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妄。
真實。
淩亂的腳步。
驚恐的高呼。
酒杯落地,音樂驟停。
雜亂的光芒與色彩漸漸暗淡。
“快打120!”
“陸文你幹了什麽?”
“劉哥你沒事吧,趕緊躺下……”
“……”
喧嚣與吵鬧充盈耳畔。
陸文隻是平靜坐着。
他像是一個孤零零的觀衆,對面是搭好的戲台。
台上正上演着生與死,哭訴着虛僞與真實,扮演着悲歡和别離。
他與戲台很近。
卻又隔着一道透明的界限。
那道界限在緩緩模糊,讓那些聲音漸小,讓那個世界逐漸模糊。
“咔嚓……”
碎了。
是這個世界。
仿佛一面漆黑的鏡子,突然出現了裂痕。
那是無法越過的溝壑。
越來越多的裂痕。
整個世界四分五裂。
終于在某個時候,轟然破碎,消失得無影無蹤。
“呼……”
一道柔風拂過陸文的臉頰。
有些溫暖。
還有些濕潤。
這是郊區的風。
風中應該有青草與泥土的味道,但現在的陸文沒法聞出來。
他緩緩睜開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世界。
莫烏市。
郊區。
别墅外。
他坐在門前,身前是兩盞淡茶。
黃良與黎夢此刻都昏迷了過去,尚未醒來。
可能隻是簡單的昏迷,也可能是陷入了那個所謂的真實世界。
陸文注意到,黃良的手正搭在自己胳膊上。
他大概能猜到,應該是自己昏迷之後,黎夢也跟着昏迷了。
而那時候黃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所以想查看陸文體内是否有什麽異常數據,然後他也跟着昏迷了。
“說實話,那個虛假的世界确實很吸引人,那座醫院……醫院裏的醫生護士……那些病房,還有我的同事們。”
陸文端起一杯茶水。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對着空氣說話。
“醫院外面的景象也和我的記憶中一模一樣……一顆藍色的星球,科技感雖然不高,但很真實,真實到讓人想留在那裏,我甚至還想見一見我的家人。”
可時間終究是不允許。
陸文在那個世界的時間越長,留在這個世界的身體就越危險。
他看了看時間。
從昏迷到現在,其實隻過去了三分鍾。
陸文對自己家人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虛假的記憶裏。
他對那些家人其實沒什麽感情,一直感覺很遙遠。
但如果沒什麽危險,他會選擇見上一面,甚至會生活一段時間,畢竟并不是每個人都希望成爲孤兒院的一員。
“其實我很早就有所猜測,但一直沒有确認,而且我也不敢确認,畢竟一旦确定了,以前的我,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陸文抿了口茶水。
沒有味道。
那個世界最吸引他的,其實是味覺與嗅覺。
雖然是假的,但親自體會到的感覺很特别。
這個世界的科技無論發展多久,也無法寄予仿生人這兩種感覺,那是血肉生命特有的。
機械生命則擁有别的東西。
兩個種族各有優缺點罷了。
這場暴動後,還會不會繼續發展仿生人依舊是個問題。
“上一次去貝克城,我請江博士給我檢查九号那具身體,當時我擔心那具身體裏有蔣小年留下的後門程序,事實證明我想多了,但……博士說有個人一直在看着我。”
“起初我認爲隻是九号那具身體被人暗中植入了某種程序,随後我又想了想,到底是什麽人做的控制程序,能夠讓江博士都不敢明說,隻能隐晦地提醒我。”
陸文淡淡笑了笑。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擡頭看了眼别墅大門。
兩個多月前,他就是在那個位置開機的。
那時候的他還認爲自己是重生而來。
雖然生死被黎夢把控,但他依舊慶幸了很長一段時間。
在他的那個記憶裏,上輩子也曾看過一些重生的文藝作品,小說電影之類,裏面的主角通常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内成爲重生後世界的主宰。
“如果代入重生者的角度,每一個重生者應該都不甘于平庸,想做一番大事,不然會覺得愧對這份重來一世的機會,那時候我是這麽想的,我想你重生後也是同樣的想法。”
畢竟是有上天眷顧的人。
怎麽說也不該運氣太差,放心大膽去做就行了。
“再後來,我在中心城遇見了一号,一号比較瘋狂,一直堅信他自己就是重生而來的,也不知道他死前動搖過沒有……最後我順利拿到了他的數據,給江博士做研究,可江博士沒多久就消失了。”
從外界來看。
是徹底的消失,連一個字符串都沒留下,被直接抹除。
那時候,A00表示這個世界上除了她,沒有别的人可以做到短時間内抹除江博士。
後來又多了個零号。
但零号是竊取了A00的權限。
“這期間還有挺多有意思的事,比如在和上一任市長對線的時候,魏伯安僞造了他自己的死亡,讓那個老家夥放松警惕,并且暴露出某些破綻。”
“要讓一具仿生人代替他死亡,最大的難度是血液,仿生人體内的血液是藍色的,不過魏伯安後來找到了解決辦法。”
他用某種粘稠的血腥味液體代替了那具仿生人體内的藍血。
并且用固體電池給那具身體供電。
那樣做的問題就是,原本的藍血可以堅持五年,但固體電池可能連五天都撐不過。
不過五天也足夠了。
畢竟需要的隻是那一瞬的死亡而已。
後來事情的發展和魏伯安預料的有些差距,他模拟的血液甚至都沒派上用場,甄英傑派來的仿生人居然是用勒死這種手段。
勒死确實可以省很多事情,比如清理現場血液這事就特别麻煩。
“我想你的死亡應該也很簡單,讓一具和你一模一樣仿生人躺在床上,替你挨一刀,至于流淌在床上與地面上的血液……”
陸文沉吟片刻。
“血液是個難題……許多偵探小說裏都有這樣的情節,将血液多次抽取冷藏,最後一次性放出,制造出失血過多死亡的假象,但其實那是可以被檢測出來的,所以那些偵探小說都會加上比較老的時代背景。”
“如果時代背景很接近現代,其實也有辦法,隻要設計好劇情,在探案人員做檢測之前就結案,一切就很簡單了。”
一個多月前。
一場突如其來的死亡。
伴随着那個死亡,《迷失之城》的地圖出世。
那個案子結案也相當快。
從案發到結案,總共也就幾個小時。
如果陸文沒過去,那個死亡案子或許會拖很久。
但陸文去了,還在另一個現場發現了蒂凡尼貓的黑色毛發,并據此推測出兇手的真實身份。
所有東西都像是爲他準備好了的。
很巧合。
突然結束的案子讓執行局那邊停止檢測。
屍體也任由碧藍拿走。
“碧藍剛拿走你的屍體,同樣沒來得及做檢測,就有一個自稱是你親人的人,出示相關資料後,領走了你的屍體,并且連夜火化。”
當時聽到連夜火化這個消息的時候,陸文還覺得挺意外。
實在是太快了。
按照習俗,再怎麽也得過幾天才會火化。
至于那個所謂的親人,那時候所有人都以爲是來争奪遺産的。
碧藍的法務部還給陸文保證過,所有遺産都會按照遺囑進行,不會有一分錢落在那個親人的手裏。
現在看來,那親人應該也是個仿生人。
“而一直陪在你身邊的黛西,她的記憶内容其實也可以被更改,畢竟你是這方面最權威的人,後續的很多事情都可以讓所有人相信你的死亡。”
黛西的證詞與記憶芯片裏面的視頻内容。
執行局給出的鑒定。
陸文的說法。
甚至是捐獻遺産的行爲。
按照普通民衆的想法,如果一個人還活着,他肯定沒必要捐獻自己的全部家産。
所有人都願意相信,這個從戰争歲月活到現在的老人确實是死了。
即使沒死,按照這個年齡,估計也活不了太久。
事實上,黛西後來處理并且捐贈的那些遺産,或許并不是全部。
“你這一生雖然看起來精彩,成爲碧藍工程師,又是暢銷書作家,是衆人口中的天才,備受尊敬……但這些都配不上你重生者的身份,你的野心很大。”
這個社會太真實。
真實到重生者也不會有太多的優勢。
天才實在是太多了,如果沒有重生者的身份,沒有超出年齡的認知談吐與學識,或許很快會泯然衆人。
隻有不停學習,不停研究,才能讓重生者不落下風,保持天才的名号。
但長期的學習會使人感到疲憊不堪。
即使有征服世界的野心,也很難付諸實現。
這時候。
幫手的重要性就體現出來了。
但人心總是易變,而且無法控制。
同伴反目,親友成仇的事情發生過太多,僅僅是影視劇裏的情節就足以表現得淋漓盡緻。
在這顆星球上,最值得信任的幫手,依舊是仿生人。
仿生人也會變。
但畢竟是機器,即使變了,也可以控制。
“我在江博士的研究所裏找到的資料很有限,唯一有用的就是他那幾天出門散步的視頻,但就連那些散步的視頻,都不是完整的。”
有一部分被入侵者删除了。
即使是A00,也沒辦法将被删除的那些數據複原,實在是删得太幹淨了。
“但江博士出門散步的行爲其實很反常,六月說江博士平日裏最大的愛好不過是待在家裏做研究,他很少出門,除非需要出去尋找某些材料或者是實地考察,除此之外都是浪費時間,更何況是一連幾天出門。”
陸文那段時間想了很多。
江博士可能是在找機會藏東西,也可能是想找某個人。
最大的可能,還是給後來的陸文留下線索。
陸文将那些殘缺的視頻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推演了無數結果,把江博士經過路線上的所有人都查得清清楚楚,但最後一無所獲……
但其實。
真相往往很簡單。
“後來我無意間把江博士的行進路線拼湊在一起,發現他似乎是想通過路線來告訴我某個字。”
江博士看似是在散步。
實則是用整個貝克城作爲寫字闆。
他穿行在大街小巷間,那些橫七豎八的巷道成爲寫字闆上的一撇一捺,他想一步一步寫一個名字出來。
這是最簡單,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留下線索方式。
“你應該也看了很多遍那些視頻,但并不清楚江博士想要留下什麽,所以你就把那些視頻删了一部分,這其實是個很蠢的做法,要讓一個人消失,就應該消除他在世界上所有的存在痕迹。”
留下一部分視頻内容。
雖然可以讓對方忙于破解剩餘的視頻,起到拖延與分心的作用。
但在陸文看來,那得不償失。
“那些剩餘的視頻組成了小半個字,很殘缺,我在數據庫裏匹配了很久,最終得到匹配程度最高的是……尹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