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挺薄涼的人,當年初見姜紫彤時,對她也算不得親切。
隻是後來命運推波助瀾之下,倒是成了兩個人相依爲命起來。
林墨從小能夠感受到的溫度就極其少,因而現在回想當年,哪怕是“相依爲命”四個字,都讓他覺得恍若夢中。
窮鄉僻壤裏的人,有兩種,一種是安于現狀,打算這輩子就這般下去,穩穩且平淡的度過這一生。
而人這一生,剛開始時都是所求所願頗多,到了最後,所希冀的,也無非是那心底一處安甯。
如此,身在何處,又有什麽關系?所謂殊途同歸。
另外一種,是不安于現狀,他們想走出去,想掙脫命運的束縛,想去外面争一番屬于自己的天地。
不管這一生是甜是苦,看過了,嘗過了,經曆了,哪怕最後萬念成灰,至少還能留一句“不枉此生”……
林墨覺得,他大抵屬于第一種人,當年的他,的确是想跟姜紫彤在那個小地方,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
那一方天地雖小,但有個人陪着自己,心中也是萬千世界,滿足的很。
但他滿足,姜紫彤卻不滿足,所以姜紫彤是第二種人。
從姜紫彤決定離開的那刻起,林墨便已知曉,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人,殊途,也終難同歸。
可既然都已經想的明白,看的清楚,幾個月前又爲什麽對姜紫彤說出那句挽留的話?
僅僅是不想看着姜紫彤給顧少卿帶來什麽麻煩麽?林墨不知道。
但他卻知曉,那藏在記憶深處的微茫曾經,真的在過去那麽些年的風霜雨雪中,逐漸磨成了灰,散成了煙。
那曾經給過他靈魂無數次溫暖的“相依爲命”,也終究成了彼時的兩立不謀,孑然一身。
更何況,他其實不是個喜歡糾纏于過去的人,從來不是。
顧少卿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信了,還是不信,隻道:“放下便好……不過對于今後,你也應該有所打算。”
林墨比顧少卿大了一歲,其實不算多小了,不管他是不是對曾經忘懷了,但他現在所過的日子,沒有一樣是給自己留後路的。
當年去當兵,舍生忘死,退役後機緣巧合來到S市,不要命的去救一個素不相識的顧少卿。
以及現在,不留任何積蓄,将所有錢用在機車上,身邊除了一個整天圍着他轉的董茜茜,半個女人都沒有。
日子終究還是要過,沒有人一定需要另一個人才能過一生,但若一直一個人,到底還是孤單的。
林墨不是沒聽出他的意思,扯唇笑了下,說:“那在盛小姐回國之前,你對未來有過打算麽?若是盛小姐一直不歸,或者五年後嫁人結婚了,你的打算又是什麽?你考慮過她以外的别的女人嗎?”
“……”顧少卿怔了下,沒想到他還沒問出林墨,倒是被林墨給問住了。
不過仔細想想,他似乎的确沒想過别的可能。
等那個人,找那個人,找到爲止……
至于找到之後那個人是什麽樣子,會不會結婚生子了?或者有了男朋友?或者哪怕單身一人,她心裏一直念着溫時越或者愛上了别人……
那他又将怎麽辦?他能怎麽辦?
他其實不知道,但他卻知道,若那個人不是涼栀,他也許真的不會也不想再接受任何一個人……
隻是……
“不同的……”顧少卿說:“涼栀沒有對我做過什麽,她不欠我什麽,我也不恨她……”
林墨端起手邊啤酒灌了一口,說:“其實紫彤……也不算欠了我什麽。”
隻是,道不同罷了。
那時年少,情情愛愛也沒有想那麽多,更何況,若是維系他們之間的隻是情愛,那他心有千秋的那處微茫,也未免有些狹隘了。
林墨說:“少卿,其實我沒有你想的那麽癡情……這一點上,我真的比不得你,隻是我這人……不知道怎麽跟你說,大抵就是,擁有的太少了吧。”
擁有的太少,所以擁有一點,便想加倍的珍惜。
林墨長到這麽大,從父母那裏得到的愛極其的少,就算有點兒,也被後來發生的許多磨掉了。
周圍的人,父親不要他,母親不愛他,沒有人真正的對他好。
就算偶爾有個陌生人對他稍微好一點兒,他又覺得那不像是真的,那是在做夢。
隻有姜紫彤……
他承認曾經的确因爲昏迷之時的那幾顆糖而感念過,後來姜家發生變故,兩個少年人隻剩下彼此。
那種彼此的擁有,是林墨從任何一個人身上都不曾得到過的。
所以他倍加珍惜。
他忽的笑了下,說:“但不管是什麽……都過去了,所以你想做什麽,便去做吧,不用顧忌我。”
顧少卿稍稍點了下頭,許多東西,心照不宣,彼此都明白。
但其實,顧少卿想做什麽,根本不需要去告訴林墨,真是那些問題,也不需要去問林墨。
可他問了,因爲他知道林墨曾經惜如珍寶的那點微末,哪怕成了死灰,也依舊該屬于林墨的。
……
溫時越果然盡職盡責的帶着涼栀在餘氏溜達了一圈,那詳細周到程度,簡直可以去當個解說員了。
涼栀想起信明月跟自己說的,溫時越打算去S大當個客座講師……之前她還不太信,這一刻,她居然有點信了。
曾經拼命的想得到,付出許多失去許多全都在所不惜,如果他想,哪怕艱難點兒,他也一定有方法将餘氏變成他的。
可他沒有,他竟是真的打算将餘氏這般拱手讓給她。
哪怕餘氏本就該是她家的,涼栀心裏也莫名騰起一股奇怪的感覺。
甚至油然而生——溫時越這麽幾年盡心盡力的發展餘氏,将餘氏從破産邊緣一步步拉回來,讓它成爲S市數得上名的大企業……
竟是爲了有一天,親手将這樣一個餘氏交給她麽?
這就是他曾經去做了,而且笃定了讓她回頭的理由?
先前,涼栀還不甚在意,現在卻真的有點駭然和震撼了……
她在想,如果當年爺爺沒有出事,溫時越那般做了,餘氏保住了,并且在他的發展下成了現在這樣……
那她是不是還能夠接受這樣一個幾乎算是“忍辱負重”的溫時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