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清晨,夾道裏風穿過衣衫飄飄,人似是發抖。
宋嬰手中端着一蓋碗。
“虎子在吃飯了。”她說道,站在原地沒有再邁步,看了眼自己手裏的蓋碗,“娘的藥熬好了,先吃藥吧。”
宋夫人看着她,手捏緊了前襟的鬥篷慢慢的向後退。
“最近的藥我覺得很好。”宋嬰說道,眉眼含笑歡喜,“娘的身子好多了,隻要一直這樣好好的養着,肯定會更好。”
宋夫人咬着下唇,毫無血色的下唇微紅,腳步依舊慢慢的向後退。
宋嬰道:“娘你想做什麽,跟我說。”依舊站在原地,看着宋夫人,“這麽久了,娘還不信我?”
宋夫人眼中有眼淚滑落,搖搖頭,白發随之晃動,鬥篷大帽跌落。
看到宋夫人搖頭,宋嬰的臉上綻開笑容,歡喜的上前一步:“我就知道,娘是信我的。”
看着邁步的宋嬰,宋夫人卻受了驚一般,向後退的步子陡然加大.宋嬰收回了邁出的第二步,夾道牆投下的陰影遮擋了她受傷的半邊臉,另一邊沐浴着晨光綻開笑的臉豔若春花,但此時其上的笑散去,就像花兒突然的枯萎。
她垂下視線,抿嘴笑了笑。
宋夫人停下腳步,咬着下唇看着她,神情似是不忍又無奈,最終眼淚泉湧。
“還是先吃藥吧。”宋嬰擡起頭,“娘你想要出去,我會讓你去的。”邁步向前,“爹也不是不讓你出去,隻是你也知道我們如今這般出門不得不小心謹慎。”又笑了笑,“其實并不是僅僅爲了我,爲了我們,也是爲了她,娘,你相信我,我會”
宋夫人轉身向前跑去,跌跌撞撞腳步踉跄鬥篷飛揚
宋嬰停下腳,聲音也慢慢的停下,看着宋夫人的背影,寂然無聲。
季重從宋嬰身後如同影子一般飄出就要追上去。
“你走開。”宋嬰道。
季重瞬時收腳向後退去,轉眼隐沒消失,就好像從未出現過。
宋嬰站在原地沒有邁步,看着向前跑的宋夫人,眼中的悲戚漸漸淡去.視線裏的宋夫人并沒有消失,跌跌撞撞踉跄奔跑幾步後跌倒在地上,前方的庭院已經可以望見。
常年卧床燈油已經耗盡全靠各種藥填補續着一口氣的身體,能跑到這裏已經是奇迹了,跌倒在地上那口氣也斷了,看着前方想要爬也撐不起來
宋嬰依舊沒有跟過來,低頭看着捧在手裏的蓋碗,道:“娘你也知道自己的身體多不好,小時候有好幾次娘都要不行了,是爹費盡了手段找來各種奇珍異寶,用太醫的話說就是從閻王爺手裏奪命,我記得有一味藥特别難熬。”
她擡起頭看向前方地上跌倒的宋夫人。
“.要不停的換火候,藥不能涼了不能燙了不能苦也不能甜,我一開始熬的時候總是熬不好,浪費了很多爹好容易找來的藥材,躲起來哭了好幾次,怕爹看到不讓我來做,但是我不能讓别人做,别人做不好,爹一定會打死她們的.”
“.下人的命也是命,能少死一個就是一個,我能做的事就我來做,我既然叫了你娘,我就真當你女兒,該我做的我都會做”
“.我從沒想過誰該死,更沒有想讓她去死.”
宋夫人伏在地上發出哽咽的哭聲,肩頭聳動,她轉過頭看向宋嬰:“可是,她還是要死,不管過去還是現在”聲嘶無力哭聲吞沒。
“所以在娘眼裏,還是我害了她。”宋嬰道,含淚一笑,“不管我怎麽做,在娘眼裏心裏我都是兇手。”
宋夫人看着她搖頭,聲嘶力竭:“不,不,我不是說你,是命.是命啊.我.我隻是.”她沒有力氣說不出來,也不會說,便在地上碰頭,一下又一下,孱白的常年不見日光的肌膚很快就青紫一片.
“娘你不用這樣。”宋嬰道,“既然如此,你要去見她,那就去吧,我不會攔你的。”
她捧着蓋碗看着前方伏地的婦人,鬥篷白發鋪散在地上。
“我說什麽你都不信,我做什麽你也不信,就随你吧。”
“我自認是爲你好,但這好與你是樊籠酷刑,就罷了。”
她站在原地沒有邁步上前攙扶也沒有轉身離開,隻是安靜的看着,看着宋夫人擡起頭看她一眼,看着宋夫人轉過頭向前爬去,如同一條離開水的魚,在岸上無力又徒勞的掙紮,向前,向前,一下,一下,最終伸出的抓着地面的手攥起又松開,擡起頭也垂下閉上眼一動不動.
夾道安靜,遠遠的有風吹來,似有虎子的笑聲小厮仆婦的叫聲.
風吹動衣衫裙角,宋嬰雙手端着蓋碗肅立
時間流逝,投影在她臉上的陰影退去,傷疤以及如花的肌膚都呈現在日光中,臉頰上閃閃發亮,那是淚水滑落。
她慢慢走到地上的宋夫人身邊,坐下來,伸手撫了撫宋夫人散落的白發,露出宋夫人閉目宛如沉睡的臉.
“娘,你這也是爲了薛青死了。”她道,“心裏很開心吧。”
秋風在夾道裏盤旋,日光明媚罩在一個躺着一個坐着的二人身上,一如從前在内室,直到一聲尖叫打破了這安甯。
夾道盡頭的院門口兩個丫頭神情驚懼的看着這一幕,啪嗒一聲手中捧着的銅盆錦帕落地,水花四濺。
“小姐..”她們顫聲喊道。
宋嬰擡頭看向她們,噓了聲,道:“别吵,娘睡了。”
睡,怎麽可能睡這裏,這,這.兩個婢女神情驚駭跑上前,看着地上安靜的婦人,再次發出尖叫。
“大夫!快叫大夫!”
“快來人啊!”
驚叫,尖叫,哭喊,劃破了宋宅的安甯,腳步雜亂,無數的人奔走,踏破了宋宅的平靜。
一陣嘈雜混亂,夾道這邊喊聲叫聲腳步聲散去,隻餘下最初兩個丫頭受驚打翻的銅盆扔在地上還沒人顧得收拾,一陣風吹過跌落的錦帕飄動滾落到院門口兩邊栽種的花叢旁,被伸出的枝葉勾住,搖晃.
花叢茂密枝枝葉葉都在微微晃動,花叢遮擋了視線,其内恍若黃昏,蟬衣蹲在其内一雙手死死的捂着口鼻,雙眼瞪圓不錯過縫隙裏看到的一絲一毫,閃爍着淚光,驚懼。
很久以前,她曾經也這樣躲在花木叢中,等着一個少年帶她走。
“别動。”那少年這樣叮囑她。
她用力的捂住口鼻,她不動,她甚至連呼吸都停下了。
薛青啊.
(今日分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