸晚挺喜歡吃的。
趙奕琛眨了眨眼,露出神秘一笑:“那就是你不懂門道了,難怪你說田總難搞,是你沒找對方法,就知道陪人家往死裏喝,可惜人家又不好意思主動提自己想找樂子。”
宋遇看趙奕琛臉上那個意味深長的表情就知道他想的什麽歪門邪道,可能是自己孤陋寡聞,沒弄清楚這家酒樓的特色。
趙奕琛與他對視兩秒,連忙撇清自己:“别多想,就是普通地聽曲子,欣賞而已,沒有别的。”
“要是這樣,我就回避了,我一已婚男士,不合适。”宋遇态度堅決。
趙奕琛瞪着眼,好好的興緻被他的話打散了一半,他兩手一攤,無辜道:“我的話你還不信?真沒别的,就是叫幾個姑娘過來,咱們聽聽古筝琵琶,不然,拉二胡也行啊。你要是怕孟漸晚誤會,回頭我幫你解釋。”
算了吧,以趙奕琛的花名,他來解釋估計會讓人往“狼狽爲奸”的方向猜測。
周暮昀端着茶杯抿了口,神色寡淡:“我也沒興趣。”
宋遇眉梢一挑,仿佛找到了隊友一般,跟他态度一緻,側頭看向趙奕琛:“你看,不是我特立獨行。”
趙奕琛:“……”
周老三那就是個注定要出家的人,問他的意見做什麽。
趙奕琛的提議最終被駁回了,大家就隻是喝着茶閑聊。下午光顧着打球,也沒有多少說話的時間,這會兒的氣氛正合适。
宋遇側過頭看了眼周暮昀,匪夷所思道:“你交女朋友了?”
“爲什麽這麽問?”
周暮昀莫名其妙,修長的手握着茶杯轉了小半圈,裏面淺褐色的茶水漂浮着一片沒過濾幹淨的茶葉,他吹了吹,抿了口,贊同宋遇的話,這裏的茶相當不錯。
宋遇一頓,當然是因爲以往趙奕琛搞一些花樣,周暮昀這朵高嶺之花雖然沒興趣,但也不會出言掃興。
這次是個例外。
宋遇說了自己的想法,周暮昀嘴角一抿,清清冷冷地丢下一句:“你想多了,我是個沒音樂細胞的人,欣賞不來小曲兒,隻會覺得吵。”
宋遇:“……”
這個答案在他的意料之外。
包廂的門被人推開,幾位公子哥該聊的話題還在繼續聊,絲毫沒有停頓,直到添茶的人走到近前,人群中才有人驚歎了一聲。
“欸,你不是飓電俱樂部裏的那個?叫什麽來着?”趙奕琛指着換上一身降紅色工作服的盛音。
其他人也認出了盛音,倒不是對她印象深刻,隻是因爲他們最近常去俱樂部打球,她基本都在籃球館服務,對他們來說算是個眼熟的面孔。
進包廂之前,盛音就知道是他們這群人在裏面,所以也沒表現出太驚訝,但心裏還是覺得有些巧。
“我叫盛音,在這邊做兼職。”面對一衆人的視線,她有些腼腆,卻謹記着要微笑服務,“你們有什麽需要可以跟我說。”
趙奕琛從善如流地把自己的茶杯遞過去,讓她添杯茶,順便笑着感歎了一句:“真是緣分啊。”
盛音沒說什麽,老老實實過去給他倒茶,眼睛掃了一圈,而後走到宋遇身邊,給他面前空的小茶杯裏倒了一杯茶,眼眸微擡,看了他一眼,很快低下頭,把手裏的茶壺留下,換走了另一個隻剩下一點茶水的茶壺,慢慢退出了包廂。
宋遇盯着盛音的背影看了幾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笑容很淡,浮在唇畔很快消失不見。
周暮昀把杯底剩的一口茶倒在茶盤上,茶水順着镂空的縫隙流淌下去,淡淡道:“你這個笑容讓我嗅到一股不尋常的意味,你這是要算計誰?”
宋遇抿唇,垂下視線,把一杯一口都沒喝過的茶倒進茶盤裏,看着茶水争先恐後地流進縫隙裏,默然不語。
周暮昀擡眸看他,一時還真猜不準他想幹什麽:“不想說?”
“沒想算計誰,就是覺得好笑。”宋遇淡然地挑了下唇,而後,不鹹不淡道,“以後打籃球别叫我了,最近腰不好。”
周暮昀:“???”
他沒有聽錯吧,哪兒不好???
請把“宋遇腰不好”打在公屏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