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安靜非常,一時隻剩下徐吟翻卷的聲音。有不小心将杯盞相碰出聲的,急忙正襟危坐,隻是轉念疑惑起來,自己爲什麽要這麽緊張?今日又不是宮宴,他徐家跟皇家差着十萬八千裏呢!
即便心裏這麽想,行止上仍然不敢放松,甚至動作還放得更輕一些。
片刻後,徐吟将手中答卷一放,衆人迅速停下手裏的事,擡眼看過來。
“兩位公子才學出衆,這前面的題我們就不用多說了。”
兩位公子均矜持地一笑,猜燈謎、默經典,對他們是小菜一碟,自不可能出錯。
“我們就來讨論讨論最後一題吧。”徐吟輕輕抽出兩張答卷,令小滿交還到他們手上。
她說的最後一題是,某縣吏治敗壞,山賊作亂,予你三百人手,如何恢複朗朗青天?同時附了地形圖,與風土民政駐兵等。
這題顯然不好答,既有詳細情報,就不能用空泛的話去總結,得拿出實實在在的辦法來。
“楚九公子,”徐吟率先問道,“你第一步爲何選擇剿匪?”
楚九起身拱了拱手,答道:“山賊作亂,四處劫掠,民生無以安定。民生不定,吏治就無從談起,因此我決定先剿匪。”
“可你隻有三百人手,山賊巢穴卻占據地勢之利,剿匪能成功嗎?”
這個問題楚九早就準備好了,他拿起那張地形圖,說道:“他們的山寨隻有一條路進出,确實易守難攻。不過,三小姐可瞧見了這座山峰?雖然陡峭了些,但隻要攀爬上去,就能居高臨下,送他們一場箭雨。到那時候,便是再多的山賊,也射成了刺猬。”
徐吟笑着點點頭:“然後呢?”
“奪得山寨,那我就有了根基。”見她捧場,楚九公子起了談興,侃侃說道,“那些山賊罪孽深重的殺之,雜役等降之,我再将山寨修整一番,便可招兵買馬。有人,有錢,又有了駐地,奪得縣衙隻不過是時間而已。”
徐吟贊道:“楚九公子思路清晰,考慮得很周全。”
到底是個少年郎,得她誇獎,不免露出幾分得色,楚九公子謙虛道:“不過紙上談兵罷了,三小姐不嫌棄就好。”
徐吟接着說:“隻是小女有一個疑問,還請楚九公子解答。”
楚九本能地警覺起來:“什麽?”
徐吟微微一笑:“這題說的是,如何恢複朗朗青天,楚九公子第一步選擇剿匪,雖則道義當頭,可你後續做的事,似乎與那些山賊并沒有兩樣。”
楚九急忙辯解:“這如何一樣?我占得山寨,并不去掠劫,也不欺壓百姓,他們自可以安居樂業。”
“這又怎麽樣?”徐吟平靜地看着他,“山賊不作惡,也不過被人稱一句盜亦有道。無論在官府眼裏,百姓眼裏,賊終究是賊,算不得青天。”
楚九一愣:“這……”
“我父親是刺史,”徐吟說,“奉聖命一方牧民,是天子之臣,是百姓之父母,所鎮的是奸邪,所行的是教化,若與山賊爲伍,如何稱得上正道。”
聽到這裏,楚九忽然明白過來。他以爲徐家出這道題,是要搶地盤,發展自己的勢力,沒想到忽略了最關鍵的點。
道義。徐家并不想做逆臣,即便以後被卷入勢力紛争,所以他們要占住道義。不是賊,也不是匪,而是一個忠臣,一個義士。
所以說,河興王府想招攬他們,必須師出有名?這想法提醒了楚九公子。僞帝弑君登位,本就不得民心,他們應該抓着這一點,如此奪得至尊之位,才叫天下歸心……
楚九公子腦子裏浮想聯翩,越想越是興奮,迫不及待想跟徐吟好好交流一下剛剛的領悟,但他還沒來得及張口,她已經轉向了對面。
“趙六公子。”
趙六公子心情甚好,風度翩翩地起身回禮。
楚九被問住了,所以這是出局了吧?如今四位候選,隻剩下他一個。而且楚九犯的錯他并沒有犯,隻要好好答了,那麽今天的赢家就是他了……
“你要先奪縣衙?”
趙六笑着回道:“是。我有三百人手,倘若正面攻之,無論山賊也好,駐兵也好,都居于下風。所以我選擇做局,潛入縣衙,擒賊先擒王。隻要順利挾住縣令,那麽後續便可以縣令之名整頓……”
徐吟點點頭,又問他:“那你要怎麽整頓呢?”
趙六說:“第一步自然是縣衙,吏治混亂,因而民生凋敝,其後催生山賊。吏治整頓明白了,便可着手調整駐兵,清蠹蟲,招民壯,用心操練,不日便可收獲能戰之師,然後進山剿匪!”
他倒是老實,除了第一步搶占縣衙,後面都是堂堂正正,按部就班地來。看起來不夠機靈,但勝在穩妥,聽起也很可行。
隻是他餘光一瞥,發現徐煥拈須笑得神秘,似乎并不認同。
趙六心裏一咯噔,難道自己說錯了?
徐吟已經轉頭去問了:“父親,你做過縣令,覺得趙六公子的法子如何?”
徐煥含笑道:“趙六公子穩紮穩打,确實是個法子,不過……”
他目光溫和地看過去:“想來趙六公子并無施政經驗,不清楚這個法子需要的條件。需知整頓吏治,首要立威,二要同心。你挾持縣令可一時,卻無法長久。根基不正,名分不立,人心不聚,必定半途而斷。”
簡單來說,就是他太理想了,這法子根本落不到實處。如果連第一步也不成,那後面整兵剿匪也就無從談起了。
趙六公子也被否了,文武兩重考驗,竟無一人通過。
徐煥略一停頓,緩聲說道:“其實這道題,是真實發生的事。諸位或許不知,臨近的營田縣幾個月前遭了事,流民因此湧入南源,給老夫出了好大一個難題,故而将此事提出,與孩子們細細商讨,叫他們知道世道艱難。兩位公子所言各有道理,倒比家中幾個孩子強些,高門世家,果真非同凡響。”
楚九趙六臉色略好看些。既然是徐煥出的題,他們答得不完美也不算丢人,畢竟徐煥做了多年刺史,當然比他們老道。
江越卻陰陽怪氣插了一句:“那徐刺史怎麽做的呢?說出來也讓我們小輩學學。”
徐煥八風不動,含笑回道:“老夫命人收容流民,同時送了奏報上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出手整治營田縣,還要聖命在手才行。”
說到這裏,外面忽然起了喧鬧,緊接着一個高傲的聲音傳來:“徐刺史可真是忠心不貳啊,巧了,這裏就有聖命,你是接還是不接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