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裴東來将石崇之用于自盡的劍取了過來。
這是一把書生劍。
書生劍，一般指的是輕劍，相比江湖中人用的長劍要偏輕薄一些，比較适合讀書人佩戴。
劍刃上還沾着已經幹涸的血迹。
陌子鳴觀察了一會，倒也沒從劍上觀察出什麽疑點來。
于是又道：“走，去看看石大人的遺體。”
“狄大人請。”
此時，石崇之的遺體已經置放于一個楠木棺中，棺材裏還放了一些生石灰、金、銀、玉等。
這些東西放在棺材裏，可令屍身在短時間内不會腐。
陌子鳴蹲下身仔細觀察……傷口位于頸部，由下至上斜長寸許，看樣子是一劍封喉。
查驗了一會，陌子鳴帶着裴東來、上官婉兒走到外面。
随之問裴東來：“東來，你有什麽看法？”
“嗯……”裴東來沉吟片刻道：“經卑職查驗，現場并未發現疑點，而且石大人身體無傷，緻命傷也就是頸上的劍傷。
卑職對比那把劍，傷口吻合，也就是說石大人的确是死于那把劍下。
而且傷口的形狀也符合一個人自殺的形狀……”
聽到這裏，陌子鳴微笑着點了點頭：“不錯，裴大人觀察的很仔細，兇手的确心細如發，細節考慮的很周到，連裴大人都被瞞過了……”
“啊？”
裴東來一臉驚愣。
這到底是在誇卑職呢，還是在損卑職？
上官婉兒也不由失聲驚呼：“你說什麽？兇手？”
“對！你們隻看到了一些表象，或者說，是兇手想讓你們看到一些表象。”
裴東來皺了皺眉，忍不住問：“不知狄大人發現了什麽？”
“沒發現什麽……”
“你……”上官婉兒咬牙。
“我隻是想到了一點什麽。”
裴東來暗自咬牙：“不知狄大人到底想到了什麽？”
“無它，常理。你們想想，據管家所述，以及府中丫環的說法，他們發現石大人倒地，然後跑去拍門，開窗，最後踹門。
我想，這個時間可能也就短短數十息。
另外，石大人這個我也了解一些，身體一直比較弱，并非強壯之人。
舞劍……也不過就是風花雪月。
可是你們仔細想一想，這樣的石大人，怎麽能做到一劍封喉？”
“這……”上官婉兒眨了眨眼：“或許是巧合……”
“哪有這麽多巧合？一個人自盡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氣，更不要說石大人這般位高權重，怎會無故輕生？
另外，石大人那把劍隻是用于消遣的劍，刃并不鋒利。
别說他，就算交給一個略懂劍術的人，恐怕也很難做到一劍封喉……”
“這……”
裴東來不由皺了皺眉。
随之道：“其實，狄大人所說的這些卑職也曾有過類似的疑慮。
隻不過，現場門窗反鎖，卑職四處細察，甚至包括房梁上也查看了，并沒有發現有第二人隐藏的痕迹。
要說是密室殺人案，卑職也曾經破獲過幾起。
比如前年便有一起，一開始卑職也被蒙騙，以爲死者是自盡。
可後來經過細察，無意中在梁上發現了有人曾經躲藏的痕迹。
房梁一般來說是無人打掃的，就算打掃也是站在下面用長刷清理一下灰塵。
而向上的一面肯定積滿灰塵，卑職在上面發現了腳印以及有人卧倒過的痕迹，這才反應過來……”
聽到這裏時，上官婉兒不由接口道：“沒錯，我也聽說過這個案子。
裴大人最終順藤摸瓜抓到了兇手，那兇手乃是府裏的下人。
他精心設計了一個密室環境，僞造了死者上吊自殺的現場，之後躲在靠近房門的一處房梁之上。
等到有人開門進來，亂作一團之際，他便趁亂跳了下來，假裝剛剛跑進屋子……
“對，那家夥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幾近完美地完成一樁密室殺人案。
不過百密一疏，最終還是留下了蛛絲馬迹……”
“哈哈哈，裴大人說的有道理，正所謂風過留聲，雁過留痕，我相信對方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迹。”
于是，三人又一次來到書房。
一進去，裴東來又一次上了房梁細細查驗……結果，卻未發現什麽疑點。
上官婉兒也在四處敲，想看看書房内有沒有隔間，密道之類。
很多有錢人的家裏，書房皆會設計暗格甚至密道。不過，上官婉兒同樣也沒有收獲。
難道真的是自殺？
“你倆過來……”
突然間，陌子鳴喚了一聲。
裴東來與上官婉兒急急走了過去。
“狄大人發現什麽了？”
此時，陌子鳴正站在書房的窗戶邊。
這間書房是前後開窗的，隻不過後窗隻有兩扇，而且緊臨着一堵院牆，平日裏難得打開一次。
“你們自己看……”
上官婉兒湊過頭仔細查看了一會，不由眉頭一動：“咦？好像有根線……”
“沒錯，是根釣線……”
裴東來也緊跟着說了一句。
釣線，也就是魚線。
當前世界，魚線大多是用麻線之類的染色做的，很不結實。不過，高級一點的也有，是從蠶體内抽出的一種絲，經加工晾曬之後其韌性很不錯。
三人發現的正是這種魚線，呈半透明狀，又很細，故而不起眼。
“這個……能說明什麽？”
上官婉兒雖然一向聰慧，但一時半會也沒拎清是怎麽一回事。
裴東來倒是心裏一動，仔仔細細查看了一番，突然道：“我明白了！”
“呵呵，裴大人明白什麽了？”
“這是兇手留下來的。”
“兇手？”
上官婉兒愣了片刻，頓有所悟。
陌子鳴笑了笑道：“好了，我們先不要猜測，不如實際演示一番如何？”
“大人的意思是說，案情重演？”
“對！”
“行，那咱們先試試看。”
于是，裴東來當即吩咐手下去準備了一些東西，随後又将管家以及當日那幾個丫鬟喚了過來。
“你們幾個聽好了，一會我們要重演石大人當晚遇難的情形。
你們幾個一定要用心配合，盡量按照當晚的情形來，包括你們當時的對話……”
裴東來細細吩咐了一番，管家與那幾個丫環倒也沒多想，因爲也是破案的一種常見方式。
就算他們沒有親眼見過，但也多次聽說過，這叫案情模拟。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一切模拟當晚的情況開始演練。
管家與那幾個丫環按記憶站在當晚的位置，對話倒也不多，差不多能想的起來。
不久後，書房中一道人影開始舞劍，舞了一會便大叫了一聲：“玉兒，我來陪你來了……”
然後，影子倒地。
“不好，老爺出事了。”
管家大吼一聲，然後拔腿往門邊跑。
幾個丫環也跟着跑了過去，一邊拍門一邊大聲喚着老爺。
“快，去開窗戶。”管家大吼一聲。
兩個丫環趕緊去開窗，但裏面卻鎖上了，隻得帶着哭腔道：“打不開……”
“老爺，老爺……”
管家又喚了幾聲，沒應聲，于是大聲道：“老爺，小人得罪了。”
說完，用力将門踹開……
書房裏，扮演石大人的裴東來倒在地上，劍摔落一邊。
上官婉兒也在，不過她現在是透明人，大家都裝作看不見，畢竟是案情回顧。
但是，屋子裏應該還有一個人才對，那就是狄大人。
“當天是這樣的吧？”
裴東來爬起身來。
“對對對，差不多就是這樣……”管家點頭。
裴東來微微點頭：“嗯，差不多就是四十息的時間。”
“那個……狄大人呢？”
說話間，管家下意識瞟向房梁。
“本官在這裏。”
陌子鳴竟然從外面走了進來。
“啊？這……這是怎麽回事？”
管家愣了愣，随之快步走到後窗一看，鎖着的。
“管家，你可看清楚了，你家老爺當天就是這樣自盡的？”
“對對對，完全沒錯。”
陌子鳴笑了笑：“可是事情并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這樣吧，我們再重演一次，不過這一次不用關門，這樣你們就能看見屋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呃……”
管家一副稀裏糊塗的樣子。
接下來，案情再次重演。
但讓管家等人大吃一驚的是，事情果然不是他們想像的那樣。
整個案情的演練是這樣的：扮演石大人的裴東來進了書房，像往常一樣喝酒。
喝着喝着，突然一道人影閃現，捂住他的口，将之拖拽地上一劍抹了脖子，同時蹲下身子先行僞裝好現場。
緊接着，兇手故意站了起來，讓外面的人看到他的影子卻以爲是老爺。
然後又故意大吼一聲玉兒，我來陪你……并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倒了下去。
一倒地，便飛快地奔向提前打開的後窗躍了出去……”
“這就是石大人真實的死因。也就是說，你們見到石大人起身舞劍，抹脖子的那個影子其實是兇手，那時候石大人已經死了。
而且有一點，這個兇手顯然是精心準備過的。
他的身形體态與石大人相仿，而且故意穿了一套與石大人差不多的衣服，所以你們才會誤認爲兇手是石大人……”
親眼見到案情重演，再聽到陌子鳴這麽一解釋，一衆人驚疑不已。
但有一個問題管家依然還是想不通，便問：“狄大人，那兇手從後窗逃了，可是我們當時檢查過所有門窗，全是從裏面鎖上的。”
“你們之前不也見到我從後窗跳出去，之後窗戶不也是鎖着的麽？”
“對啊，所以……所以小人想不通……”
“很簡單，兇手是提前潛入書房的，他早就做好了準備。
他是利用了一根不起的釣線，并用精巧的手法系在窗銷上，他一跳出去，一拉線，窗戶銷就從裏面鎖上了。”
“原來是這樣！”
管家恍然大悟。
雖然聽起來很離奇，但是剛才他們親眼所見，陌子鳴現場演練了案情，兇手的确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但正如陌子鳴所說，天下任何事皆有迹可循。
那個兇手機關算盡，也不免留下了一小截大約一指多長的釣線。
換作他人肯定會忽略，包括裴東來這樣的高手之前都沒有去注意這個細節。
就算發現了，也隻當是以前就系在上面的。
而陌子鳴就憑着這一小截釣線，分析出了案情的經過。
“厲害厲害！”
上官婉兒也想通了整件事，不由得由衷贊歎了一句。
不過有一點她還是想不通，兇手，到底是誰？
“好了，案情先分析到這裏，裴大人，煩請你派人去調一隊人過來守住石府，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
待到人馬入駐之後，陌子鳴這才帶着裴東來與上官婉兒來到一間無人的廂房。
“大人，你是不是有懷疑的對象？”
“暫時沒有，不過，在我想來，大概率就是府裏的某個下人。”
“哦？”
“準确地說，是混進府裏的下人……”
陌子鳴繼續解釋。
“你們想想，要達成我們之前重演的案情，那麽兇手至少要達到兩點。
一，他對府裏的環境相當熟悉，對石大人的衣着、生活也很熟悉，要不然他怎麽提前準備，包括衣衫？
二，此人是個高手，否則做不到悄無聲息，一劍封喉。
之前你們也重演過了，兇手表演了一番到逃離，也就短短的三十息左右。
而且利用釣線讓窗銷鎖上，這也需要有相當的技巧，否則不可能辦到……”
聽到這裏，上官婉兒不由譏諷道：“這麽說來，狄大人一定經常練這一招，我看你之前的動作可謂娴熟之極……”
陌子鳴似笑非笑瞟了過去：“上官大人，我還有一招更娴熟，上官大人要不要試試？”
“你……下流！”
她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爲另一件事……那是二人之間的秘密。
裴東來一臉無語：“我說二位，咱們在破案，你倆那點破事能不能單獨說？”
“你胡說什麽？”上官婉兒惡狠狠瞪向裴東來。
陌子鳴則道：“婉兒，你是不是誤會了？我的另一招是這個……”
說話間，劍脫手而出……飛出去，又飛了回來。
“我說的這一招。”
“懶的理你！”
“好了，不開玩笑了，總之，我相信這個兇手早就混進了石府，以下人的身份潛伏……”
“等等，萬一這個兇手得手之後已經逃了呢？”
“問的好，回頭我們就去清點所有下人，如有不在的，那肯定就是兇手，再去排查他的身份。
如果全都在，那就要暗中篩查了……”
“那就簡單多了，女的可以先排除。然後，找體形與石大人差不多的。”
“不不不，任何情況都不能排除。對方是個高手，完全有可能懂一些易容之術，甚至改變體形什麽的……”
“好吧，那什麽時候開始排查？”
“肯定是越快越好。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要打聽一些情況，比如，那個玉兒……”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