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顧海峰一直不說話，涼栀也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意思，正猶豫着要不要再規勸幾句，顧海峰終于開口了，說：“少卿跟你說過他的很多事嗎？”

涼栀怔了下，跟着道：“……說過一點點。”

又想着顧海峰是不是在試探顧少卿有沒有說過他的壞話，便忙又說：“……他總覺得自己做的不夠好，也沒有顧峥大哥和伊人姐優秀，所以……很自責。”

顧海峰笑笑，說：“不，少卿一直很優秀，我知道。”

涼栀微垂了眸子，沒有再說話。

顧海峰說：“少卿出生時，我還沒有退役，一年之中很少有時間能留在家裏，他基本是跟在老爺子身邊長大的，老爺子對他非常喜愛。少卿很懂事，人也聰明，從小就恭順有禮，說話做事都比他哥哥姐姐有分寸的多，我在家時聽到周圍人誇贊，也是誇贊他最多……你想想，一個整天圍在誇耀和稱頌中的孩子，對他的成長算好處麽？”

涼栀愣了愣：“您的意思是，您是爲了少卿好，才故意對他嚴苛冷冽的麽？”

顧海峰卻搖了搖頭：“不全是……我是軍人出身，小時候被老爺子教導，也全是軍人的那一套标準，所以我心裏的好男兒，就該當兵，就該入伍，所以當年毫不猶豫的就将虞衡送到部隊了，後來還想送少卿過去，但被老爺子攔住了，老爺子說顧家已經三代軍勳，一家人中三個男人都是軍人了，又說少卿的夢想是當個建築設計師，就遂了他的願吧。”

顧海峰說：“我當時，是不大同意的，因爲我想着将少卿送到部隊，磨練個幾年，回來後也一樣可以去做他喜歡的建築設計師，譬如我，不也是在半退之後開了公司當了商人麽？去做建築師，或者商人，這在人生的什麽時候都可以，可是去當個軍人，隻有少年時的那幾年光景，錯過了，可就是一輩子……”

涼栀想了下，說：“但是爺爺還是沒同意是麽？所以你因此不喜歡……少卿？”

顧海峰又搖頭：“不算不喜歡，隻是多少更偏愛虞衡跟伊人……我并不覺得我這算是錯，畢竟老爺子疼他，他所得到的愛并不比虞衡跟伊人少。再加上爲他的成長，我作爲父親當然要更嚴苛點，雖然讓他有點意見，但我并不後悔。”

涼栀輕微皺眉，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些緣故。

當然，顧海峰作爲父親思慮的不能說是錯，顧少卿很優秀，又被老爺子寵着護着，他想做個嚴苛的父親，給兒子立個威，也下個誡，提醒顧少卿不能自滿驕傲，要更加努力上進。

但是對他的觀點，涼栀還是不能完全認同，她說：“但是叔叔，你這樣對少卿，會不會太不公平了？因爲父親在一個孩子心中的地位，根本不是别人可以替代的。即使是顧爺爺，也不能的。”

顧海峰看向涼栀，微眯着眼。

涼栀道：“我的身世，叔叔您應該有所了解的，因爲我母親生我時難産，我父親從小就不喜歡我，我是被我爺爺拉扯大的，我爺爺對我很好，特别寵我，可能比顧爺爺對少卿還要好，我也的确很健康快樂的長大。

但我會經常羨慕周圍的同學朋友他們可以有母親疼愛父親什陪伴，我沒有母親，所以就更希望父親可以多看我幾眼。

所以即使知道父親不喜歡我，我也在努力讓自己很優秀，希望可以成爲父親的驕傲，希望他知道我的優秀後，可以高興……這份心情，是爺爺再怎麽對我好，都磨滅不掉的。”

涼栀說：“叔叔，您有沒有想過，顧爺爺之所以特别疼愛少卿，正是因爲覺得您這個父親對少卿不夠好，太心疼他呢？”

涼栀了解的顧爺爺，對顧伊人，顧峥都是極其好的，但他好似的确更疼愛顧少卿。

可顧爺爺軍人出身，親自教出顧海峰這樣兒子，又怎麽可能不是個崇軍尚武的人？

那他對顧少卿的偏愛，必然是有那一份心疼存在的。

顧海峰明顯被她說的一愣，好半晌沒說出一句話。

涼栀猶豫了下，還是說：“叔叔，其實有些話本來也不該是由我說的……但我跟少卿相處這半年多，我可以深切感受到，他渴望被您認可的心情，他一直很努力，不管是曾經爲學業，還是管理公司，如果您當初是怕他驕傲自滿毀了他，那他現在都那麽大的人了，也沒可能壞到哪兒去了，您應該可以……可以在以後多給他點誇贊吧……”

“不需要多，隻要他做的很好的時候，您給一句肯定就行了……他所求所願的，本也不是很多。”

顧海峰盯着涼栀，看了很久，忽的扯唇一笑，說：“我好像明白爲什麽少卿非要娶你的原因了。”

仔細想想，這個兒子長到現在二十多歲，過往二十多年一直循規蹈矩，對他這個父親就算表面不滿，也從未有過任何沖撞反對。

卻爲這個叫涼栀的女孩屢次跟自己唱反調，他那樣固執和堅決，還步步爲營的将自己套進去親自承認了涼栀的身份。

那時候他覺得，他過往認識的那個恭順有禮的兒子，都像是假的，是一直隐忍和裝的。

現在想想，那當然不是裝的，是這個兒子過往那麽多年，真真正正的對他這個父親的遷就與敬愛。

他對這個兒子嚴苛冷漠，哪怕他做的很好都不願意有一句誇贊。

但這個兒子對他倒是一直寵着哄着愛着敬着，說到底，兒子沒有驕縱自滿，倒是他這個做父親的恃寵而驕了。

他有些失笑，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一個小丫頭片子教導開解。

淡淡搖了搖頭，他說：“成吧，我明白了，少卿……少卿以後就交給你了，好好對他。”

涼栀忙點點頭，說：“我會的，叔叔。”

顧海峰笑了下，說：“你跟少卿已經訂婚不少時間了，這婚事到了這個地步，也沒可能再有什麽變故，所以，你可以換個稱呼了。”

涼栀臉紅了下，但還是輕聲喊了一聲：“……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