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裏俊美的少年眉頭蹙起,眼中帶着幾分羞愧,很顯然他也覺得這種做法不夠君子,道:“也不過是歇息一晚的事,做與不做都沒有什麽大礙吧。”唉聲歎氣卻并沒有反對或者去做些什麽。
身旁婢女倚着他的肩頭,笑道:“不是呀,一點一滴彙聚也能程大海之勢,這些書生已經旅途勞累,此時在外歇息一晚無法緩解疲憊,接下來行路更加疲憊,這樣疊加累積他們身體精神肯定耗費,等到了黃沙道說不定就病倒了,哪還有精神參加比試,少爺你呀就少了對手…七娘說了這叫勿以惡小而不爲。”
原來這句話還可以這樣說,真是難得一見的卑鄙小女子啊,薛青在外感歎。
窗前站着的少年神情有些疑惑,道:“這句話是這樣說的嗎?我怎麽聽着有些不對。”
婢女哪裏知道這個,搖着他的手臂道:“婢子們哪裏知道這話對不對,反正七娘說的總歸是對的。”
另有一個婢女也笑吟吟上前,嬌聲軟語道:“是啊,少爺你不要想了,我們來下棋吧,這次君子試棋藝上少爺也要獨占鳌頭。”
聽到獨占鳌頭四字少年的臉上浮現幾分得意自傲,道:“獨占鳌頭不敢說,我定然是不會輸給大周這些讀書人的。”便在婢女們的擁簇下轉向内廂房。
大周這些讀書人….薛青點點頭,那麽這少年必然不是大周人,不知道是哪個邦國的權貴子弟,同時又有些無語,這些權貴子弟的心眼可真是….内裏傳來莺聲燕語,薛青悄悄的離開這裏,再偷聽或者打探這少年到底什麽身份沒有必要了,知道他們此舉的确是惡意就足矣,而且最關鍵的也不是這個少年人,而是那個背後出主意的….不以惡小而不爲的七娘。
薛青環視四周,這一片廂房應該都住的是他們的人,不知道那個七娘在哪裏?不過她也沒有打算再去打探,在哪裏,或者是這權貴少年的什麽人都不重要,薛青轉身消失在夜色裏。
……
夜色如墨,伸手不見五指,野外的夏蟲都似乎睡着了,四周一片死靜,柳春陽瞪着眼看着眼前,心裏不知道默念了多少數….這麽久的時間,方便?拉屎都要拉死了,他爲什麽要跟薛青住一個帳篷?不管是吃還是住還是當值幹活,随行的文吏都盡可能的把他跟薛青分到一起…..這當然不是命,而是柳老太爺的錢收買了那文吏。
柳春陽認命了。
腳步聲陡然響起,同時刷拉一聲帳篷被扯開,柳春陽下意識的捏緊了衣領,郭子安和薛青都進來了。
“要休息了嗎?”郭子安悶聲道,并沒有詢問薛青去幹什麽了。
薛青搖頭道:“不。”一面坐下來,“果然是裏面的人算計我們。”
原來他是去打探了?柳春陽忍不住坐起來,道:“你查到了?是什麽人?”
薛青将聽到的話講給他聽,這邊郭子安也才知道怎麽回事,少年也忍不住罵了一聲無恥…..他也是個橫行霸道路上見了狗也要随意踹兩腳的纨绔子弟,如今卻被人欺負。
柳春陽道:“告訴青霞先生嗎?”
薛青蹲在行禮前摸索什麽,聞言道:“當然不能,我們才不做這種事,鬧起來有失身份。”一面站起身來,“我去給他們下點瀉藥就算了….。”
柳春陽和郭子安瞪眼,瀉藥…..這樣做就是不失身份了嗎?
薛青已經轉身再次消失在夜色裏,側耳聽連腳步聲都沒有,帳篷裏隻餘下兩個少年在黑暗裏瞪眼。
柳春陽忍不住開口,視線看向一旁薛青的行李,道:“他的行李裏還有瀉藥?”大家不是去參加考試的嗎?
一夜漫長,夜幕褪去,青光亮起的時候,驿站外也變得鮮活起來,帳篷裏的人都起身,驿卒們也再一次表達了誠意,一桶桶洗漱用的清水送來,衆人穿好了衣衫,迎着晨光蹲在挂滿露珠的草地上洗漱整理儀容,雖然野外的歇息讓衆人還帶着幾分疲憊,但比起昨日還是要好很多。
一桶桶熱湯飯緊接着被送來,正束發的林秀才看到了在驿卒中拎着食盒的薛青,道:“青子少爺這麽早?”
薛青将食盒放下,點頭道:“我當值嘛,去看了車馬,順便幫忙拎下食盒。”
林秀才很是滿意的點頭,其他人聽到了也點點頭,連那位因爲薛青說君子試是雜耍而對其不滿的陳尋也微微點頭…..薛青這個少年一路行來還是很踏實穩重。
青霞先生也看過來,神情幾分輕松,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薛青的行事穩重多了,不會再惹事了….
林秀才接過一碗茶湯,轉頭看到不遠處呆立一個少年,形容俊美,但絕不會讓林秀才賞心悅目,反而心生厭惡…..這等花錢進來的繡花枕頭實在是讀書人之恥,頓時瞪眼喝道:“柳谒你不是也與薛青一同當值的麽?怎麽你還在這裏站着,看你自在的樣子,出門在外擺出一副大少爺的姿态成何體統。”
關我什麽事…柳春陽眼淚差點流下來,他擔驚受怕一個晚上哪裏自在,這薛青一晚未歸,他不在這裏站着還能怎麽辦,冤枉。
這一番呵斥隻是一個小插曲,驿卒們不需要少年們幫忙,很快就将飯菜擺好,薛青也與大家一同落座,說說笑笑的吃飯,柳春陽和郭子安隻低着頭老老實實,倒是龐安不時的看向驿站,面有憤憤之色。
“龐少爺可有什麽事?”旁邊的人好奇的詢問。
龐安看到了薛青的眼神,想到了這少年人的叮囑,便收回視線:“沒什麽…”又道,“昨晚沒睡好,真是倒黴,希望下一個驿站不要遇到這種事。”
那人哈哈笑了,道:“是啊是啊。”又點頭,“這次是倒黴了,總不會次次都倒黴。”
龐安嗯了聲,又扭頭看了眼驿站,往地上重重的啐了一口,以此發洩心中的憤怒和不滿….也僅能如此。
一頓飯後,衆人要趁早趕路,車馬備好,考生們收拾了行李坐上車,驿丞已經親自送出來,對青霞先生等人再次表達歉意,言語誠懇,考生們也都感受到他的誠意。
“驿站住滿也不是驿丞大人的錯。”大家紛紛說道。
青霞先生也對驿丞點頭示意,便帶着衆人上車,驿丞在路邊相送,神情輕松,又隐隐得意,君子欺之以方這句話是有道理的,他一舉兩得,雙方都沒有得罪,還都感激他,正得意間察覺到有視線看來,他下意識的看去,見是一個正要上車的少年人…不是一個,三個,他們的神态也不同。
十三四歲形容俊美的少年神情有些古怪,似乎探究什麽,十六七歲那位純樸年輕人眼神有些憤憤,而十四五歲小牛犢一般的那位則瞪眼…..做什麽?古古怪怪的,當然驿丞也不認爲這些考生都會感激他,年輕人嘛難免有情緒,不懂事呐,視線裏又出現一個少年,青衫瘦小,手裏還拄着一根竹杖,看起來弱不禁風,這個少年拍了拍瞪眼的小牛犢,又對另外兩人說了句什麽,小牛犢便爬上車,另外兩個也收起了神情低頭上車….
那少年又看向他,溫和有禮的點頭微微拱手一禮,謙謙君子。
驿丞重新一笑對這少年點點頭,這孩子懂事,出門在外可不是在家哦。
晨光明亮,大路上車隊人馬遠去,驿站裏外恢複了安靜,内裏的貴人們可不急着趕路,更何況也不會與外邊這些人遇上,此時必然都還高卧大睡。
驿丞了結了心事,道:“新鮮的米糧菜都準備好了嗎?”
一個驿卒上前道:“早就備好了送過去了。”
那邊的貴人是不吃他們做的飯菜的,随行帶着廚子,隻需要提供米糧菜就好….當然是最好的米糧菜肉,不是先前這些書生們吃的可比。
驿丞再無煩憂,負手哼着小曲向内而去。
臨近中午的時候,驿站裏才再次熱鬧起來,車馬粼粼,無數的仆從奔走,驿丞帶着驿卒們對一個少年人拱手施禮。
“招待不周,索少爺一路順風,高中。”驿丞含笑說道。
西涼太子索盛玄彬彬有禮,如同大周學子們一般還禮,道:“多謝大人了,多有叨擾,就此别過。”一面伸手。
身旁一個美婢立刻捧上一個卷軸。
索盛玄道:“這是我作的一副畫,還望大人不要嫌棄。”
驿丞神情驚訝又歡喜忙雙手接過,道:“這實在是不敢當,謝過索少爺。”才伸手要接,就見索盛玄面色一變,身子一彎,手按住了腹部。
“肚痛。”他喊道。
聲音未落就聽得噗嗤聲聲作響,同時臭氣四溢,在場的人都驚呆了。
這是拉到褲子裏了!
事情發生的太快,連索盛玄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待醒過神頓時面色慘白,那邊婢女亦是大喊一聲将手裏的畫扔下,人扶住了索盛玄。
尖叫聲讓無數人向這邊湧來,而索盛玄還在噗嗤不停….他擡手掩面大喊:“快扶我進去。”
婢女們讓開,兩個高大的侍衛湧來,左右将索盛玄架起,這時候是走不了路了。
一衆人瞬時從驿丞身邊湧過,轉眼消失在前院。
驿丞猶自呆立,還沒反應過來,鼻息間滿是臭氣。
“大人,索…少爺拉肚子了。”驿卒捏着鼻子說道,神情愕然。
怎麽突然就….還拉到褲子裏,當衆,真是何其尴尬,驿丞視線落在地上,雖然有衣物遮擋,但地上也斑斑點點….還有那幅畫,扔在地上也沾染了點點污迹,這撿還是不撿?畢竟索太子說了是送他的…..驿丞忽的一陣惡心,忍不住擡手掩嘴,耳邊聽得索太子的聲音傳來。
“啊,七娘,七娘呢…..”
随着他的喊聲,有一衆人急急的向門外一輛車馬湧去,但那些人沒有近前,一個婢女從上跳下來,神情羞惱驚慌。
“不許近前。”她喊道,又催着,“把車拉進去,拉進去。”
衆人不敢怠慢,連催馬都顧不得,一衆人硬生生的将車連拉帶擡的向後院去了,從身邊走過驿丞再次聞得一陣臭氣…..不用說車上的那位七娘也拉褲子了,他呆呆目送車輛,見那位随行在一旁的婢女忽的伸手按住後臀,然後大哭起來,夏日裏薄薄的衣裙裹着的豐臀随着走動現出一片片黃色的污迹…..
更多的哭聲以及噗嗤聲在前院後院響起,夏日烈陽下,整個驿站裏外充斥着臭氣,恍若茅廁,驿丞站在原地神情呆滞,這到底是出什麽事了?
…….
…….
“這能是什麽事?驿丞!我們是吃了不潔的東西,拉肚子了!”
索盛玄憤怒的喝道。
适才西涼一行人幾乎十之有六七都拉肚子,迅猛之極,所幸拉的快去的也快,髒了一條褲子污了身子之後很快就停下了,随行的太醫捂着肚子熬的湯藥還沒來得及端上來。
索盛玄已經洗過澡換了幹淨的衣衫,但他還是覺得口鼻都是臭氣,自己身上的以及婢女們身上…..這讓素來喜潔的他羞惱不已,更羞惱的是他适才當衆拉褲子。
驿丞額頭冒出一層汗,道:“殿下明鑒啊,驿站裏的食物并沒有不潔啊,我們都沒有事。”
是啊适才隻有西涼這些人拉肚子,驿站裏的驿丞驿卒都完好無事。
索盛玄冷笑:“你是不是單獨供與我們食物?”
這真是好心倒黴,驿丞覺得有苦說不出,連分辨都沒有了底氣,這西涼太子可惹不得,周圍這些鄰邦西涼國力最強,而這君子試上下都傳開了,正是朝廷爲西涼太子所舉辦,是要與西涼王修好,偏偏西涼太子在他這裏出了事….告他一狀意圖不軌他哭都沒地方哭去。
怎麽這麽倒黴呢?驿丞心内叫苦,面色一陣青一陣白,隻覺得這次在劫難逃,忽的有婢女從内走出來,道:“殿下,七娘說不要怪驿丞了,不是他做的。”
驿丞大喜,這個七娘在索太子這裏說話多管用,他心裏是知道的,果然見索盛玄面色稍緩。
“不是他嗎?”他道,這話隻是重複,并沒有質疑反問。
驿丞忙道:“殿下明鑒,我怎麽會做這種蠢事,大約是殿下等人初入中原,水土不服….”
這樣嗎?索盛玄猶豫,雖然用的是自己的廚子,做法也是西涼的做法,但天熱食物無法攜帶,大約真的是時間久了就不适合了….
婢女在一旁冷冷道:“不是,七娘說,我們是被人害了。”
哈?驿丞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索盛玄的視線也再次看向他,雖然一直以來嬉笑和氣,但西涼太子拉下臉,皇室貴族的威嚴很是懾人。
婢女道:“不是驿站的人,是那群住在外邊參加君子試的考生。”
什麽?那些考生?驿丞和索盛玄神情都有些驚訝。
“怎麽會….”驿丞忍不住道,“他們并沒有進來,更沒有接觸過廚房。”
索盛玄也幾分不解猶豫,道:“不會吧,他們怎麽會做這種事?”
婢女哼了聲,帶着幾分不屬于她的冷傲氣息,豎眉道:“所以早說了,對手都是卑鄙無恥的。”
(四千四,合更,謝謝大家又一個月支持,新的序幕拉開,我們下個月繼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