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
且說那一天,呂不平經熱心鄉民介紹,帶着随從來到了一個叫王石橋的村莊。
此村有不少采藥人,一到村口便能見到村中空地晾曬着不少草藥,随風飄來一股子濃濃藥香。
見狀,呂不平很是驚喜。
畢竟在鄉戶人家采購草藥價格相對便宜的多,而且看起來村裏的藥草有不少。
進村不遠,呂不平見到一個大娘端着一篩子草藥從屋子裏走出來,便上前施了一禮:“大娘,我二人是下鄉來收草藥的。”
“你倆是藥商啊,快進屋坐。”
大娘顯得分外熱情,當即将呂不平主仆二人引到院子裏坐下。
院子也曬了一些草藥,根狀、莖狀、葉狀、塊狀,林林總總有十餘種。
“大娘,這些藥都是你們自家在山裏挖的?”
“對頭,我兩個兒子挖的……小芳,來客人喽,燒滴兒水泡茶。”
“哦~”
屋子裏傳來一個女人的應聲。
“大娘,你兩個兒子又進山采藥去了?”
“對頭,我們這山卡卡裏頭又不好種莊稼的,村裏人大多靠着采點藥過日子。”
聞言,呂不平下意識打量了一眼四周……的确夠窮的,房屋的牆乃是用樹枝或是竹子混編,再夾上一層麥草。
房頂也是樹皮與麥草混搭着蓋的。
這樣的房子幾乎不用花錢,隻需舍得下工夫,全家老少齊動員便能搭蓋起來。
“大娘,不知你們村草藥的行情如何?”
呂不平下意識打聽起藥材的價格來。
“唉,相因的很哦……”大娘長長歎息了一聲:“我家兩個兒子一有空就進山采藥,也隻能将就着過日子。”
聊了一會,一個穿着打滿補丁的土布衫的女人端着兩碗黑不溜秋的茶走了出來。
“喝茶~”
女人将碗放到搖搖晃晃的小桌上,又低着着匆匆走進廚房。
“小芳怕見生人,你們不要笑話。”
大娘笑着解釋了一句。
“這……大娘,這是藥湯吧?”
随從端起茶碗,聞了聞,還沒喝便露出一副苦相。
“小拴,别多話。”
呂不平不露聲色說了一句,随之端起茶碗……
畢竟,如此貧寒的人家哪有閑錢買茶葉?多半是自家采的野茶,有的喝就行了。
“噗~”
沒料剛抿了一口,呂不平忍不住将茶水吐了出來。
一是燙,二是苦。
“後生,慢點喝,剛燒的開水,有點兒滾。”
好在呂不平來此已有一段時日,知道大娘說的“滾”是燙的意思。
比如他在客棧裏,夥計便經常說什麽冷水滾水,滾水就是熱水的意思。
當地人也很少叫人滾,倒不是說脾氣好,而是說:給老子爬!
霸氣十足。
還有一些常見的詞彙呂不平也大緻搞懂了,比如相因,大緻意思就是便宜。
巴适,大緻就是表達某種物品或是某種行爲好、舒服、舒适的意思,比如:兄弟,買頂帽子哇?你戴下,巴适的很哦!
還有一個詞也很有意思:瓜娃子。
呂不平就喜歡跑去客棧斜對面一家包子鋪,聽那個老闆娘罵人。
那老闆娘身段火辣,脾氣也潑辣。
少不了有客人喜歡撩上幾句,一本正經道:“老闆娘,來一對肉包子。”
肉包論個,論籠,哪有論對的?
于是老闆娘雙手叉腰開罵:“瓜娃子,少跟老娘裝瘋迷竅的,想吃肉包子回家找你婆娘去。”
這廂罵着,那廂裏夥計便端上了熱端端的肉包子。
呂不平犯賤,也想挨老闆娘的罵,因爲他覺得老闆娘根本不像是罵人,神态、語調倒像是在撒嬌一般。
于是也學着那些個糙漢說要一對肉包子。
結果如願以償被罵了。
但老闆娘卻換了個罵法,一臉鄙視,撇了撇嘴:“哈批,貴州驢子學馬叫……騷的你。
二娃,給他上根油條,加兩個蛋,挑最小的。”
真的是吃果果的羞辱啊。
自此,呂不平再不敢胡亂撩那老闆娘了,規規矩矩吃肉包子就好。
言歸正傳。
聽到大娘所說,呂不平苦笑道:“大娘,這茶……咋這麽苦呢?”
大娘也笑:“這叫苦丁茶,是我們這兒的特産。喝着是有點苦,但又解渴又提神。
你慢慢個兒的喝,喝着喝着就能喝出點兒甜味來。”
有這樣的事?
呂不平一咬牙,繼續品。
還是苦。
不過,等那陣子苦味過了,還真有一股子回味無窮的韻味兒。
“一開頭你們可能喝不慣,等喝慣了你們就愛喝了。
特别是大熱天,放冷水裏頭涼透了再喝上一大碗,硬是安逸的很哦……”
聽到大娘這番話,呂不平又忍不住品了幾口……别說,還真有些獨特。
那些苦口的中藥喝了之後,舌尖一直是苦的,但這苦丁茶卻會轉味,苦勁過後便會感覺到一股清甘的餘香。
當下裏心裏一動,問:“大娘,這茶家裏多麽?”
“家裏倒是不多,自家采做的,不過方家場有專門做這個苦丁茶的,壓成一餅餅的賣。”
呂不平又問:“方家場離此有多遠?”
“怕是有三四十裏哦,都是山路不好走的。
如果你硬(嗯)是要去,等我兩個兒子回來,你多少給點兒跑腿費,讓他倆弟兄帶你去。”
“要的嘛!”
呂不平學着當地人回了一句。
日落時分,兩兄弟回來了。
兩兄弟的名字也很好記,老大叫大丁,老二叫二丁。
一見有貴客上門收藥,兄弟二人倒也挺高興,當即吩咐小芳弄點好菜款待。
小芳盡了最大努力做了四菜一湯:炒竹筍、燒粉條、蒸紅苕、涼拌紮兒根,外加一個野菜湯。
四菜一湯,全素。
倒不是扣門,因爲家裏沒肉。
大丁有些不好意思道:“二位大哥标嫌棄啊,咱們家就這條件。”
“沒事沒事,已經夠麻煩你們的了。”
呂不平雖然外出經商,但本質上還是讀書人,心地也算和善。
眼見一家子如此貧困,又盛情款待,便想着給他們一些好處。
于是便道:“要不這樣,你們是本地人,不如由你們出面幫着我收購藥材,到時我再根據數量與質量付你們一些報酬,如何?”
一聽此話,兄弟二人自然是激動不已,連聲稱謝:“多謝大哥,多謝大哥,你放心,一定給你整的巴巴适适的。”
吃完飯,呂不平讓兄弟二人幫着找個地方暫且休息一晚。
他之前就觀察過了,院裏隻有三個房間,大娘一間,兄弟二人各一間,那就意味着沒空房了。
大丁卻道:“你們要是不嫌棄,就在我家裏頭先住一晚上……”
也沒等呂不平回話,大丁便沖着小丁說:“二丁,黑了你到我房裏來睡,把房間騰出來。”
“哦,好,我去收拾一哈。”
二丁應了一聲。
“這……”
呂不平一臉異色,下意識瞟了一眼正在洗碗的小芳。
大娘歎了口氣,沖着呂不平擡了擡手:“後生,你出來一哈。”
呂不平便與随從一起走到院中。
“也不怕你倆笑話,咱家窮,娶不起兩房媳婦,小芳也是換回來的。”
呂不平愣了愣:“換?用什麽換?”
大娘凄楚地笑了笑:“老三換的,老三是小女兒,她嫁給了小芳她哥。
小芳嫁過來,說的是嫁給大丁,其實是嫁給他們兄弟倆……這也是之前談好的。”
這時,大丁走了出來,沖着大娘說:“娘,這又不是啥子丢人的事,我們又不是搶來的婆娘。
我,二丁,小芳都沒的啥子意見,以後小芳生了娃娃,不管咋個兒說都是我們老王家的香火,怕啥子?”
“是是是,你們兩弟兄勤快點,多生幾個娃兒,總歸會有自家個兒的親骨肉。”
不知爲何,聽到娘兒倆的對話,呂不平感覺有些心酸。
如果是塞外,這種情況或許見慣不驚。
特别是一些遊牧部落,其風俗更是奇葩,家裏的女人完全就跟牛羊一般屬于一種财産。
越是貴族越在乎這一點,一直堅持收繼婚制。
所謂收繼婚制,一般指的是女性在丈夫死後嫁給其兄其弟的行爲。
實則上遠不止這麽簡單,遊牧部落因此經常遷徙,故而部落貴族不太可能擁有太多的固定産業。
他們的财産除了金銀珠寶,通常就是牛、馬、羊群,奴仆、女人。
爲了不讓财産外流,如若族中有男人去世,那麽其妻妾就得嫁給那個男人的兄弟,乃至于堂兄堂弟,甚至是父輩、下輩等等。
最知名的一個例子:被譽爲四大古典美女之一的王昭君。
當年,昭君出塞成爲美談,被無數人稱誦。
其實那不過就是一場聯姻遊戲,漢元帝爲了安撫南匈奴,便命人從後宮挑選一女嫁與南匈奴首領呼韓邪單于。
臨行前,漢元帝召見王昭君,一見面頓驚爲天人。
靠,朕的後宮裏居然藏着這麽一個絕世佳人,朕居然不知道?
朕居然不知道?
朕居然不知道?
試問後宮一衆佳麗誰能比得上此女?
朕居然傻的将如此絕世佳人拱手送給一個蠻夷首領?
不行,老子後悔了,老子要悔婚。
朕安撫你個鬼,小小一個南匈奴,看朕立馬派十萬精兵踏平你!
然後便有大臣看出了皇上的小心思,趕緊上前相勸:打仗是小事,天子失信乃是大事……吧拉吧拉,天涯何處無芳草,雲雲。
無奈,爲了維護帝王威嚴,漢元帝也隻能忍痛割愛。
但,心裏憋着一口氣呀。
誰特麽如此大膽,朕的後宮裏有這麽一個絕色佳麗,朕居然不知道?
一查,便查出了原因。
原來,王昭君與一衆秀女被選入宮時,其她秀女爲了得到皇帝寵愛,紛紛用重金賄賂宮廷畫師毛延壽。
唯有王昭君一向清高,不願賄賂之。
結果這老家夥記恨在心,畫像時故意醜化王昭君,這才令得王昭君一直未能得蒙皇帝召寵。
獲知緣由之後,漢元帝龍顔大怒:你個該死的老家夥,爲了一點蠅頭小利竟讓朕失去了一個絕世美人。
于是乎一道聖意,毛延壽人頭落地。
可憐那王昭君空有落雁之貌,卻被迫嫁到苦寒的塞外,還不到三年,丈夫呼韓邪單于便因病去世。
按照胡人習俗以及族内當時的情況,她得嫁給丈夫死後的繼承人,也就是丈夫名下的長子複株累單于。
雖說複株累單于并非她的親生兒子,名義上那也是母子呀。
這樣的風俗王昭君難以接受,故而上書朝廷要求回歸。
如若漢元帝尚在,鐵定求之不得,急急派大隊人馬接回美人兒。
可惜,他已不在人世了,繼位的乃是漢成帝。
結果漢成帝卻沒有一絲憐香惜玉之心,爲了繼續安撫南匈奴,也或是後宮有人不願讓王昭君這麽個大美人回來,也免得勾走皇帝的魂。
總之,漢成帝無情地回了三個字:從胡俗。
就這樣,徹底斷了王昭君回歸故土之夢。
不得已之下,隻能從了胡人的收繼婚制,嫁給了繼子複株累單于。
二人一起生活了十一年,複株累單于也嗝了……
當然,中原地區也有類似的事例。
最知名的莫過于高宗皇帝與玄宗皇帝。
高宗皇帝娶了父皇的才人,嗯哼,也就是之後大名鼎鼎的一代女皇。
玄宗皇帝則娶了兒子的王妃……咳,也就是名聞天下的楊貴妃。
不過,好歹這二位還知道避避嫌,欺瞞一下世人。
比如武媚去當了一段時間的尼姑,法号明空。
楊貴妃則出家當了一段時間的道姑,道号太真。
簡單來說,這二位都出家了,了斷了紅塵往事。然後……還俗了,獲得了新生。
不得不說,這二位,包括高宗皇帝與玄宗皇帝才稱得上是真正的高端玩家,值得世人仰望。
說回正題。
對于大丁與二丁兄弟倆共娶一妻,而且還相處的如此和睦,呂不平的确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這與他喜歡九娘完全是兩碼事,雖說九娘成過親,但畢竟與丈夫已經分開了。
這兄弟二人但凡有點法子,又何至于走這一步。
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爲一個字:窮!
[今天兩更7000多字,打滾兒求月票,求推薦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