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記得,那是她初到京城發生的事。
她在祖籍出生,十歲才跟着父母上京。京城的貴女眼高于頂,瞧不起她這個鄉下來的“土妞”。每每她随母親出門,同齡的小姐們在一處玩,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看着。
柳家姐姐就是那個時候認識的,她沒有嫌棄她,帶着她一起玩耍。在柳家姐姐的幫助下,她漸漸融入了京城的閨秀圈子。
柳太妃大笑起來,嘲弄道:“董姐姐,你果真是鄉下來的土妞,也太好騙了吧!隻不過随便說兩句話,既能展現她的善心,又多了個言聽計從的跟班,何樂而不爲?唉,其實也不怨你,我姐姐慣會表面功夫,除了家裏人知道一二,外頭誰不誇她?”
皇後臉色越發慘白。時間隔得太久,少時的記憶隻給她留下了美好的影子,沒想到背後會是這般龌龊。
柳太妃繼續道:“隻不過,她這回看走眼了。原以爲你就是個襯托她的綠葉,沒想到那麽快你就讓那些貴女刮目相看。她平日自命才女,卻比不上你這個小跟班。什麽焚香點茶,你總是學得又快又好,風頭也漸漸蓋過她去,你說她怎麽不讨厭你?”
說到這裏,柳太妃感歎:“要我說,你确實是她的克星。她費盡心思想要的東西,你都不用刻意去争。名聲也好,人緣也罷,入宮的名額,還有……”她的目光瞥向前頭。
明德帝冷聲:“她既無意于我,又何必管我中意誰?”
柳太妃笑出聲,目光戲谑:“慶哥哥,你真是一點也不懂女人的心思。她喜不喜歡你不要緊,反正你不能喜歡别人,最好一輩子都把她放在心上,像小時候一樣時時照顧她遷就她,爲她赴湯蹈火。”
這話聽得帝後二人都皺起了眉頭,徐吟毫不客氣地駁道:“什麽叫女人的心思?她冷漠自私,就以爲天底下的女人都冷漠自私嗎?”
柳太妃不敢在她面前造次,目光縮了縮,便避過了這個話題:“董姐姐,你仔細想想,她救你那回,具體情形如何?”
說起這件事,皇後的記憶既深刻又模糊。那種命懸一線的恐懼她到今日還清清楚楚,可除此之外的事,反而被沖淡了。
記得那天也是某家舉宴,不知是下棋還是猜謎來着,她輸了一着,被打發去湖邊采荷花。
荷花離岸邊有點遠,她極力伸手去夠,腰被什麽撞了下,就摔到湖裏去了。
她在湖裏掙紮着,昏迷之前,看到岸上柳姐姐驚慌失措的臉龐,然後就被她喊過來的人救了。
皇後臉色越來越蒼白,她一直先入爲主,聽到柳氏喊人,以爲她是來找自己的……
“想起來了?”柳太妃看着她,“她原想把你推下水出出氣,誰料被你看到了臉,隻能裝作來救你的樣子。而你這個傻子,真把她當成了救命恩人。”
說到這裏,柳太妃不禁感歎:“我姐姐也就是死得早,不然你們都被她玩弄于股掌。她生下那個孩子,我們原想遠遠送到鄉下去,我姐姐卻說,生都生了,總要派上點用場,于是她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和孩子一起送到了潼陽……”
帝後齊齊露出不忍回想的神情。
那封信堪稱字字泣血,也讓他們好不容易步入正常的夫妻關系降入冰點,一個内疚自責,一個被恩情綁架。
“不得不說,我姐姐确實算得深遠。誰能想到大周帝室就此一蹶不振,反倒燕氏愈加強盛。要不是最後棋差一着,我柳氏亦将貴不可言。”
是啊,要不是燕承犯蠢,他們一家子辛苦打下來的江山,就落入了柳氏後人之手。
帝後二人沉默着,殿上氣氛沉郁下來。
徐吟卻聽不下去了:“呵,什麽深謀遠慮的聰明人,十足十的蠢貨罷了。”
她轉向柳太妃,毫不客氣地道:“德宗皇帝懦弱無能,陛下卻雄才大略,當初她棄陛下而就德宗,足可見鼠目寸光,毫無識人之能。再者,她意圖進宮卻隻想得出下藥這種下三濫的招數,結果如何?勉強進了宮,卻把自己的身子糟蹋了,榮華富貴都沒享用幾年就變成了泉下鬼,你說她算得深遠?”
柳太妃張嘴想回,卻被堵回去。
徐吟繼續道:“試想一下,她當初若不作怪,今日會是什麽情形?第一種可能,陛下與娘娘順利成婚,她亦能挑一個如意郎君,憑借多年的情分,今日必定水漲船高。”
“第二種可能,她與陛下順利成婚,那麽今日坐上皇後寶座的就是她自己,大哥成了名正言順的嫡子,未來的皇帝都出自柳氏的血脈。”
“還有第三種可能。她懷胎以後,好好将孩子生下來,再送到潼陽。大哥沒受到落胎之害,也就不會先天不足,那今日誰輸誰赢還是未定之數。”
說完,徐吟都有點同情他們了:“三個機會,她一次也沒抓住,弄到現在柳氏族滅,連最後活着的幾個族人,也被她的兒子親手斬除。柳氏就因爲出了她這麽個女兒,落了個血脈不存的下場,你說她算得深遠?可真是祖墳冒青煙啊!”
柳太妃被她說得臉色灰敗下來。她對這個姐姐感情十分複雜,一方面恨她把自己拖下水,這二十年仿佛活成了她的影子。另一方面又爲她的謀算感到得意,一個兩個都被耍得團團轉。現下被徐吟毫不留情地說破,既覺得不服,又隐約痛快,最後萬念俱灰。
逃過一劫的柳九郎死了,柳熙兒死了,再加上她……柳氏完了,徹底完了。
機關算盡又如何?連人都死幹淨了,一切都成了空。
明德帝長歎一聲,看向燕承:“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燕承聽了這些舊事,思想完全被颠覆了,此刻眼神渙散,再無來時的理直氣壯。
他原以爲,是皇後對不起他母親,他本就該是嫡子,那麽今日的行迳雖不光彩,但占住了理。可柳太妃這麽一說,他何止不占理,根本就是鸠占鵲巢。
他的出生是生母陰謀算計,他體弱多病是生母自私自利,父親從未想過娶他生母,母親更是徹頭徹尾的受害者,所謂救命之恩其實是害命之仇……
燕承不由看向皇後:“母親……”
皇後心灰意冷,撇開頭:“我不配當你的母親。”
燕承心中一顫,想到自己先前問的那句話:當我的母親,您配嗎?
現在皇後回答他了。
可他隻覺得渾身冰冷。
靜默中,殿門再一次被推開了。
外頭夜雨連綿,出現在門口的身影讓衆人大吃一驚。
“小二?”
“阿淩!”
昨天睡醒跟沒睡一樣,感覺極度缺覺,于是又躺回去了……等會兒再補個覺,希望能順利睡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