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
這個認知溫時越從很小的時候就有。
那時候他家算是普通家庭,父母忙碌,主要是姐姐在照顧他。
可其實,姐姐也沒有比他大了多少。
好在他們姐弟還算努力,考上了很好的學校,那個學校很難考,聽聞能夠考上的人鳳毛麟角,哪怕那隻是個小學,在許多人眼裏,進了那個學校未來考上大學就不用愁了。
當時父母很開心,母親還特地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慶祝。
父親當時端着斟滿了牛欄山的酒杯,笑的紅光滿面,他說:“咱們老溫家,要出息了。”
那時候的溫時越看着父親,是開心的,驕傲的。
可進了學校後他才發現,那個學校,的确有許多跟他一樣學習好又努力的人,可也有許多,不用怎麽努力,隻是家裏花點錢,就進來混日子的人。
溫時越看着那些闊少爺們,心裏第一次覺得不公平。
人與人之間,不公平。
可内心的溫潤或許可以劃開所有在内心措不及防冰凍的不滿和憤慨,哪怕年幼如他,也在嘗試讓自己學會知足常樂。
可誰曾想人算不如天算,父母意外去世,諾大的世界,隻剩下他們姐弟二人。
他還小,姐姐年歲也不大,他們的未來該怎麽辦?
原本政府組織了讓他們進福利院,但溫時越不肯,進了那裏代表什麽?代表自己真的是一個沒有家,沒有人要的野孩子了麽?
不,他不去。
他還有家,還有家人,他不想将自己的命運丢在别人的手掌裏。
他知道自己的這個決定給姐姐帶來多大的壓力,但姐姐什麽都沒說,答應了。
再然後,他們用父母餘下的錢,艱難的生活,姐姐還趁着學習間隙,想方設法的賺錢。
但那個時候尚未成年的姐姐,找工作都找不到,又怎麽能掙錢呢?
姐姐開始撿廢品,那些對他來說,是恥辱的,見不得人的,可他卻沒資格去阻止姐姐。
再後來,姐姐賣掉了父母留下的房子,租了一個很小很久的一居室。
當她呆在破舊不堪的所謂家裏,看着外面一片茫然的世界,他會想,我應當不會永遠在這裏的。
命運不公,可我不信命。
他在筆記本上一字一頓的寫下:我要扼住命運的喉嚨!
猖狂又自負,筆尖劃破了紙張,留下長長的痕迹,字字泣血。
溫時越曾經想過,如果是高中時沒有遇到涼栀,沒有遇到那個讓他心神爲之一動的女孩,那他的人生,又該怎麽度過呢?
那他還會在“機緣巧合”下遇見韓娉婷麽?
就算遇到了,又會推波助瀾的給韓老爺子出馊主意,告訴他餘方毅跟自己姐姐的私情麽?
就算這個也成立,那他又甘心被韓老爺子利用,爲餘氏披荊斬棘,面對一個強大起來的餘氏,半點邪心都不曾動麽?
而他不敢不曾不願的原因,無非因爲一個叫餘悠悠的女孩……
所以這世上,終究是沒有那個如果的……
可他又會想,哪怕遇上,便也罷了。他自私一點,就那麽義無反顧的跟涼栀在一起了。
沒有處心積慮遇見韓娉婷,沒有見過韓老爺子,沒有将姐姐推到餘方毅的床上,也沒有……後來的一切……
他就做一件事,就是緊緊抓住這個叫餘悠悠的女孩,到死都不放手,那他和她,會不會還有一片生機?
可這念頭終究也隻是一瞬,因爲他知道,顧少卿和涼栀到底是要遇見的。
而他,也終究鬥不過顧少卿的……
所以所謂道路千萬,在他面前,其實也就那一條路可以走罷了。
這麽幾年,他在搏命,也在搏一線生機,隻可惜,老天依舊還是那個不公平的老天!
溫時越看着涼栀,眼眸靜靜的,他說:“悠悠,我有時候會想,如果你當年追求顧少卿大半年都是假,那你追我的那将近五年,是不是真的?我比顧少卿強的,是不是也隻剩下了這點?這是不是也是上天對我最後的一點憐憫了?”
涼栀表情不動聲色,似乎溫時越剛才的一大堆深埋心中的苦水都沒有讓她動容半分。
從她回國後他們第一次見面直到現在,他慢慢都将自己的深情剖析給她看,若她對他真的是那追求了四五年的心境,又怎會沒有一絲波瀾?
可他終究小瞧了涼栀心中的恨與怨。
若不是心魔纏身,她何至于廢了一隻手,何至于這麽幾年過去連一支畫筆都拿不起……
他甚至小瞧了他自己其實也是涼栀的一處心魔,糾纏了她整整五年,像是一場噩夢。
他在這個時候将最後的無奈和苦水剖析出來,大抵也是最合适的,因爲至少現在的涼栀,還能稍稍以一顆平靜點的心去對待,還有些相信她或許真的想贖罪,以及所謂對她補償……
但他最終又小瞧了另外一點……
他小瞧了顧少卿……
“如果我是你,不會去跟誰争論這世道公平不公平,而是反省自己都做了什麽,錯了什麽……溫時越,你到現在都還沒明白你跟顧少卿之間最大的區别是什麽……”
溫時越眉心一動,跟着扯唇:“是什麽?也許吧……可不管是什麽,想要去做一個純粹的癡情人,他的确比我更有資本,畢竟他這種得到了許多的人,從來就不怕失去什麽,不是麽?”
涼栀默然的搖了搖頭,說:“你說你決定跟我在一起時,是你人生最灰暗的時刻,可你沒時間了,你不對我出手,顧少卿就要對我出手了,對麽?”
溫時越笑:“怎麽?顧少卿這種八風不動,任你追了大半年表白了無數次都不爲所動的人,會爲你動了心,你不信麽?”
涼栀沉了一口氣,說:“不,我信的。”
已經從顧少卿那裏得到過證實,她自然信的。
“既然如此……”
“但是……”涼栀打斷了溫時越的話,聲音莫名高了一分,她看了溫時越一眼,問道:“如果真的是這樣,爲什麽你跟我在一起之後,顧少卿對我們聽之任之漠之,從未過半分打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