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遺忘之海越遠,海上航路越是熱鬧。
一同離開麥侖鎮經曆了暴風雪襲擊的商船早已各自分散,駛向不同的城市與國度。
在小鎮冒險者公會裏,葛霖看到了許多不同的種族,而在這條船上,眺望周圍經過的船舶,他看見了這個魔法文明高度發達的世界的繁華縮影。
老庫薩提供的這條商船,是一種非常普遍的小型商船,麥侖鎮港口開出的商船都是這個造型。用葛霖熟悉的理解方式,這就屬于西萊大陸世界通用的爆款,價格低好入手,對魔法元素的抗性也比較高,缺點是長得醜。
進入繁華的航道後,沒事站在船頭可以看見千奇百怪的渦輪船。
有些吃水很深的大型貨船,爲了震懾海中生物,直接就造成了魔獸的樣子。
葛霖第一次在桅杆上看見赤紅色的巨型章魚時,震驚萬分,還以爲出現了海怪,結果虛驚一場,隻是一艘路過的大船。
然後葛霖目睹了各種龐大的鲸、海龜、鲨、以及遠古恐龍模樣的輪船,由于造型逼真惟妙惟肖,葛霖覺得自己上了一堂水生魔獸現場教學課。
這樣的船隻在安全海域行駛,從不靠近那些危險地區,假魔獸遇到真海獸,問題還是挺大的。
所有海船上都懸挂着不少于三面的旗幟。
這三種旗幟代表船舶所屬的國度、船主的身份、還有商行或者所屬勢力的标志。
——冒險者公會、魔法師公會、武技者公會,再加上諸多神殿,旗幟飄揚種類繁多,葛霖根本記不住。
老庫薩這艘船,三面旗幟都是屬于冒險者的白底葉片圖案,完完全全的自由人,也很符合這艘船平平無奇的外表。
别的船就不一定了,那些象征貴族家族的旗幟圖案花紋很有講究。
曾經出過一位王後的家族可以添加名貴的花卉,曾經出現過征服領土者的家族有揚蹄駿馬的圖案。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一種金色花瓣爲底,繡着三層冠冕的旗幟,旗杆上還裝飾着長而美麗的禽鳥尾羽,非常顯眼。
這面旗幟懸挂在一艘很特别的海船上,船體形似一隻脖頸修長的藍色巨龍,船底跟海面有一層幾米高的水幕,看起來就像懸浮前行。
葛霖不明白這個魔法動力原理,不過這條船看起來真的很像噴水池裏被水柱托舉的雕塑,滑稽得要命。
“那是金堇帝國皇族的船。”老庫薩神情嚴肅地說。
葛霖默默地把笑聲咽了回去。
貴族的海船花樣很多,除掉這種噴水池版懸浮船,還有船頭船尾豎着兩個風車的。遠看還覺得可笑,等到靠近之後,能夠看見那些運行的複雜魔法元件,船本身是昂貴的煉金術成品,船體鑲嵌的多重魔法陣像一種别緻的裝飾花紋,這種異世文明的沖擊感——
葛霖并不孤單,因爲伊羅卡也沒有見過這些。
真土包子戰神。
老庫薩用了五天時間,終于從震驚裏緩了過來。
高高在上的神靈,每天給他開船,神的祭司每天擦甲闆在廚房做幫工。在這種情況下,就算老庫薩想要膜拜神,也很難做到。
費南多派來的兩個祭司很稱職,多餘的話一句不說,總是在葛霖預料不到的地方刷存在感。
比如說,吃飯的時候。
塔夏特别喜歡烤制食材,是烤魚烤肉的一把好手,然而他的親兄弟格蘭特做菜隻有一個原則,那就是一鍋炖熟。他們的手藝都很不錯,第一次開飯的時候,餐桌上風卷殘雲,幾乎沒有剩下什麽。
等到了現在,每次聞到廚房傳來的食物香味,葛霖就開始皺眉。
塔夏的烤魚跟烤肉是一個味,格蘭特的炖菜也隻有一個味,盡管每天吃的東西不同,可是怎麽吃都一樣,簡直要命。
伊羅卡完全沒有意見,老庫薩跟葛霖都是一副不堪忍受的表情。
“今天是幹菜炖細紋魚,配黑椰果烤肉,塗面包的魚子醬在那邊……吾神!”格蘭特祭司面無表情地說。
伊羅卡縮回了手,葛霖原本是要把炖菜推給某神,再把面包換過來的。
然而這一個餐桌小動作被嚴厲的祭司無情打斷。
“細紋魚可以幫助恢複體力,吾神每天給葛霖的武技訓練量太多了!”格蘭特祭司一邊給坐在餐桌上的人發餐具,一邊說。
葛霖決定爲了自己的舌頭提出抗議:
“塔夏,能不能以後你烤魚,我撒調料……”
葛霖不會做菜,可他相信自己至少還是能掌握口味的。
長相憨厚的塔夏祭司露出了真誠的笑容:“不能,尊敬的神使,我們出門時隻帶了兩種調料,一種做菜,一種烤肉。如果你感覺厭煩了,從明天開始,我們可以把兩種調料換過來,讓炖菜嘗起來是烤肉味,烤肉散發着炖菜的香氣。”
“……塔夏,你真是太體貼了。我想祝福你在西格羅度過餘生,那裏是個好地方。”
“謝謝神使的贊美,現在請您用晚餐。”
葛霖默默地拿起面包,咬到嘴裏時葛霖動作一頓,他感覺到裏面好像有水果切片。
有點酸,更多的是甜。
因爲航程很長,掌管船上物資的祭司們,每天分配餐桌上的水果是有限的,每個人一份,通常隻有早餐可以看見,品種也不固定,現在面包裏這個還是葛霖特别愛吃的一種果子,上船以來隻遇到過一次,今晚這是怎麽了?
葛霖悄悄看了一眼旁邊往面包裏塞魚子醬的老庫薩,沒有水果。
再轉頭時,葛霖看到伊羅卡給了他一個不要說話的眼神。葛霖擡起另外一隻手護住面包,飛快地把它吃完了。
——消滅證據的速度要快。
葛霖沒有注意到對面兩個低頭用餐的戰神殿祭司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
“吾神早晨沒吃,又藏起來的那個水果找到了。”
“在哪裏?”
“剛才在葛霖的面包裏。”
“……”
伊羅卡看了他們一眼,兩位祭司裝作什麽都發生的樣子繼續用餐。
塔夏與格蘭特上船之後,腦袋上就裹起了水手頭巾。這天晚上葛霖看見兩個祭司拿着藥水往對方腦門上塗抹,而他們沒有頭巾的腦袋上多了一層粗硬的紅色發茬。
“這是?”
葛霖忽然發現這兩位祭司原本刮得幹幹淨淨的臉上也有了胡茬。
“神使說這個?這是神殿的秘方。”格蘭特神秘地一笑”
生發秘方嗎?
葛霖艱難地想,戰神殿一群光頭祭司需要的難道不是脫毛秘方嗎?
因爲許多宗教會剃掉頭發,葛霖沒有想過戰神殿的高階祭司們爲什麽保持這樣的造型,現在他發現這裏面有問題。
這個猜測在三天後成爲了事實,因爲兩位祭司已經變成了紅頭發紅胡須的冒險者,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他們一點點發生變化,葛霖完全認不出來他們是誰,說不定還以爲船上多了不速之客。
“戰神殿的每一位高階祭司,都需要出門遊曆,用魔法藥劑改變容貌太顯眼了,現在這樣就完美無缺!”格蘭特一邊對着鏡子修剪胡須,一邊認真地給自己挑了一件亞麻布的衣服。
他的兄弟塔夏還在繼續使用藥水,直到頭發長到肩膀下面,蓋住了半張臉他才滿意地開始修剪造型。
葛霖覺得他們兩個手藝就算放到地球上也是一個合格的發型師,這讓葛霖開始懷疑戰神殿的狼群究竟遭遇過什麽。
牧羊人修剪羊毛,戰神殿祭司該不會抱着狼剪毛吧!
葛霖不禁想起了地球動物園裏的羊駝,它們的發型百變,然後那些臉換到了灰狼腦袋上——
“你走神了!”
伊羅卡擡手一道氣流,把葛霖掀到旁邊。
正在練習武技的葛霖理虧地爬了起來,忍住笑不去想灰狼的羊駝版發型,然後努力搓了搓自己的臉,深吸一口氣,握緊武器,俯身前沖。
他的身形搖擺不定,重心忽左忽右,飛速沖過伊羅卡身邊時,暗錐随着轉身的動作輕輕一劃。
“攻擊的位置偏了,這個地方不是要害,重新來一次!”
葛霖走回原處,定了定神,再次邁開步伐。
“力道不夠,再來一次!”
“攻擊得手後的逃離速度慢了!”
“殺氣太明顯,注意控制情緒!”
等到伊羅卡終于點頭确定葛霖這個攻擊動作合格之後,後者已經趴在甲闆上不想起來了。然而今天的武技沒有結束,葛霖還得去船艙找個地方藏起來。
船艙裏有很多木桶,還有一些雜物,空間不算太大,戰神給葛霖的要求時,不要讓他第一眼就發現葛霖躲藏在什麽地方。
逃命的技術要學,逃不掉也得會躲吧!葛霖沒有異議。
捉迷藏也需要腦子,不能把衣角頭發露出來,遮蔽自己的雜物看起來要自然,蹲在木桶裏要注意不會發出聲響。
伊羅卡不僅是“看一眼”,當他走進艙門時,葛霖會感覺到一陣神力沖擊,整間船艙都在這種無形威壓的籠罩裏。
這是考核升級了,不僅要能對抗神力壓制,還要維持身體原本的狀态。呼吸不能急促,也不能亂,心跳必須平穩,握着武器的手掌不能抖。
葛霖覺得自己今天的狀态不錯,他屏氣凝聲地等待着艙門推開,冷靜地度過了神力波動沖擊,沒有露出任何破綻。
還沒有來得及高興,木桶的頂端就被敲了兩下。
葛霖頓時沮喪,無力地問:“這次又是哪裏出問題了?”
“不……你今天的表現不錯,非常好。”
伊羅卡站在木桶外面,沒有人的時候,他表情會生動一些,有明顯的情緒變化。
木桶蓋子掀開,葛霖悶悶地說:“但你還是發現了。”
“這次不是肯定的判斷,我靠的是感覺。”伊羅卡停頓了一下,重複道,“我覺得你就在這裏。”
直覺嗎?這可沒辦法破!
葛霖無奈地爬了出來。
“我們的航程還有七天,你武技的學習進度已經比我想的要快。”伊羅卡說,他碧藍色的眼睛又恢複了平靜。
這話總算讓葛霖感到了一點安慰,他振作精神走出船艙。
伊羅卡在後面看着他的背影,沒有說話。
——微妙不可言說的感覺,越來越深。
伊羅卡對這種感覺并不陌生,他知道那是什麽。他的一生太過漫長,對很多人都有過這樣一瞬間的感覺,可是通常不會持續太久,錯過了也不會感到可惜。
他曾經以爲葛霖也是其中之一,然而事實并不是這樣。
剛才走進船艙時,伊羅卡再也不能迅速發現某個人的蹤迹,隻能依靠自己的直覺時,他的心情忽然變了。
(本章完)