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容澉吃完午飯,靠着樹眯盹,行軍的慣例,午間不紮營,夜間才紮,但皇帝出行,隻要歇腳就得紮營,這條規矩到了墨容澉這裏算是徹底廢了,行軍打仗是他的老本行,當皇子時沒那麽多講究,當了皇帝照舊,他看着烏泱泱坐在地上的士兵,頗有些感慨,似乎又回到了當年的光景,想想那時侯年少青蔥,卻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他自嘲的一笑,人一旦開始回憶從前,便是老了,能不老麽,他都快到知天命的年紀了,這趟出來,他便沒有遺憾了,不然到了花甲再出來,那不是行軍打仗,那是給人拖後腿當累贅。
他看着遠處那些士兵,年青的身體,朝氣蓬勃,武孔有力,象初生的太陽,他羨慕他們,但更喜歡現在平和的心境,這一生經曆過太多苦難和磨煉,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那些過往他不願意再重複。
行軍路上不得喧嘩,大家都安靜的坐在草地上,或閉目養神,或仰頭假寐,也有人撐不住,歪着頭睡過去,還有的在低聲竊語,橫豎隻歇一刻鍾,大多數人懶得睡,稍作歇息又得起身趕路。
幾個夥頭兵在收拾家什夥,拿油布包起來,放置在馬上。
更遠的地方,一個小馬夫在給馬匹喂草,大約是新割的草,看起來特别青綠。
墨容澉遠遠的看到他的背影,瘦瘦的,套在铠甲裏顯得有點伶仃,他忍不住皺眉,倒不是覺得這樣瘦小的人怎麽混進了隊伍,而是這個背影讓他想起了白千帆。
白千帆身條兒纖細,套在衣裙裏,也這麽顯得伶仃。
一想到自個媳婦兒,皇帝就難受起來,垂眸低下頭,半響,在心裏喟然長歎一聲,知道會想她,可這才走了多遠,就難受得不成樣子了,習慣了與她相伴,冷不丁分開,就跟生生從他身上拆走一根骨頭似的,不過這次出來,有一半原因也是爲了她。
真要論起來,白千帆比他堅強,走的時侯他猜她會躲起來哭,那是因爲他心裏那麽想,好象爲他哭一場才能代表割舍不斷的感情,其實不是,她内心柔軟又堅強,既然同意他去,便不會哀哀怨怨給自己找不自在,她身邊還有麟兒,清揚和晟兒,她是娘親,不會哭哭啼啼給小輩看。
可是他呢,眼瞧着路途一裏一裏遠了,他的心象被扯成了長條子,一頭挂在她身上,一頭卻要往前走,越走越扯得疼。
副将曹天明過來請示:“皇上,可以啓程了。”
墨容澉嗯了一聲,把那些傷春悲秋都壓在心底,起身上馬,他下意識的往遠處看了看,喂草的小馬夫已然不見了身影。
他怅然回眸,在心底自嘲,居然要借他人以解相思之苦,借的還是個男人,真是沒出息透了。
已是深秋,天黑得快,氣溫也下降得快,越往北,氣侯越冷,日頭剛落下,天地間就蒙上來一層霧霭,哪怕離得不遠,面對面都瞧不清,趁着還有些光亮,曹天明忙叫紮營。
皇帝的行營與旁人不同,巨大的牛皮賬頂,開着天窗,鐵梢子打進地底下,把行營穩穩的直立起來,牛毛繩拉得繃繃的,遇到再大的風也不發顫。
行軍路上除了走路就是吃和睡,廚子也是甯九安排的,怕皇帝吃不慣,特意從禦膳房挑的人,單獨給皇帝做小竈,山珍海味皇帝吃得多了,倒懷念從前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吩咐人去山裏打野味,不論是烤還是炖,都香得讓人吃了一回想二回。
行營裏掌了燈,皇帝在燈下看書,聽到有人在外頭報,“皇上,宮裏來人了。”
墨容澉一驚,怎麽他前腳走,宮裏後腳就追,别是出了什麽事吧?
“進來。”
一個侍衛打扮的人進來,往地上一跪,“皇上,甯大人打發卑職來,說娘娘偷摸着混進隊伍來了,還讓皇上看這個。”
他把一封信恭恭謹謹的呈過頭頂。
墨容澉接過來,就着燈一看,心裏明白了,今日他看到的那個小馬夫隻怕就是白千帆,還以爲是自己思妻心切,看誰都象她。
好家夥,膽兒肥啊,怪不得滿口答應,原來早就存了偷跑的心思,這樣看來,她說不送,就是借那個時機混進了隊伍,他那會子還巴巴的望着城樓上,人家老早就鑽到他眼皮子底下來了。
開口提親征的時侯,他有些忐忑,想過她無數個反應,偏偏沒想過這一條,大約是他剛提,她就冒了念頭,卻不動聲色,還裝模作樣給他繡香包,這個小騙子!可是這黑燈瞎火的,要找也不容易,況且她還存心躲着。
皇帝有些發愁,在屋裏踱來踱去,得想個什麽辦法讓她自己現了原形才好。
他問侍衛,“甯大人還說了什麽?”
“甯大人說,太子殿下的意思,若是娘娘在皇上這裏,就讓卑職接回去。”
皇帝說,“你先下去,此事不要張揚,也不要說你是宮裏來的,等朕找着人再說。”
侍衛應了是,躬身退下去了。
皇帝走出行營,看到外頭點起了篝火,以他的行營爲中心,往外一圈一圈紮了無數個賬營,賬營間,不時有人走來走去,火光飄忽,人影綽綽,看得人眼花。
皇帝背着手往外走,随扈的幾個侍衛立刻跟上來,他們不是兵營來的,是宮裏侍衛營挑出來專門保護皇帝的。
皇帝擺擺手,示意他們不要跟,大步流星往前走去,幾個侍衛面面相觑了一番,還是遠遠的跟着。
皇帝穿過營賬,到了拴馬的地方,人歇腳,馬也要休頓,馬夫們刷的刷鬃毛,喂的喂草,馬兒們打着鼻響撩着蹄甩着尾巴,也有的頭湊在一塊象在交頭接耳。
皇帝到了近處放慢了腳步,沒有立時過去,借着不遠處的火光觀察着,目光從那些馬夫身上一一掃過,看到最後一個,他攏了眉,竟然沒看到那個小馬倌。
墨容澉不敢打草驚蛇,怕她溜了,讓人去找馬監過來問話,一問之下,根本沒有一個象白千帆的小馬夫。
墨容澉不信,讓馬監把人集合起來,他一個個看,果然沒有,看來白千帆并不在馬監營,她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喂喂馬罷了。
他站在那裏,望着遠處的篝火,心也跟那火苗似的上下亂竄,明明她就在隊伍裏,卻偏偏不能馬上把人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