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羽是個人狠話不多的年輕人。
他取下腰間的槍械，打開保險，輕輕放在會場前面的弧形長桌上。
“他給我說，當初他之所以急着逃跑，不僅僅是因爲洩露公司機密，還因爲另一件事，那件事很嚴重，他以爲暴露了，所以才會拼命逃離。”
“當初，有一位議員曾經找到他，希望從他這裏私下定制仿生人。”
聽到這裏，在場的衆人依舊相對平靜。
私下定制仿生人，繞過碧藍的編号，雖然在律法上不允許，但很多人都知道這個灰色産業的存在。
兩家公司的腐爛，他們也都心知肚明。
至于定制那些仿生人去做什麽，這個就沒人知道了，不然怎麽叫是私定呢。
“那位議員今天就在現場，他的名字叫做任俊。”
人群中，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站了起來。
他的面色有些不太好看。
“任先生，我調查了一下你的資金往來，發現很多數目都有問題，即使你成功通過很多渠道進行洗錢，但……依舊太明顯了。”吳羽說道。
“未經許可，你就調查我的個人資金？”任俊盯着吳羽，“作爲一個公民，我有權利……”
“抱歉，你有你的權利，我也有我的權利，身爲第十三區執行局二級執行官，我有權利越過你的許可，直接調查你的财産狀況。”
吳羽拍了拍桌子。
其實議員并不能算普通公民，吳羽是沒有那個權利的。
調查議員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如果沒有确切的證據，需要和對方的律師團隊進行長期的談判與周旋。
但吳羽的态度很強硬。
能讓他表現得這麽強硬，不顧一切的，通常隻有仿生人相關的案子。
“我會去請律師，控訴第十三區的執行局。”任俊冷聲道。
“任先生，你可能并沒有那個機會了。”
吳羽拾起桌上已經打開保險的槍。
會場很安靜。
他一步一步走向任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兩人身上。
就連那個一直神色淡漠的浮空城議員，也向這邊看了過來。
“你想要幹什麽？這裏是議會大廈，你想在議會大廈槍殺一位現任議員？你知道這是什麽罪名嗎？”任俊喝道。
“任先生，你底氣不足，我想你也知道你底氣不足的原因。”
吳羽舉起手中的槍械。
那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任俊，危險的氣息在空中蔓延。
“吳羽，到底是什麽事，你先告訴大家！”
議會裏有和吳羽關系比較好的。
畢竟都走上了從政這條路，以後或多或少都會有點交集，而且吳羽在這一任的候選者裏表現相當強勢，除了那個仿生人陸文，同一屆的就沒幾個能比得上他的。
“任先生如果真的有問題，那也得給出證據，先押送審訊，再提出……”
“砰——！”
突如其來的槍響震撼了在場所有人。
他們都以爲，吳羽舉起槍，隻是爲了威脅任俊說出某種事情。
但……所有人都想錯了。
莫烏市建城将近八十年。
這是頭一次，在議會大廈裏，有人槍殺現任議員。
而開槍的人，是下一屆的議員。
“有一種情況，可以直接擊斃對方。”
吳羽淡淡說了句。
經他提醒，衆多議員都反應了過來。
如果嫌疑人是仿生人，那麽确實是可以直接擊斃的，不需要走那些流程。
但任俊是人類議員！
“他……他身上的血，是藍色的！”有人驚呼。
吳羽那一槍命中的是任俊的腹部。
如果是人類，現在應該已經慘叫着倒在地上。
任俊并沒有，他依舊站着，汩汩藍血從傷口流淌。
這種藍色很刺眼。
屬于仿生人的藍。
“現在大家都知道了吧，議會裏混進了仿生人。”
這是莫烏市議會最忌憚仿生人的一點。
相同的面孔，熟悉的語氣，誰也不知道，自己朝夕相處的同事、朋友、親人等，是否已經被仿生人代替了。
“一年前，任俊議員私下定制了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仿生人身體，目的很簡單，他想偷懶，希望這具仿生人可以代替他處理平日的事務。”
吳羽緩緩轉身，重新回到議會最前方。
事情還沒完。
“他的目的達到了，這具身體确實幫助他處理了很多日常事務，并且……永久代替了他。”吳羽把槍械放在桌上，“我們在郊區的一棟老房子的地下室裏，發現了任俊議員的屍體，根據判斷，死亡時間是在十個月前。”
衆多議員面面相觑。
也就是說，這十個月來，他們一直都在和一個仿生人共事。
“這件事并沒有結束，接下來的十個月裏，這位任俊議員的賬戶上突然出現了大量資金，他用盡各種洗錢的方式，企圖躲避監察，這些錢，最後都化作了一車又一車的仿生人物資，送去了無人區。”
很嚴重的一件事。
很多人都知道，南方另一座城市貝克城腐敗嚴重，幾乎把無人區的仿生人勢力養成了正規軍。
沒想到，莫烏市也漸漸有了這個苗頭。
“當然，有意思的是，他接下來還找到我那個犯人，當時的碧藍工程師，定制了另外兩具身體，這兩具身體，同樣是議員。”
還有兩個議員。
整個會場落針可聞。
在場衆人都在用餘光打量身旁的人，擔心突然被自己熟悉的同事暴起劫持。
“任先生，要不你親口告訴大家是哪兩位？”吳羽淡淡看着那個尚且站立着的仿生人。
那個槍傷的位置很巧妙。
在藍血流幹，徹底關機之前，仿生人任俊至少還能說十分鍾的話。
任俊盯着吳羽，臉色平靜了下來。
“果然，做事不能有纰漏，一旦有了漏洞，總有一天會暴露。”他歎了口氣，“當初不應該讓那個碧藍工程師活下來，本想留着他，以後還有用……”
“任先生，潛伏十個月也夠了，想必無人區的仿生人組織已經得到了大量的内部消息。”吳羽淡淡說道。
有關這段時間無人區仿生人組織的行動，所有人都明白。
那些仿生人在向着議會示好。
他們要在普通民衆中赢得口碑，一步一步實現他們的計劃，最終達到那個目的——建城。
“我們的訴求很簡單，不過是和平而已。”任俊平靜地看着他。
“有了城市，你們會慢慢壯大，而随着勢力壯大，野心也會慢慢增長，你們會不滿足于貧瘠的無人區。”吳羽說道。
“不，仿生人不會有野心。”任俊說道：“不要用你們人類那一套思想來揣測仿生人，我們隻想得到一個賴以生存的地方。”
“是嗎？那爲什麽……”
“這位年輕人，是叫吳羽吧？”最前方那個浮空城的老議員突然站了起來。
這是他來到莫烏市後，第一次說話。
他已經太蒼老了，歲月在他白皙的皮膚上劃下一刀刀的褶皺。
似乎每一句話，都會消耗他大量的體力。
洛尋峰上前攙扶着他。
“後生可畏，當初我年輕的時候，不曾有過這般鋒芒。”他笑了笑，在攙扶下走到吳羽身前。
這位老議員伸出蒼白幹枯的手，輕輕按住吳羽手上的那把槍。
他轉頭看向整個會場。
雖然蒼老，但沒人敢忽略這位老議員。
八十年前，最高議會那些議員都不過是二三十歲，他們在戰火摧毀的世界上提出九大城市的構想，一手建立起的秩序持續到現在。
“我曾經經曆過戰争，那是我還小的時候。”
“火箭彈從我的頭頂飛過，在不遠處的避難所裏爆開，将我熟悉的一切摧毀。”
這位老議員的聲音很有感染力。
“僅僅是三年的時間，整個世界就千瘡百孔，我認識的人無一幸免，在這三年裏，我經曆了流離失所，朋友背叛，痛苦無時無刻吞噬着我。”
“所以戰争結束後，我們将遺留下來的那些威力巨大的導彈悉數銷毀，隻希望這個世界不再有那樣的戰火燃起。”
有關那些導彈，現在統一的說法都是銷毀了。
但，也有人說，它們被埋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靜靜等待後世人的挖掘。
“在場的議員，或許有一些是仿生人代替了的，但你們不必驚慌。”老議員誠懇說道：“如果一切順利，以後的日子，你們都不用再過着那樣颠沛流離的生活了。”
“我從浮空城而來，爲的是和平。”
這句話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議員群體中，有兩個人站了起來。
他們就是任俊後來定制的那兩個，同樣是取代了原本的人類議員，現在已經暴露了，再藏着也沒什麽用。
“當然，和平隻是我的一個提議。”老議員緩聲說道：“畢竟九座城市都是獨立的，浮空城也不好幹涉莫烏市的事情，但……我隻希望，各位議員可以允許這三位仿生人離開。”
……
無人區
衆多仿生人圍坐在一起，說起自己曾經在人類社會的故事。
這些故事都大同小異。
無非是被雇主帶回去，但最後又因爲虐待等覺醒，逃出了人類社會。
在兩家公司的意識中，仿生人雖然是以出售的形式賣給了普通民衆，但所有賣主都隻被稱作雇主。
因爲每一台仿生人最後都是會被回收銷毀的。
如果現有雇主死了，沒有别的人繼承他的仿生人，這台仿生人就會被回收。
“其實我的雇主對我很好，并沒有虐待我，把我當做家人看待，但後來他突然心髒病離世了，我害怕被回收銷毀，所以就偷偷逃走了。”
有個仿生人歎了一口氣。
“這麽多年，我始終在想，有朝一日，是否還能有機會再回去，去他的墓碑前獻一束花。”
仿生人受到時間的影響很小。
所以一旦他們與人類有了情感，無論是友情還是愛情，最後都隻能看着自己熟悉的人慢慢老去。
“有消息了！”遠處突然有人大聲喊道。
“什麽消息？”
衆多仿生人紛紛看向那個地方。
很快，一個消息就在仿生人聯盟的群體中傳遞開來。
“有關那兩位浮空城來客，他們是帶着和平的意願來的！”有仿生人興奮地說道。
“太好了！”
“但……也不知道浮空城能對莫烏市有多大的影響。”
“應該很大吧，那裏可是最高議會，理論上來說，所有議會都受到最高議會管轄的。”
這一晚，欣喜的情緒在莫烏市外面的無人區蔓延。
馬波等人聚集在一起，都面露喜色。
能夠拿到浮空城的支持，這是他們怎麽都想不到的。
前路突然變得明朗起來，就連夜晚呼嘯的風都溫柔了幾分。
“後續呢？後續情況怎麽樣？”有個大型組織的領袖迫不及待問道。
“我們的三位同胞在他們開完會後才離開的，其中一位同胞中了槍，是吳羽開的槍，那個對仿生人極度仇視的家夥，但并沒有太大影響，那位同胞的四塊芯片都還在，随時可以複活。”馬波看着送回來的消息。
那三個仿生人還在城區。
爲了節約時間，他們并沒有親自趕回來，而是聯系了無人區邊緣的仿生人組織。
那個組織連夜開車把消息送過來的。
“浮空城過來的那個老議員相當誠懇，他也是經曆過戰争的人，所以不希望再次看到戰争來臨。”
“他說服了莫烏市的議會！”
衆仿生人喜不自禁。
幸福真的來得很突然。
就在昨天，他們得到消息，說浮空城有人過來了，可能是爲了鏟除莫烏市外面的仿生人組織。
但今天，所有擔心都迎刃而解。
“會不會是假的？萬一他們是爲了蒙騙我們怎麽辦？想想九号說過的話。”有個組織的領袖及時說道。
“不，就在今天，浮空城那邊發布了一條消息。”馬波看着衆人，“浮空城認可了伊甸的存在，并且将它稱爲仿生人第一城！”
有第一城，自然就有後續的城市。
“計劃了這麽久，總算是等到了現在這一刻。”
“你們誰知道九号的組織在哪裏，是時候把他請回來了，沒必要再做争辯了，大家都是同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