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這樁意外,七夕宴提前結束,各家正在排隊出宮。
福王府先行,然後是金城長公主等皇親國戚。他們兩人既是外臣,又是小輩,便排在了後頭。
從這裏看出去,燈火幽微,在兩人臉上落下一層層陰影。
燕承出了一會兒神,忽然出聲問道:“你就這麽讨厭大哥?”
燕淩看着外頭的車駕,心不在焉地回道:“沒有啊!大哥你在說什麽?”
“我在說什麽你自己知道。”燕承冷冷道,“今天遇事的是太子,才能完好無損地脫身,如果換成我,一個沖撞貴人的罪名跑不掉。到那個時候,恐怕我就要替你留在京城了。”
燕淩打了個哈哈:“大哥你想得太嚴重了,麗妃的出現是意外,我就是想捉弄你一下,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沒有麗妃,還有公主。”燕承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你跟太子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宮廷能随意進出,收買些人想必不難。我不是你,沒有高強的武功,倘若真去了乞巧樓,誰知道等在那裏的是什麽?隻怕渾身是嘴都說不清。”
面對兄長的指責,燕淩的表現卻有些漫不經心:“大哥你想多了,即使你真被抓個正着,隻要說清楚原委就行,我們和太子都會爲你作證,陛下自然會輕饒。”
他還笑了笑:“你瞧,我不是出來認罪了嗎?保管不會牽連到你。”
“你是怕得罪太子吧?”燕承冷笑不止,“太子因你受了罰,便是現下不計較,誰知道日後會不會翻出舊賬。”
“大哥!”解釋了好幾回都沒用,燕淩不高興了,“你就不能對我有點信任嗎?從小到大,好事都是你先,我從來不說什麽。不過想捉弄你一回,也值當你這麽生氣。”
燕承不怒反笑:“這就是你的心裏話吧?”
“什麽?”
“好事都是我先,壞事就輪到你了。你是不是很怨忿不能回家?”
燕淩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不怨忿,但是大哥,我爲什麽不能回家,你心裏是知道的。我不求你心懷感激,最起碼也要替我想想。爲什麽不能幫我争取一下?說不準陛下同意了呢?”
“是我不幫你争取嗎?是沒有機會!”燕承語氣冷硬,“父親先前才受了一頓申斥,爲了這個他覺都睡不好,打敗了西戎一丁點繳獲都不敢留,全叫我送來京城。你知不知道我們犧牲有多大?打了大半年的仗沒有補給,關中現在是寅吃卯糧,我們怎麽敢冒着惹怒陛下的風險?何況,這也是爲了你,陛下收了禮,怎麽也會對你好一些,這一片苦心你還不領情!”
“你胡說!”燕淩面露怒氣,“父親不可能把我扔在這裏不管,就算日子再苦,他也會試着接我回去的!要不然上次也不會借口重傷,給陛下上奏!”
“是啊,所以父親試過了,你還有什麽可埋怨的?”燕承不悅道,“你以爲我說的假話嗎?父親舊傷複發,本就是撿回來一條性命,卧床的時候還惦記着你!可你也看到了,你不但沒能回家,還讓父親受了一頓申斥,有功變成有罪。阿淩,你要懂事一點,這不是爲了我,而是爲了我們燕家!”
燕淩撇了撇嘴:“總之我認倒黴行了吧?誰讓我是老二呢,好事輪不上,需要犧牲就得站出去。我懂,你是燕家的希望,至于我,就賭自己的命吧!”
“你……”燕承動怒,說了這麽多他還是這個态度。
燕淩已經扭開頭了,輕飄飄地道:“行了,快輪到我們了,回去再說吧。”
燕承這才收住,兄弟倆明明站在一起,卻誰也不看誰。
不多時,守衛過來招呼。燕承緩了面色,仍像往常一樣溫文儒雅,向他們緻了謝,領着弟弟出宮了。
他們走後,宮牆的陰影下出來一個身影。
“廖将軍!”守衛急忙施禮。
廖英讓他們照常值守,自己大步流星去了明光殿。
皇帝正在閉目養神,麗妃在一旁伺候。聽得禀報,她立刻知趣地到偏殿看茶水。
“陛下。”廖英進來了。
“怎麽樣?”
廖英壓低聲音,将方才聽到的兄弟對話說了一遍。
皇帝睜眼笑了起來:“不想讓燕二回去的人,果然是燕大啊!他這些話倒是有條有理,可說來說去,不就是讓燕二安心留下來嗎?”
廖英遲疑了一下,回道:“臣聽燕世子說的也有理,上回昭國公惹怒了陛下,也許這次不敢再提了。”
皇帝擺擺手:“你不了解燕述,他幼時亦在京中爲質,朕打小識得他。他性子有些清高,肯這樣下力氣讨好朕,定然也是希望接回燕二。也許他交待長子,能接回去就接回去,接不回去也不強求。可燕大不希望弟弟回去,所以陽奉陰違。”
廖英拱手:“陛下分析得有理,臣受教。”
皇帝繼續道:“也怪不得燕二心生怨怼,燕氏以武傳家,偏偏燕大武功不顯,打仗的天賦全都給了燕二。等燕述過世,能傳承他衣缽領兵征戰的大概就是燕二了。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當初帶着三千人就敢奇襲巴爾思,又怎麽肯屈居不如他的兄長之下?惱恨才合乎常理啊!”
廖英低頭禀道:“方才燕世子說到自己沒有高強的武功,語氣頗爲不甘,想來對弟弟也是頗爲嫉恨。”
皇帝點點頭,語氣肯定:“所以他怕,怕燕二回去,會搶奪他的世子之位!”
“是。”
說完,皇帝閉目沉思。
出了這樣的事,燕二再不能留在太子身邊了。如此,隻能将他囚禁在府中。皇帝之前拿不準主意,如果真這麽幹,昭國公不滿的話會不會離了心?之前才處置了端王謀反一案,餘充這個大将軍死了不久,他需要時間收拾殘局。跟昭國公關系和緩,對局勢更有利。
現在聽了廖英的回報,一個之前直接被排除的念頭在皇帝心中浮了起來。
放燕二回去!昭國公舊傷複發,必定會将手中權力一點點移交給兒子,到時候兩個兒子窩裏半,京城就能安枕無憂了!
再者,太子不惜自身爲他開脫,燕二定然心存感激。所謂遠香近臭,這會兒離開,這份感激就埋在他心裏了。
這真是一箭幾雕的好主意。皇帝在心裏爲自己喝了聲彩,站起身意氣風發地拂了拂衣袖。
“伺候筆墨,朕要親自拟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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