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預定的日子,隻有謝靖宇一個人去了如意樓吃飯,去之前還特意捯饬了一番,頭上戴了青玉的冠,穿着湖藍的錦袍,走起路來,錦帛上的福字暗紋在陽光下明明滅滅,儒雅中又帶了一點貴氣。
小夥計殷勤的把他領上樓,沏了茶,白氣升騰,滿室飄香,他細細品味,知道是江南的雨前雲霧,非常珍貴,在京城有錢都買不到。他唇角浮起一絲笑,沒想到史莺莺能弄到這麽好的茶葉,簡直可以和貢品媲美。
點了菜,小夥計退下去,他起身踱了幾步,仔細打量屋裏的擺設,牆上擺着精美的扇面,他伸手『摸』了『摸』,扇面細縎,微涼,是來自江南有名的冰綢。再看牆上的竹簾,不同于普通的翠竹,竹片呈金黃『色』,竹節處有一道碧綠的淺溝,是江南有名的金鑲玉,爲竹中珍品。
他面『露』贊賞之意,看得出來史莺莺是個講究的人,隻在細微之處彰顯尊貴,讓人覺得雅趣,決沒有一絲一毫的銅臭味,這正符合京城貴人附庸風雅的作派,怪不得生意這麽好。
等到絲竹響起,舞娘在樂曲中魚貫而入,羅衣飄揚,纖臂擺動,舉手投足皆是江南女子的靈秀,半透明的紗絹上,一雙雙清澈如水的眼眸,帶着盈盈笑意,簡直勾人魂魄。
他去過江南,見識過當地最有名的歌舞,如意樓的這些舞娘絕對稱得上佼佼者,放眼京城,哪裏還能找出第二個?
他今日所見所聞,堪稱完美,足以可見史莺莺是個經商的料,她把每一件事都做到了極緻。
馮掌櫃輸得不是沒有道理,千錯萬錯,不該動了賊心啊……
盡管江南歌舞很動人,但謝靖宇不是爲她們來的,他負着手從屋裏出來,沿着遊廊往前走,不遠處,樓梯口的柱子邊倚着一道身影,盡管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看起來仍象個大姑娘,身段凹凸有緻,臉龐如玉,濃眉大眼顯出幾分英氣。
他慢慢踱過去,拱了拱手,“史老闆。”
史莺莺正專注的看着樓下,冷不丁有人說話,吓了一跳,擡頭一看,也拱了拱手,“原來是謝老闆。”
“史老闆在看什麽?”
“沒看什麽,”史莺莺說,“很多達官貴人下定約日子,爲的就是一睹江南歌舞的風采,莫非謝老闆不喜歡?”還從來沒有在表演歌舞的時侯,有客人從雅間出來的,實在有點奇怪。
謝靖宇直直的看着她,“非也,我不過是一個人喝酒有點悶,所以出來走走。”
史莺莺說,“那幾位老闆今日怎麽沒來?”
“他們都是大忙人,本來約好了一起來,結果臨時有事,都來不了,我就隻好自己來了。”謝靖宇笑着說:“好不容易才約的日子,總不能浪費了,要不史老闆賞個臉,一起喝一杯怎麽樣?”
史莺莺睜大了眼睛,“謝老闆什麽意思,我是個『婦』道人家,怎麽能陪你喝酒呢?”她瞟他一眼,又說了一句,“我家夫君很小氣,要是讓他知道,後果很嚴重的。”
謝靖宇沒想到她拒絕得這麽直白,一時間有點下不來台,頗爲尴尬的站在那裏,縱橫商海十幾年,還沒被人當面這樣奚落過。
“……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我以爲史老闆巾帼不讓須眉,不顧忌那些……”
史莺莺斜眼看他,目光裏帶着些許警惕,“我可是個正經女人。”
“我沒說史老闆不是正經女人,我的意思是我沒把史老闆當女人。”
史莺莺眉一揚,“在謝老闆眼裏,我長得象個爺兒們?”
謝靖宇“……史老闆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向來口才不錯的他居然有點說不下去了。
“行了,謝老闆請回吧,”史莺莺做了個請的手勢,“孤男寡女站在這裏說話不合适,讓人傳出去就不好了。”
謝靖宇讪讪的,心裏壓着一股氣,又不好發作,他長得也算玉樹臨風,勾欄院裏不知道多少頭牌紅姑想着他,家裏娶了四房夫人,個個長得貌美如花,她們看中的不光是他的家世,還有他這張臉。以他的身份,走到哪,人人都要笑臉相迎,殷勤問侯,怎麽到了史莺莺這裏,倒把他當成登徒浪子了?當然,他今天來确實懷着某種心思,人是見着了,隻是……後邊的發展完全不按他的設想。
原本以爲憑他的身份勾搭一個有夫之『婦』完全不在話下,現在看來……這個姓史的小娘們不太好弄啊……
謝靖宇揣着一肚子火回到家裏,進房間就摔了一個玉石鎮紙,隆的一聲巨響,吓得下人們紛紛避開。
大夫人杜素珍聞訊趕來,看到他摔了心愛的鎮紙,很是吃驚,“老爺怎麽發這麽大的火?誰惹老爺了?”
杜素珍是當朝杜丞相的胞妹,世家千金嫁給商戶,算是下嫁,可不是他強娶,是杜家一門心思想跟他攀親,杜素珍在娘家是頤指氣使的大小姐,嫁進謝家,也隻有低眉垂眼的份,可史莺莺那個外鄉小娘們……
謝靖宇越想越氣,東越民風開放,男女一同飲酒也不是沒有,史莺莺說得他好象心懷不軌,偏偏……他就是心懷不軌,被她說中才這樣惱羞成怒啊。
在生意場上打滾的人,說話有講究,話裏話外透着意思,都不說透,心裏明白就行,哪有她這樣直白的?
“老爺。”杜素珍擔心的叫了他一聲,“可是有什麽不順心的事,同我說說。”
謝靖宇深吸了一口氣,擺擺手,“沒事,你出去吧,讓我自已靜一靜。”
他素來修養好,很難有這樣的情緒失控,是他失态了。
杜素珍躊躇了一下,“要不讓四妹妹給老爺唱個小曲兒。”
謝靖宇有些不耐煩,“不用,出去吧。”
杜素珍默然退了出去,謝靖宇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浮起一絲苦笑,這些女人都視他爲自己的天,奉承他,恭維他,殷勤的服伺他,從來沒有人敢忤逆他,對他不恭,大概因爲這樣,所以他才生這麽大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