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巨龍馱着姜輕寒與渾身是血的白珞落在蜀中。
在白珞徹底暈過去之前,白珞隻留下一句話。
她想回忘歸館。
龍脊峰上白珞扔下一句:“這神仙我不做了,便翩然下了山。”
己伯毅、姜南霜挽留不住她。天将齊聲高喊“監武神君”也留不住她。但她的腳步卻侃侃停在了誅仙台前。
因爲誅仙台上妘彤一襲紅衣站在邊緣,身上被六根天雷之鏈捆住。妘彤墨發被風吹得擋住了半張臉,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白珞:“白燃犀,現在這個世界你喜歡嗎?”
白珞回頭看着妘彤,眼神愈發的冷。
妘彤被天雷之鏈吊在半空。她四周站着執刑的天将。誅仙台的另一根石柱上,神荼也被捆在神柱上。
三千三百三十三道天雷,已經有三百三十三道擊在了神荼身上。
神荼一襲黑衣被天雷撕裂,皮肉焦黑一片,鮮血自他身上滲了出來。即便如此,他臉上還挂着不可一世的樣子。
神荼見白珞站在誅仙台前,嘴角挑起一個笑來:“成王敗寇,我不怨。可你别忘了,你曾欠煙離的,你要還。”
白珞眼神依舊冰冷。
又一道天雷擊下,神荼脊背一僵巨大的痛楚讓他整個人渾身一震。神荼咧嘴一笑,白皙的牙齒之上沾滿了血迹,他形如惡鬼,看着白珞嘶吼道:“你口中的大義就這麽廉價嗎?你救了蒼生,爲什麽就是不救煙離?你連魔族都救,你什麽時候把煙離真正當過朋友?”
“你想知道她當年經曆了什麽嗎?”神荼嘶吼一聲,陰鸷地看着白珞:“你敢來看看嗎?!”
薛惑聽聞誅仙台的騷亂,幾步跑了過來:“你隻說白珞不救妘彤,那時候我們四人同時封印結界,妘彤受了傷,我們三個又能好到哪去?”
“住口!”白珞厲聲道。
薛惑氣惱地看着白珞:“白燃犀,我們未救妘煙離是真,但你也不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這件事過了五千年,妘煙離她……”
白珞打斷薛惑,冷冷地問站在誅仙台旁的風陌邶道:“妘煙離要如何罰?”
風陌邶一愣幾步走到了白珞面前:“神君……”
白珞厲聲道:“我問你要如何罰?”
風陌邶低聲道:“三千三百三十三道天雷,再投下誅仙台。”
白珞回頭看着妘彤,淡聲道:“天雷之刑罰過了嗎?”
風陌邶:“還未。”
白珞斬釘截鐵地說道:“罰!”
神荼蓦地擡起頭,眼眶頓時紅了:“你算什麽監武神君!虛情假意!什麽大義!連自己的身邊的人都不能救,你救什麽世人!”
“神荼!”妘彤冷聲道:“她不與我把女娲廟的賬算清楚就行了。你還想讓她救我?我落入魔界他們未救,可我也取了她靈珠。多公平。”
神荼:“不公平!你受的苦豈是那一刀能比的!就算白燃犀不救,還有薛恨晚呢!還有葉光紀呢!他們也欠你!”神荼言語激動,晃得那天雷之鏈發出巨大的聲響。他太陽穴上青筋暴起,一雙眼睛充了血,隻剩下一身的狼狽,沒有半點俊朗的樣子。
妘彤看着神荼,眼神中那抹狠戾的神色一點點消失:“神荼,我早就沒救了。你又何必……”
神荼聲音嘶啞乞求地看着白珞:“監武神君,我知道現在不論說什麽都無法洗清煙離的罪孽。但當初郁壘散盡三魂救下你後,你人事不省,是我将你帶去蜀中。否則若風千洐當時就殺回來的話,也取走了你的性命。當初我放了你一命,你能不能也放煙離一條性命?你救下昆侖,現在昆侖天将皆以你爲尊。你隻要說一句話,煙離就不必死。”
白珞聽見“郁壘”二字,心中頓時一顫。她挑眉看向神荼:“如此說來我還該謝謝你?”白珞雲淡風輕的一笑,看着神荼繼續說道:“那就……謝謝?”
神荼喉頭一哽,頓時更加惱怒,若此時他的手腳沒有被天雷之鏈縛住,他定會拼盡全力撲向白珞!
白珞對神荼的嘶吼充耳不聞,她揮一揮衣袖冷聲道:“備酒。”
風陌邶一愣:“什麽?”
白珞淡道:“本尊要在此飲酒。”
風陌邶隻好命周圍的天将把酒端上來。
白珞坐在案前,端着酒杯冷冷看着妘彤厲聲道:“繼續罰!”
三千三百三十三道天雷,足足劈了三天。白珞便坐在案幾前飲了三百壺酒,一瞬不瞬地看着妘彤直到那三千三百三十三道天雷行刑完畢。
妘彤奄奄一息地挂在天雷之鏈上,青絲濕哒哒地貼在她巴掌的小臉上。她就連擡頭看一眼的力氣也無。三千三百三十三道天雷之刑而過,她的神識都隻剩薄薄一層。
她努力的轉過頭看向自己身邊。神荼挂在天雷之鏈上,身上的血都将身下的石頭浸透。神荼棱角分明的側臉愈加蒼白單薄,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去。
神荼曾說等他分得這天下,就給她。從此沒人可以小瞧她,也沒人可以拿五千年前被魔族俘虜的事再威脅她,再看不起她。不在昆侖,就算分得人魔二界,做一個人皇也開心。
神荼曾說,她太不了解自己了。
是啊,她不了解。她一直恨神荼騙了自己。神荼騙她說當初在荒獄分一碗水給她的人是自己。可她真的恨嗎?
陪着她的人,自始至終都隻有神荼一個。
隻是她太晚看清自己了。
風陌邶走到白珞面前說道:“神君,天雷之刑已完。接下來就是……”
“罰沒誅仙台了是嗎?”白珞終于喝完了最後一杯酒。
風陌邶點了點頭。
白珞緩緩走上誅仙台,走到妘彤身邊淡淡看着她:“妘煙離,這三千三百三十三道天雷是因爲你燒了沐雲天宮,殺了沐雲天宮三百八十名弟子,害七星君死于通天塔,還害得陸玉寶死于白狼夷。你可知道?”
妘彤譏諷一笑:“算了那麽多賬,不算你自己的麽?”
白珞點點頭,自然是要算的。她手臂一震,一道金光自妘彤胸膛穿心而過。妘彤身體一軟就倒在了地上。她努力地轉過頭看着白珞。虎魄雖然貫穿她的胸膛雖然将她的靈力奪去,卻并未傷及她的火靈珠。
白珞收回虎魄淡聲道:“你我的賬就算清了。當初我沒去魔族救你,是我不及施救。如今我既然在此處也不願見你就此喪了性命。妘煙離,你錯的是不該不信我們。”
白珞回頭看着風陌邶:“戒律院受刑,有替人受罰一條。我替她下誅仙台。”
薛惑心中一顫大喊一聲:“白燃犀你他娘的瘋了!”
白珞淡淡一笑,向後退了一步,整個人向誅仙台下落去。
妘彤努力地伸直手臂:“白燃犀你回來!我不需要你的可憐!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們可憐我的樣子!”
誅仙台之下神力便會被卸去,自誅仙台落下就如同肉體凡胎落入萬丈懸崖!
“轟隆”一聲,誅仙台的邊緣被一個龐然巨物撞碎。朱厭獸攀着誅仙台的邊緣緊跟着白珞跳了下去。
“燕朱?!”薛惑驚愕地看着誅仙台下。元玉竹也站在誅仙台上,緊盯着那看不見底的萬丈懸崖。他強自鎮定道:“沒事的,阿朱原本就沒有術法,這誅仙台削弱不了他半分。”
昆侖的晚霞自天際緩緩落下,涼風自誅仙台下吹來,将衆人的衣袍和青絲吹得淩亂。那風垂在人的身上固然冷,但站在誅仙台上的人更冷。
夜幕已經降臨,但白珞與燕朱二人卻一點聲音也沒有。
就在衆人腿開始發抖再也站不住的時候,朱厭獸腥紅的手終于抓住了誅仙台的邊緣……
薛惑一腳踹開忘歸館的大門沒好氣道:“白燃犀你他娘的給大爺挺住啊!”
姜輕寒背着白珞,手掌扣在白珞的腕間給她渡着靈氣。他頭上的角長滿了花在忘歸館門前鋪了一地的花瓣。
薛惑急道:“姜輕寒怎麽回事?”
姜輕寒眉頭越皺越緊:“金靈珠和靈識都有損,但好在性命無礙。”
白珞身上流出的鮮血混在薛惑原本就一片狼藉辨不清顔色的衣服上,弄得薛惑更是狼狽。
薛惑急道:“那她怎麽不變貓了?”
姜輕寒:“我……我也不知道啊。”
“酒。”白珞頭靠在姜輕寒的肩頭,聲音幾乎低得聽不見。
姜輕寒喜道:“她說要喝酒!”
薛惑趕緊往廚房跑去:“酒?酒在哪呢!”
謝謹言與元玉竹和燕朱也跟在薛惑之後。白珞許久沒回忘歸館,這院子裏的酒早被她喝沒了。
薛惑翻着廚房整個人都暴躁起來:“哪有酒啊?連一滴水都沒有!”
元玉竹趕緊拿出一個水囊:“治病時用的黃酒可以嗎?在下随身帶了點。”
薛惑一把将水囊拿了過來:“應該能行吧,她也不挑。”薛惑打開水囊的蓋子聞了一聞,黃酒辛辣的味道有些刺鼻。
薛惑皺眉看了那水囊一眼,手臂伸直了拿着水囊懸在葉冥面前:“王八在裏面摻點水。這個太沖了,不好騙。”
葉冥雙手攏在袖中皺眉看着白珞。
薛惑不耐煩道:“葉王八你幹什麽呢?”話音剛落他自己也僵住了。
薛惑不可置信地湊近白珞看了一眼,不對啊!白珞嘴角分明挂着笑!薛惑一下将黃酒摔在地上:“白大貓你逗我呢?!”
白珞這才睜開了绀碧色的瞳孔看了看薛惑。那雙眼眸似笑非笑地看着薛惑,薛惑更加生氣了!
“白大貓!你知不知道我們都快被你吓死了!誅仙台是說跳就跳的嗎?!”
白珞慢騰騰地從姜輕寒背上跳下來,在風清亭的石椅上坐下:“若不這樣,己伯毅、姜南霜會放我走?己君瀾那小丫頭肯定也會哭哭啼啼的攔着。”
薛惑一雙桃花眼都瞪成了杏眼,他扯了扯白珞滿是血迹的衣衫:“就爲了這?就爲了這你去跳誅仙台?!死了怎麽辦?要不是今天燕朱在,我連你屍骨都撈不起來!”
白珞漫不經心地說道:“那就是命。”
薛惑氣道:“那就是命?虧你說得出口!我看你就是想尋死!你就是想像宗……”薛惑說到一半,頓時停住将後面的字咽了下去。
白珞長長的睫羽垂下,嘴角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薛惑見到白珞的神情直想抽自己一個大耳刮子。
葉冥緩緩開口說道:“以後還有許多事需要我們去做。”
白珞低聲一笑:“又不會再有天元之戰了,擔心什麽。”
葉冥冷冷地說道:“宗烨獻祭,神荼也重傷在誅仙台。這之後不知五方鬼帝誰會做魔界魔尊。魔界衆生之苦雖解,但魔界結界也開了。雖然有己伯毅的祝融天将守住結界。但昆侖之神都有異心,更何況魔族鬼帝?日後的事現在可不能斷定。”
薛惑聽見葉冥提到宗烨,一雙桃花眼拼命地眨着,但葉冥絲毫不爲所動。
白珞輕輕一笑:“你說得對,宗烨送了性命才能讓魔族有安身立命之地,不能爲别人做了嫁衣。”
“這是怎麽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忘歸館的大門外傳來。
白珞微微一怔,“嚯”地站了起來看着大門外走進來的人。
是陸玉寶!
陸玉寶驚慌失措地看着白珞:“白燃犀你這是到哪去弄成這樣了?還有薛恨晚,你怎麽也把自己弄成這樣了?”
陸玉寶愁眉苦臉地看着眼前的這些人。白珞、葉冥、薛惑、姜輕寒、謝謹言、元玉竹、燕朱。這幾個人就沒有一個人是完好的!
白珞看着陸玉寶眼眶一熱:“陸玉寶,你怎麽在這裏?”
陸玉寶:“還說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周圍還有幾個跟我一樣從土裏鑽出來的呢!還有誰給我買的那棺材,也太沉了!掀那蓋子費了我不少功夫!”
白珞輕輕一笑:“玉泉鎮東頭那家棺材鋪買的。”
謝謹言呆呆地看了陸玉寶半晌,忽然拔腿就往碧泉山莊跑去。
白珞見到謝謹言的背影正想把他叫住,但謝謹言已經跑遠了。
謝謹言氣喘籲籲地跑到梅院,一路上撞翻了好幾個沐雲天宮弟子他也顧不得。
謝謹言一把推開梅院的院門:“哥!”
可梅院裏空空蕩蕩,隻有謝夫人站在謝瞻甯平時釀酒的那棵梅花樹下。
謝夫人聽見謝謹言闖了進來,趕緊将自己臉上的淚痕擦幹:“你回來了?”
謝謹言焦急地在梅院裏看了一圈,忽然想起謝瞻甯是葬入謝氏陵寝裏了,趕緊又往外跑。
謝夫人叫住謝謹言道:“謹言!别去了。”
謝謹言蓦地頓住:“爲什麽?”
謝夫人:“謝氏陵寝我去看過了。你哥……沒動靜。”
謝謹言手微微發着抖:“娘你說什麽呢!剛才我看見……”
謝夫人:“山下的事我聽說了。天有異象之時,的确有不少的人家都有人活了過來。但是瞻甯……”
但是謝瞻甯是與謝謹言換了命。原本改天換命就違逆了天道,魂魄早已散盡。
謝謹言吼道:“我不信!”
謝謹言推開梅院大門,不聽謝夫人勸阻便又要往後山跑去。
謝夫人焦急地看着謝謹言,倒是一直待在梅院屋裏的謝柏年緩緩走了出來:“讓他去吧。”謝柏年歎道:“這孩子比我們想的要堅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