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君祠裏,那尊搖光星君臉頰的血淚似乎早已淡去。問筠輕輕牽引着魂魄,輕輕搖動着銀鈴,隻見搖光星君的頭頂一點紅光再次亮起。魂魄一個一個消散在這紅光裏。直到第一縷陽光照進星君祠的山洞裏時,這些魂魄全都消散不見。
在紅光消散的刹那,白珞绀碧色的瞳孔一凜,月白衣袖一揮,一道金光自掌心一閃而過。問筠還來不及出聲阻止,隻見搖光星君頭頂落下無數碎裂的山石,原本能透月光的一指寬的小洞,變成了能供一人通過的洞口大小。
陽光自洞頂灑下,将搖光星君神像照亮。
白珞再落在地上時,手裏已經多了一枚火紅的朱雀翎羽。白珞看着問筠冷冷問道:“朱雀翎羽可渡魂引鬼,誰教你用的。”
問筠頹然地坐在地上。白珞出手之後問筠方才知道自己昨夜是多麽可笑。自己那淺薄的靈力在白珞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在絕對的是實力面前,自己想要隐瞞任何事情隻是徒勞。
白珞見問筠低垂着頭,似乎内心仍在天人交戰,并未催促着她回答。過了許久,問筠才緩緩地擡起頭來。不過她的目光沒有露在白珞身上,而是落在宗烨身上。
此時的問筠沒有害怕,也沒有之前狠戾的神色,仿佛隻是無辜的少女。問筠一雙眼眸在銀飾下顯得無比明亮。她問道:“你也是魔族?”
宗烨不知當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隻能沉默地看着問筠。即便宗烨不想承認自己是魔族,但身上卻流着魔族的血,天生就有魔族的赤靈流。
問筠見宗烨不答,倒也沒有勉強,隻是淡淡地說道:“你和一個人很像。”
問筠有回過頭看着白珞手裏的朱雀翎羽:“你認識這個東西?”話一出口問筠又覺得自己有些傻,搖了搖頭自顧自地說道:“你竟然能說得出這個東西的用法,那自然是認得的。教我用這個東西的人是個女子。”
白珞目光一沉:“是怎樣的女子?”
“是個很漂亮的,穿紅衣服的女子。”
“她爲何會教你?”白珞冷聲道。
妘彤生性溫和,甚至有些寡淡,可從未聽說過她收過什麽徒弟。
問筠搖搖頭:“我不知道,她隻說我是故人之後。”
“什麽故人?”
問筠沉聲道:“她沒有說,她隻是給了我這枚羽毛,教了我用法而已。”
“那這些魂魄又從何而來?”
“都是在新月祭上被獻祭的人。”問筠歎道:“永生的代價就是永世的痛苦。我爺爺入魔之後每晚都會被寒症折磨,就算三伏夏日也會一整夜冰涼刺骨。隻有吃人肉才能解寒症。”
宗烨心頭閃過一絲嫌惡:“所以新月祭就是爲了這個才将那些女子獻祭?”
“不僅如此。”問筠低聲說道:“與魔族簽訂契約的人可以永生。時間久了村外的人也會察覺到瑤埠村的異樣。所以每一年都會有新的女子嫁進瑤埠村。在女子懷胎之後再将其殺害。瑤埠村的人就可世世代代扮做那些人。”
問筠在搖光星君前低下頭:“太多人了。每一次獻祭都在這個星君祠裏。”
問筠回頭,目光越過星君祠的殘垣。若不是白珞砸破了星君祠的山頂,讓陽光落了進來。星君祠還是個永遠無法見到天日的地方。
即便陽光能穿透外面那一半已經殘破的星君祠,但陽光卻會停在這山洞洞口。永遠都照不到搖光星君身上。
問筠看着白珞說道:“但是有一件事情你說錯了。這個星君祠并不是假的。星君祠原本就在這個山洞裏。我曾在這裏找到了曾祖母的遺物。”問筠指了指那一半坍塌的殘垣:“這一半星君祠才是後面建的。他們做了太多的孽,害怕見到搖光星君,就另建了一半星君祠,無論是祭祀,還是祭拜,都不會進這個山洞,都在外面。”
問筠輕輕笑道:“可笑嗎?殺了那麽多人,卻還想要祭拜搖光星君以求心安。自從我得到了朱雀翎羽之後,我就将被獻祭的女子的魂魄渡進朱雀翎羽裏。每到滿月之日再将他們放出來。希望這樣可以讓他們收手。”
白珞問道:“那星盤又是怎麽回事?”
問筠坐在被燒毀的殘垣之上:“這件事說來話長。你可有興趣聽。”
白珞示意問筠繼續說下去。
問筠緩緩地說道:“瑤埠村曾經是聖村,原本村子裏的人不是這樣的。他們何時入的魔,當年發生了什麽,具體的經曆村子裏的人都諱莫如深一個字都不肯說。我也是偶然找到我曾祖母的遺物才知道當年的真相。”
“大約是幾十年前,我的曾祖母在滿月夜裏帶回了一個人,受了很重的傷。當時的村長不容他。我曾祖母卻不忍心把他留了下來,之後他們有了一個女兒。沒想到那人是魔族。原本那人與正常人無異,直到一個月食之日,那人突發寒症,殺了當時村裏的村長,我曾祖母才發現自己做了錯事。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那時他們的女兒都已經出生。她害怕自己也受到牽連,将村長僞裝成了被山裏的黑熊咬死的樣子,将那人連夜送出了村寨。”
白珞皺眉道:“搖光星君的星盤是聖物,能辯妖魔。你們瑤埠村的嬰孩都要問星盤,你祖母是如何通過星盤的考驗的?”
“我曾祖母僞造了星盤。”
“星盤是聖物,怎麽會那麽容易僞造?”
“星盤是聖物,見過的人隻有村長和聖女。村長已死,所以……”
謝謹言驚道:“你曾祖母殺了聖女!”
問筠點點頭歎道:“這是我曾祖母做的最後悔的事情。我曾祖母知道我祖母一定會異于常人,長大之後她的身份遲早會被人發現。想要隐藏身份,隻能讓我祖母成爲聖女。于是我曾祖母殺了當時的聖女,又僞造了星盤。這事一直隐瞞着,直到我爺爺發現了曾祖母的秘密。”
謝謹言又問道:“那他們又是怎麽入魔的?”
問筠搖搖頭:“我那時候還很小,曾祖母早已去世。我隻能從村民的一些隻言片語中得知當年爺爺入魔的事情。我祖母雖然也是魔族,但從未做過惡事。我爺爺與我祖母成婚多年,偶然發現我祖母竟然不老。探究之下才發現我祖母是魔族。爲了得到與我祖母一樣的力量,我爺爺不惜入魔。在我也爺爺入魔之後,我祖母不辭而别,真正的星盤也不見了。隻留下了我母親。”
“我母親有幸沒能繼承魔族的血脈,在生下我時難産而死。可惜我卻繼承了魔族血脈。自我長大懂事之後慢慢知道了村子裏的秘密,我就想讓他們收手。可即便每個滿月之夜放出魂魄,他們也不過是滿月之夜躲藏一晚而已,絲毫沒有悔過之心。”
問筠擡頭看了看宗烨:“所以我扮成了一個人,搶走了星盤。我想将星盤送去蒼梧,讓瑤埠村的秘密被人發現。後來果然蒼梧有人發現了異樣來查這件事。那人剛到星君祠就被村民發現。他們在星君祠點了火想要燒死那人,但卻引起了山火。”
白珞皺眉看着問筠:“你爲何會扮做宗烨?”
問筠搖了搖頭:“我從未出過村寨,也未見過村寨外的人。所以就跟着一幅畫上的人扮了。”
問筠看着宗烨說道:“一個人與你有些像的人。”
“誰?”
問筠答道:“我曾祖父。”
宗烨心裏似忽然落空了一般。問筠的曾祖父就是導緻了這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竟然會與自己有些像?
問筠走到星君祠的深處,從裏面拿出一副畫來:“這便是我曾祖父。所以當我看道你時,我以爲我真的引來了上天的譴責。”問筠将那副畫放進宗烨手裏:“如果真是上天的譴責那便好了。我也不用一直這樣活着。”
宗烨伸手接過問筠手裏的畫軸,心中沒由來地一陣驚慌,連手都不自覺地發起抖來。
妘彤口中的與自己有些像的魔族故人。即便不打開卷軸,心中也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白珞按住宗烨的手:“不必看了。”
宗烨咬牙,甩開白珞的手,猛地将畫軸打了開來。
那畫卷上一個男子黑衣墨發,目如點漆,不是自己又是誰?
問筠從未見過自己,自然也不會提前準備好這麽一幅畫來污蔑自己。
可魔族之人永生不死,也沒有轉世一說。如果這個人是自己,自己又是怎麽會出現在小無相寺被六位師傅養大的呢?
宗烨隻覺得自己忽然之間頭疼欲裂,身上的煞氣暗流湧動:“此人……是你的曾祖父?”
“這……這……這……”站在一旁的謝謹言也看見了那副畫。好在這次謝謹言還管住了自己的嘴,沒有讓那句“這不就是你”,脫口而出。
白珞靜靜看着宗烨。顯然對于這樣的事情宗烨自己比任何人都難以接受。
“不對啊!”謝謹言從宗烨手裏一把将畫卷搶了過來:“宗烨這不對啊。你看這幅畫上,這人在耳垂下方似乎有一顆痣啊。你沒有。”
宗烨心中一動,趕緊細細看去,畫卷上那人的耳垂之下的确有一顆痣。
北陰酆都大帝聽見謝謹言的話趕緊追問道:“小子你說什麽?你說畫卷上那人與宗烨一模一樣,但是耳垂下卻多了一顆痣,但是宗烨卻沒有?”
謝謹言點點頭:“對啊,雖然這畫上的人與宗烨很像,但神情氣度卻大不相同,耳垂下也多了顆痣。”
北陰酆都大帝看不見,謝謹言便詳細地描述給北陰酆都大帝聽。
北陰酆都大帝沉吟半晌,隐在風帽下的嘴角隐隐下沉:“我記得,神荼的耳垂下是有顆痣的。”
宗烨蓦地擡頭看着北陰酆都大帝。無論自己與這個神荼有何淵源,但隻要自己不是這個人,不是問筠的曾祖父,不是導緻瑤埠村悲劇的人,不是未明宮裏那個聖尊,他似乎就還有期盼?
白珞看着宗烨半是驚駭半是欣喜的神情說道:“你是你,他是他。原本就無甚可喜的。”
薛惑也走過來拍了拍宗烨的肩膀:“白珞說得沒錯。無論何時須得探查清楚了再做計較。”
“是。”宗烨垂眸答道,在長長的睫羽掩蓋之下,眼眸裏卻有些霧氣。有白珞,有薛惑,有姜輕寒,有葉冥和謝謹言,此生何憾?即便在未明宮他被稱作聖尊,即便此時他與畫卷上的人一模一樣,但他們從未質疑過他。
薛惑見白珞一直盯着搖光星君的神像看問道:“白燃犀,你一直這麽盯着搖光星君看。被人知道了怕是要誤會。”
“我覺得他很醜。”白珞淡道。
“唔,他聽到可能會生氣吧。”
那搖光星君的頭頂幾乎都快頂到了洞頂,居高臨下地看着白珞,他的五官被陽光一照,兩隻眼睛下投下兩片陰影,看上去更加奇怪。
白珞順着搖光星君的頭頂看到神像的腳邊,忽然有一道靈光在腦海中閃過:“問筠,你說這星君祠原本就是這樣?星盤也是一直在這個星君祠裏?”
問筠點點頭:“的确如此。瑤埠村世世代代看守的就是這個星君祠和星盤。若不是我曾祖母,現在那個星盤應該還在這裏。”
白珞绀碧色的瞳孔微凜:“神像可有動過?比如修繕?”
問筠似乎也看出了神像哪裏不對:“在我爺爺将這個星君祠擴建出外面那一半的時候,曾經修繕過。”
白珞冷冷一笑:“薛恨晚,你覺不覺得這個神像的底座小了點?”
話音剛落,白珞手心一道金光閃過,神像應聲被虎魄一分爲二。神像裏竟然還有另外一個神像!
待碎裂的神像石塊完全脫落下來。衆人倒吸一口冷氣。這神像中還有另一尊搖光星君的神像的。按照底座與神像的比例來講,那可能才是真正的神像。
但在那真正的神像之上竟然綁着一個人!
一個與神像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搖光!”薛惑一個箭步跳到了神像前。在薛惑落到神像前時,白珞已經一鞭子劈斷了捆住搖光星君的鐵鏈。
“嗒”地一聲,鐵鏈落在地上,搖光星君也倒在薛惑懷裏。薛惑手剛剛搭上搖光星君的脈搏便覺得不對勁。薛惑心中一驚,一把扯開搖光星君的衣襟,在他的心口赫然橫着一道傷疤。
薛惑心底一涼:“搖光的靈珠沒了。”
本章肥。今日一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